她沒有珍惜自己的性命嗎。
白綺歌些許茫然。心底卻又有幾絲清明瞭然。
也許是吧。從那天披甲上陣、爲救易宸璟奔赴沙場開始。她似乎總在生死邊緣徘徊。自己竟全然沒有注意到。她本是個愛惜生命的人。當初爲了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現在是怎麼了。是什麼導致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呢。
不知不覺中。爲誰改變許多。
“我並沒有找死。這傷暫時還不至於奪人性命。”於耳邊輕柔低勸。白綺歌支開身子努力安撫易宸璟情緒。“之前我以爲傷口難以癒合只是調養不當。早知道其中暗藏玄機的話哪會拖延到現在。我看這事多半與易宸暄有關。倘若真的涉及毒物。所有中毒的人還要儘早想辦法治療才行。”
易宸璟聽不出她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但至少白綺歌表明了願意接受醫治的態度。單憑這點他就安心不少。深吸口氣收回剛纔的焦躁激動。易宸璟打量着白綺歌背後傷口。如大夫所說。那傷口邊緣不是正常的肉色。而是異樣的白。微微外翻的皮肉就像被撕碎的白紙。根本看不出有血液涌動。更別提癒合跡象了。
“早晚我會殺了他。”
“他”指的是誰不言自明。白綺歌驚的是他語氣。狠厲陰冷。咬牙切齒。彷彿是恨一個人恨到了骨子裡。巴不得食肉喝血、挫骨揚灰。絲毫不像他該有的氣息風度。
他是要成爲王者的人。這般表情不該有。這般兇狠不可留。
扯過薄毯披在肩上。白綺歌指尖點着易宸璟眉宇間褶皺。想要把緊縮的眉頭按平:“事情還未查清前也不能斷言就是易宸暄做的。一切還要等回到帝都才能與之計較。現在你該想的是如何剿滅霍洛河汗國。這樣好了。明早我帶着受傷士兵先行返回靈芸城找大夫治療。等你這邊都收拾妥當返回帝都時再去城中匯合。如此一來兩不耽誤。”
“不行。”易宸璟一口拒絕。乾脆得不留半點反駁餘地。“你必須在我身邊。現在我誰也信不着。”
他性格本就多疑。難得蕭百善和喬二河可得些信賴卻都因受傷不能託付重任。再說……如果真是易宸暄下毒才導致這一切發生。他實在害怕這一別就是永遠。
白綺歌有些無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還想丟下三軍帶我去找大夫麼。好不容易絕地反擊成功。眼看就可以拿下霍洛河汗國一統中州。這時候你千萬千萬不能心猿意馬。不然我和將士們的苦都白捱了。”
易宸璟仍固執搖頭。說什麼也不肯放白綺歌離開身邊。無可奈何下白綺歌只好放出殺手鐗。重重擊在他軟肋上。
“你就不能別像個小孩子似的鬧彆扭。這場仗你必須得贏。而且要贏得無可挑剔。”一念思及遙遠的帝都。白綺歌臉上露出憂慮之色。“易宸暄與你已經撕破臉。從他帶小羽來營中並派蘇瑾琰追殺我一事便可知。他似乎不打算繼續帶着溫和麪具裝模做樣下去。夜長夢多。儘早打了勝仗回帝都方爲上策。。我很擔心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他們真的安全嗎。”
一說到敬妃。易宸璟果然軟了下去。態度不再那麼堅決。
出征前他親自安排敬妃與素鄢等人去了宮外躲避。怕的就是易宸暄或是其他什麼人暗下毒手。常理推算應該很安全。可是最近變化陡生。突然得讓他頗感覺應對不暇。於敬妃等人安全上也有了絲絲隱憂。經白綺歌這麼一問愈發沒底。
只是到了這程度。他依舊默不吭聲。鐵鉗似的拉着白綺歌的手半分不願放鬆。
白綺歌是徹徹底底拜服了。兇起來比惡鬼更冷酷可怕的大遙七皇子一旦擺出爲難委屈近乎撒嬌的表情。她真的真的沒有半點抵抗力。他這人。骨子裡還帶着孩子般的執拗未曾褪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有話直說。跟你商量事情真累。”故意表現出不耐煩語氣。白綺歌抽回手別過頭。不去看易宸璟糾結神情。
猶豫半天。易宸璟終於下定決心:“那……你再堅持兩天。等我軍突破防線攻入達邦高地後我親自送你去靈芸城。反正餘下之事蕭將軍他們就能處理好了。不需要我一直掌控。”掀開薄毯又擔憂地看了眼白綺歌傷口。易宸璟吸着涼氣拿過藥瓶重新敷藥。好像受傷的是他一般:“幸好傷口不是特別大。。白綺歌。你給我聽着。下次再有這種事必須一五一十告訴我。半個字都不許隱瞞。”
但願還有下次……
蒼白臉頰浮現一抹莫名微笑。白綺歌靠在結實肩頭。心裡卻找不到那種踏實感覺了。
他的溫柔虛渺。他的執着不知爲誰。假如他施捨的感情只因她與紅綃有着某些相像。一切都再沒有任何意義。生也好。死也罷。倘若他透過這張殘破面容看見的是紅綃。愛的疼的也是紅綃。她又何必心生癡念自取其辱。
終究不是給她的溫柔。
之後三天。最慘烈戰役打響於達邦高地之上。烽煙滾滾。斷壁殘垣。並不富裕輝煌卻很熱鬧的霍洛河汗國一夕傾塌。所有霍洛河士兵見到那襲頎長冷傲、殺伐無度的身影時都如同見了死神。帶着最絕望的心情拼死一戰。
大將軍瘋了。
私下裡。遙軍士兵如此議論紛紛。
誰都知道原因。誰也不去指責。只是見易宸璟沒日沒夜縱橫馬上。冷厲揮斥仿若無心無情。與印象中冷靜鎮定而又才智卓絕的遙軍主將大相徑庭。總是要有些落差感的。事實上蕭百善等人也不比易宸璟好到哪去。得知白綺歌同樣出現傷口無法癒合流血不止的情況後。蕭百善第一個提出連夜突擊速戰速決的請求。樑宮則是殺紅了眼。但凡上陣都是揮着長矛咬牙衝鋒。就好像每前進一寸。白綺歌的性命就安然一分似的。
白綺歌身上有種看不見的光芒。足以牽動數萬將士心絃。她危。遙軍便有無窮憤怒。所謂哀兵必勝。三日毀滅一個小國並不難做到。
而霍洛河汗國從中州徹底消失那日。白綺歌首次陷入昏睡。
她撐不下去了。
“綺歌。我回來了。明早我們就去靈芸城。好不好。”從戰場歸來的易宸璟連戎裝都來不及卸掉。就那樣披着一身血污闖進抽泣聲不斷的營帳中。伏在昏睡的白綺歌耳畔柔聲呢喃。
緊攥掌心已被指甲刺破。他卻不能像喬二河那樣抹着眼淚直白地表現傷痛心酸。能做的就只有把白綺歌抱在懷裡。一遍遍用乾淨白布爲她包紮傷口。看熱血將白布染紅浸透。丟掉。再次包紮。一遍遍輕吻她冰冷指尖。一遍遍低低喚她的名字。
綺歌。綺歌。綺歌……
這痛。比知悉眷戀數年的少女香消玉殞時更摧心裂肺。
帳外一樣的氣氛陰沉。
“皇子妃的傷口雖不大。流血不多。可拖得太久定會危及性命啊。”隨軍大夫吞了口口水。看着臉色不善的兩名副將有些惶恐。“小的已經用絲線儘量縫補住傷口。只是皮肉不生。再怎麼做也只能減少失血而不能完全止住。看現在情況。皇子妃再堅持十天半個月是沒有問題。若還是不能及時找到解決之法。只怕醫仙再世亦迴天乏力……”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再說一個死字老子先弄死你。”有火沒地方發的樑宮眉毛一橫。朝着隨軍大夫一頓臭罵。
隨軍大夫委屈至極。從頭到尾他都沒說過半個死字。措辭已經是極其謹慎了。結果還是捅爆了樑宮這位出了名的臭脾氣副將。除了連連告罪外也只能躬身忍耐。畢竟。是他醫術不濟才使得數百精兵與皇子妃無藥可救。
他卻不知。就如他所說。便是醫仙再世也難挽回這些並非得病的生命。
吵罵聲令得蕭百善心煩。用力推了樑宮一把狠瞪眼睛示意他閉嘴。轉身向營中央空地走去。
“車馬還沒備好。”沉着臉詢問手忙腳亂的陳安。蕭百善不無擔憂地回頭望向易宸璟營帳。那邊喬二河已經被趕了出來。通紅眼眶昭示着白綺歌不容樂觀的情況。
陳安還是一如既往的苦笑表情:“軍中只有拉運糧草的車。改成馬車需要些功夫。再快也要今晚才能弄好。大將軍未免太急了些。這邊剛佔領達邦高地他就要走。還有許多事等着他辦。這不是本末倒置。。”
“再重要的事。比得上皇子妃性命嗎。”冷冷打斷陳安的話。蕭百善喉結咕嚕一聲。臉色迅速黯淡下去。“靈芸城找不到能醫治的大夫的話。皇子妃……大將軍已經拖了整整三天。你可知他是怎麼熬過這三天的。勸降或是屠城自有我和樑將軍來做。你和周參軍務必要一路護送大將軍和皇子妃直至靈芸城。那數百傷兵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這任務真是夠重的。”陳安嘆口氣。看向遠處的目光裡一絲惋惜劃過。
他和周參軍負責護送所有傷者去靈芸城醫治。戰事所需。能繼續戰鬥的士兵必須留下隨時候命以防霍洛河族反撲。易宸璟身邊不會帶任何親信。
那個男人太可怕了。早在離去之前就已將今日所發生事情預料得八·九不離十。雖然微有偏差卻不影響後面計劃的實施。而他。正是隨後陰謀漩渦的執行者。也是一場悲劇的旁觀者。低下頭茫然地改裝着馬車。陳安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汪·洋大海里。如一葉扁舟。只能隨波逐流。
“蕭將軍。我覺得啊。大將軍和皇子妃還是留下比較好呢。”漫不經心地錘起錘落。陳安毫不在意身後蕭百善全無心情聽他說話大步離去。平靜言語好像說給自己聽。又或者單單是想說出來。有沒有人聽都無所謂。
“留下。皇子妃或許會死。可真要是出去了……他們都會死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