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雲風把眼睛從王鯤鵬的臉上移開,然後看了看黃坤,“我好歹做了你一場師父,不說點什麼吧,總覺得說不過去。”
黃坤問:“師父,你有什麼交代?”
“你得活下去,別怕丟臉。”徐雲風說,“有時候躲避不是壞事。”
黃坤震驚,“師父你在說什麼?”然後看着王鯤鵬。可是王鯤鵬面無表情的站着,好像根本沒聽見徐雲風在他面前說這種喪氣話。
徐雲風不說話了,把眼睛盯着黃坤的眼睛,兩人對視一會。
黃坤說:“師父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所以呢,”徐雲風說,“你得活下來。才能做到。”
徐雲風說完之後,把手放在王鯤鵬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兩下,“七星陣法交給我了,你在紅水陣裡好自爲之。”
“保重。”王鯤鵬眼睛溼潤了,重複了一句,“你保重。”王鯤鵬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連告別都沒有揮手。
徐雲風搖着頭,背對着王鯤鵬和黃坤,手臂揚起來,十分的瀟灑地揮揮手,整個人被夕陽的光芒照射,但他一步一步的步伐,卻又顯出了無限的落寞。黃坤看着徐雲風離開這片乾涸的土地,朝着山下走去。
一直到到徐雲風的身影消失,策策纔敢說話:“不知道爲什麼,我一直都很害怕徐叔叔。”
“因爲你第一次看見他,”王鯤鵬說,“就看到了他的草帽人——那條蛇。”
“可是這次,”策策擦了一下額頭,手臂還在微微的顫抖,“就在剛纔,我害怕到了極點。”
王鯤鵬沒說話,輕輕的點頭。黃坤看見王鯤鵬從剛纔開始一直沒有動彈,現在才發現王鯤鵬的道袍下襬,正在輕微的顫動。而與策策一樣,王鯤鵬的頭髮看起來溼漉漉的。
王師伯比策策更加害怕,黃坤意識到了,因爲王鯤鵬後背道袍瞬間被汗水浸溼透。他連詢問剛纔徐雲風用意識交代了黃坤什麼事情的勇氣都沒有。
——曾家裡,同斷武正在和曾父說話,曾婷坐在沙發上睡着了。曾父看見後,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同斷武和郭玉都同時住嘴,只是用手繼續包着包面。郭玉把一張毛巾被輕輕的蓋在曾婷的身上。曾婷被驚動,身體從沙發彈跳起來:“蛇!那條蛇,把一切都吞噬的蛇!”
同斷武把曾婷抱住,“別緊張,只是做夢而已。”
曾婷哭起來:“他,那條蛇,把我們全部吃了。我感覺我的身體被他吃到嘴裡,我身體在他喉嚨裡下滑,都那麼的真切。就跟真的發生了一模一樣。”
同斷武用手扶着曾婷的後腦勺,眼睛看着曾父和郭玉。三人都臉色凝重。
——徐雲風沒有在坐車,而是順着江邊的道路,慢慢的行走。他心情顛覆到了極點,反而內心裡一片空蕩蕩的,無依無靠。本來已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八寒地獄的恐懼,現在被王鯤鵬重新翻動起來。
王鯤鵬剛纔就要失態了,這麼多年來,王鯤鵬第一次害怕自己。而且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還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最親近的人,害怕自己更加的無奈呢。當年曾婷恐懼的又浮現在徐雲風的眼前。這段日子,徐雲風老是想起曾婷,想起當年兩個人相互蜷縮在那個出租屋裡的生活。
在那段日子裡,徐雲風當時覺得自己是一個倒黴透頂的小混混,人生看不到任何希望,倒黴的生活好像會無窮無盡的延續下去。
而且徐雲風已經察覺到,曾婷——另一個世界的曾婷回來了!
現在徐雲風走在長江邊,看着黑暗的天色無月無星,黑暗濃稠,讓人窒息。徐雲風才意識到,與曾婷相濡以沫的那段時日,纔是自己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而現在黑夜如同深淵一樣,把徐雲風深深的陷入,毒藥一般的絕望,不停的灌入徐雲風的嘴裡,而徐雲風如同即將溺斃的人一樣,無法抵抗,朝着無盡的深淵不斷下沉。
徐雲風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又走到了荊州,這次,他徑直來到了萬壽寶塔。徐雲風走累了,在江堤下的一片石頭上,找了一個相對平坦的石頭,坐下來。看着朝陽照射在江水上熠熠發光,這裡是荊江最險惡的江段,是九曲荊江的第一個大彎。無數的漩渦在江水中翻滾。
徐雲風知道就是這個位置了,老嚴一定會交代王鯤鵬把鐵板隱藏在這裡。
第二輪的對手已經都了斷,老嚴該來了。
老嚴是坐着輪椅來的,當他出現在江堤上,徐雲風就已經察覺到,站起身,回頭看見老嚴身後十幾個穿着道袍的嶗山道士,其中一個推着老嚴的輪椅。
徐雲風朝着老嚴,從江邊,順着江堤慢慢的走上去。
老嚴身邊的嶗山下輩,看着徐雲風走上來,道袍都鼓動起來,徐雲風每走一步,十幾個道士就後退一步。而推着老嚴輪椅的道士卻無法拉動老嚴的輪椅。
當徐雲風走到了距離老嚴十步之內的時候,十幾個嶗山道士都退卻了七八步之外,而拉着老嚴輪椅的那個年輕道士,兩個手臂都已經脫臼,只是勉強在維持。
老嚴輕聲說:“你放手,他想跟我單獨談談。”
拉着輪椅的道士終於脫力,老嚴的輪椅,順着江堤的斜坡向下滑,到了徐雲風身邊,徐雲風伸手,抄住了老嚴的輪椅。然後慢慢的推着老嚴,在江堤上行走。
十幾個嶗山的道士,隔着十多步,不緊不慢的跟着徐雲風和老嚴。
“讓他們滾蛋。”徐雲風說,“我心情不好。”
老嚴勉強擡起手,在耳邊支起來。十幾個嶗山的道士立即駐足。看着徐雲風把老嚴一直推到了江邊。
“我這麼牛逼了,”徐雲風說,“你是不是很開心。”
老嚴看着徐雲風,手掌一下一下的在輪椅扶手上拍着。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徐雲風說,“我把你簡直當做了神仙一樣。”
“現在呢?”老嚴微笑着說。
“你就不怕我出爾反爾,”徐雲風說,“我現在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不會有任何的愧疚。”
“你不會,”老嚴說,“不然你不會在這裡等我。”
徐雲風點頭,“是的。”
老嚴說:“還是那句話,白駒過隙,勢不可擋。”
徐雲風說:“是的,我從三峽古道里出來,你就知道我逃不掉了。”
“你已經看明白了,孫拂塵你也見到了,”老嚴說,“我花了一輩子時間來謀劃這件事情,怎麼可能放過你。你這人心軟,見不得王鯤鵬死在我手上,我就吃準了你這點。對,還有方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