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莊的村西邊有一條小河，當地人們俗稱西河，近日漲水了。河裡衝來不少魚。村裡人就去看，去捉魚。河岸兩邊有蘆葦，這季節蘆葦已經長得很高了，但是還沒秀穗，能藏住人了。天氣又熱，夏天嘛，男人和男娃，大白天就赤身裸體下到河裡去洗澡摸魚。不知道誰家的女人，跑來找男人，隔着蘆葦地就喊，男人貪玩，裝聽不着。氣得女人蹲在河上岸就罵。但是不敢下來。
孟惜橋也聽說西河裡來水了，也去湊熱鬧摸魚捉蝦。母親郝纖蘿就怕出危險，看住兒子，不讓出門。叫孟惜橋在家裡看着弟弟妹妹。孟惜橋無耐，憋得沒法，盼望着能有機會溜出門。
傍晚，父親孟丙田下工回來。他也聽說西河裡來水了有魚。放下農具就鑽到後院裡去了。孟惜橋猜想他可能去弄捉魚的工具去了，就盯上父親了。果不其然，吃過晚煩，父親放下飯碗，口說是記工分，卻悄悄鑽進了後院。
父親抱了個地籠就趁夜黑跑出去了，怕母親看見不讓他去。一溜小跑還挺快。孟惜橋在後邊緊追。
到了西河裡，父親就下河放地籠去。孟惜橋在岸邊悄聲說：“爹，要我幫你吧？”嚇得父親一激靈，滑了一腳跌進水裡。回頭問：“小子，你怎麼跟來了？你娘知道嗎？”
“爹，我娘不知道。我娘把我關了一天了，不讓出門。怕有危險。”孟惜橋還挺委屈。
“對了，聽你孃的話。別給大人找麻煩。回去吧，小子。”孟丙田說。他好像不太理解兒子的心情。
孟惜橋哪裡肯回啊，就賴着不走，還威脅父親，說：“爹，你捉魚我娘咋就放心？你給我娘說了嗎？這晚上一個人下河聽說河裡還有水鬼哩。也是危險的。”
孟丙田聽兒子這樣說，就回了句：“小子，別給你娘說。你也下水來吧，我教你放地籠。這水有深有淺，你可要小心點。小男孩會鳧水。才能夠下河捕魚呢。”
“爹，我會鳧水，還會扎猛子哩。我能幫你下地籠。”
“嗯，旱鴨子變成水鴨子，在咱這西河裡才能玩水。”孟丙田對兒子說：“小子，咱這西河老年前水可深了，水面也廣。是出魚的地方。我小時候還大批出魚呢。到了汛期漲水，這魚多的就往岸上蹦啊。拿個魚兜，往河裡一撈就能網一兜魚。到了這個季節，家家戶戶大鍋裡天天熬魚貼餅子吃。外地的也來逮魚收魚，整天就像趕大集一樣熱鬧。”
孟惜橋聽着父親的講說，也很興奮。月芽兒爬上來，月光朦朧照在西河裡，很靜。附近也有晚上來逮魚的。偶爾有手電筒閃幾下光亮。
“爹，那邊也有逮魚的。”孟惜橋說：“怎麼現在沒有魚汛了呢？河裡的魚要像過去那麼多就好了。”
“後來挖河挖的。各處疏通河道，都成了活水。不容易窪住水，不容易長魚了。老河溝裡的那些蘆葦啊，一些植被也被破壞掉了，不利於魚的生長了。現在能在西河裡捉幾條野生的鮮魚吃，就不錯了。”
“爹，我覺得你們小時候好。逮魚容易。今天晚上我們下了地籠，啥時才能起地籠撈魚。”
“最早也得明天吧。需要時間，魚才能入網。下拉網也行，也能網住魚。下魚鉤也行，比較快。逮魚的方法多了。小子，你想吃魚了？逮住魚叫你娘給你熬一鍋吃。”
“饞了唄。就是不能往學校裡帶。就帶兩個窩頭，晌午在學校裡給蒸熱了吃。有時候連熱水也喝不上。爹，我不想上學了。”
“我也不願叫你上學，咱家庭負擔重，你弟妹還小。你看看孩子，幫你娘做做家務是挺好的。小子，不過這事你娘說了算。我做不了主。你娘還盼望你鯉魚跳龍門，將來有個好前程。不叫你上學，你娘不罵我？咱來逮魚的事你也不能告訴你娘，就說咱記工分去了。主要是你娘帶着病看孩子做家務挺不容易的，別叫她生氣。”
孟惜橋聽了，心裡很難受。就不言語了。
下好了地籠，父親要往隊裡去一趟，孟惜橋自己就跑回家了。到了家門口的大榆樹下，靠着榆樹想了半天，心裡很是苦澀。月芽掛在樹梢頭，月光朦朧，自家的兩扇大門關着呢。孟惜橋想，母親帶着弟弟妹妹可能睡了。忽然眼淚掉下來了。他是個感情比較脆弱的孩子，不怎麼堅強。輕輕推開大門，溜進去，上自己的西屋裡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孟惜橋迷迷糊糊爬起來，還想着上西河裡起地籠去，看看逮了多少魚。但是今天是星期一，該上學去了。母親已經叫他了。
孟惜橋情緒低落地來到學校，第一件事想的竟然是給老師說耿邊雲退學的事。
孟惜橋來到班主任何賽萍老師屋裡，何老師還挺納悶，問：“孟惜橋，你今天來早了？有啥事？”
“何老師，耿邊雲不上學了，叫我告訴你。”孟惜橋忽然眼淚又掉下來了。
“哦？”何老師好像也吃了一驚，說：“不是她家有事請假嗎，怎麼不上學了？”
“何老師，我也不清楚。耿邊雲只是讓我告訴你她不再上學了。”說到這裡，孟惜橋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何老師也遲愣了半天，說：“正是花季少年，上學的時候，學知識學文化，將來才能夠成個有用的人才。惜橋啊，你回去勸勸她，叫她來上學。這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耽誤了。”
孟惜橋心裡說，我要勸得了不就好了，上學也有個做伴的了。無可奈何。就說：“我給耿邊雲說。”
“嗯。惜橋啊，你去上課吧。這個事我知道了。”何老師收拾課本也要去上課了。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有何老師講課。孟惜橋完全沒聽進去，又回到了西河裡，想那地籠捉了多少條魚，又想在牲口圈裡的土炕上聽耿叔講西遊的故事。怎麼就尿了炕呢，孟惜橋臉紅。自從那次騎車摔了道溝裡去，就落下了這毛病。一興奮一緊張就憋不住尿。不過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是自己的一個秘密。也可以叫隱私。
孟惜橋腦袋瓜裡胡思亂想一團糟。後來竟然打起磕睡來，實在支撐不住，趴在課桌上睡着了。
被何老師叫醒後發懵。何老師問他：“孟惜橋，你是不是病了？下了課，你可以請假回家。等好了再來上學。”
何老師這麼一說，孟惜橋就癱軟了，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上學。孟惜橋提早回了家。
郝纖蘿見兒子提前放學回來就問：“孟惜橋，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看到母親，孟惜橋心情複雜。母親是盼望他學習好，將來能比老一輩有出息，對他抱有很大希望。
孟惜橋不想傷母親的心，就說：“娘，我肚子疼，請假回來了。我想吃個藥。”
郝纖蘿一聽說兒子生病了，很是着慌，就說：“咋弄得啊？你吃啥東西了？快叫村裡的醫生看看。我領你去。”
“娘，你還得看孩子，我自己去就行。我跑着去快。”孟惜橋說着就跑出去了。
“惜橋，你拿着錢呢。這孩子毛手毛腳的。”郝纖蘿想跟了去，家裡還有兩個小的，一個抱着的，一個扯着褲腿角的，就算了。孩子也這麼大了。老不放心也不行啊，顧不過來。
孟惜橋這一次好像有點特別，吃了藥也不見好。病病殃殃的，就是不願去上學了。謊稱自己有病。郝纖蘿看兒子這樣心疼，變着法的給他做好吃的。爲他排憂。
孟丙田看穿了兒子的心思，男人眼光毒，看事情透徹。知道兒子不願上學去了，但不說破。因爲他母親叫兒子上學，免得兩口子吵架。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郝纖蘿就着急了，說兒子：“孟惜橋，你病也不好，老不去上學，還跟上課了啊？這怎麼能行呢。要不叫你爹帶你去縣城大醫院看看病。好呆得有個結果啊。整天這麼病病殃殃的也不是個事啊。”
聽說要去縣城，孟惜橋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縣城他長這麼大沒去過，聽父親說過。有樓房有汽車，在他心目中就是大城市，他嚮往的地方。
孟惜橋就說：“娘，你給我爹說。我怕他不帶我去。”
“你病了，你爹不帶你看病？你爹幹活回來我給他說。”
父親是怕母親嘮叨的，聽說叫他帶兒子去縣城看病，遲疑了一下，後來就答應了。他也想上縣城逛逛。就說：“正好明天是縣城大集，我帶孟惜橋去看看病，順便買些家用的日用品。你把箱底裡的錢給我拿出點來。”
“他爹，咱莊戶人家積存個錢不容易，你帶着錢不要亂花。”
“我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