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拔出來之後,這頭看起來十分健壯的牯牛,突然身體塌陷下去,然後牛皮下無數鼓起了無數的小疙瘩,這些疙瘩在牛皮下方不斷的涌動。
終於在蓬的一下,牛屍爆裂,鍾秉鈞覺得腐臭沖鼻,牛屍體內的無數飛蟲飛舞起來,地上也爬滿了毒蛇和蜘蛛、蜈蚣。
鍾秉鈞正要退避,頂王嘴裡呼哨一下,瀑布方向飛來了無數蝙蝠,蝙蝠在空中飛舞,捕獵這些飛蟲。頂王用匕首在腳下劃了一道痕跡,地面上到處爬動的蟲豸毒蛇,都不敢越過這道痕跡,轉而紛紛爬向稻田,紛紛掉入稻田。稻田下是積水,然後鍾秉鈞看到水裡遊動着無數的鯉魚,都紛紛從水中跳躍,跳躍的高的,能和蝙蝠爭奪空中的飛蟲。而落入水田裡的蜈蚣毒蛇,和其他的毒蟲都被鯉魚不停的吞嚥。
鍾秉鈞看着黑苗巫師頂王施展的法術,和自己年幼所習的道術不太相同,但是發揮出來的效果卻十分厲害。
頂王看着牛屍中冒出的蟲豸毒獸都已經被飛舞的蝙蝠和稻田裡的鯉魚吃乾淨。才把匕首插在褲腰上。招呼鍾秉鈞回到木樓裡。
頂王蹲在魏易欣的身邊,用手慢慢觸碰魏易欣皮膚下的金蠶蠱,終於說話了,“下蠱的人,本事不太高明,可是這個夜叉竟然能扛到現在,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鍾秉鈞就大致把魏易欣的身世說了一遍,頂王聽了之後,沉默很久,才說:“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個夜叉竟然還有族人。這個夜叉的身體與我們迥異,是他中蠱之後不死的緣由。”
鍾秉鈞聽頂王這麼說,看來魏易欣的命是保住了。
“金蠶蠱和其他的蠱毒不同,”頂王看來已經累了,“明天我來替他把蠱毒去掉。”
鍾秉鈞拜謝頂王,頂王走到另外一個木樓。在地下世界,也分不清白晝黑夜,鍾秉鈞勉強睡着,到了半夜,聽到屋外風聲呼嘯。剛開始也不以爲意,突然在半睡半醒的時候猛然想到,這是在地下坑洞內,那裡來的風聲。
鍾秉鈞立即起身,走到木樓外,看見溶洞巖壁上到處都是磷火,於是走到巖壁旁邊,仔細看着磷火發光的來源,這纔看到,巖壁上都堆積着屍骸,並且年代久遠,這些屍骸都已經化爲枯骨。整個溶洞的巖壁,都是佈滿了屍骨,層層疊疊,從下至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屍體堆積在這裡。
看了一會之後,鍾秉鈞這才聽到風聲吹動的是稻田上的稻穗嘩嘩作響。他又慢慢走到稻田旁,看見鯉魚在稻田裡遊動,發出嗤嗤的聲音。在彎下腰細看,這些鯉魚都是長了腳在稻田裡慢慢行走,而非遊動,腮邊鼓起,發出嗤嗤的生意。
看來是中原沒有的魚類。
“我們黑苗的血脈,都在這片稻田裡。”頂王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鍾秉鈞的身邊,或者是他一直在這裡,沒有動彈。
鍾秉鈞知道,頂王要對自己說一番話了,頂王要解除魏易欣的金蠶蠱,絕不是爲了挽救一個村寨那麼簡單,一定是看出來了魏易欣的厲害。
“如果能把我兄弟的性命救回來,”鍾秉鈞看着頂王說,“我們兩人一定會幫助你們族人對抗白苗。實不相瞞,我們兩人是明朝大國師道衍青冥衛旗下的統領,雲南總兵沐家也要給我們一番餘地,我們或可以去勸解沐家和白苗罷兵。”
頂王搖頭,“白苗和黑苗本來同宗,多年來一直沒有臣服於朝廷,兩族的爭鬥,本就是總兵沐家的挑撥,在元兵兵敗之後,鼓動我們黑苗搶佔白苗地盤的明朝總兵,就是現在沐家王爺的父親沐英。”
鍾秉鈞聽了之後,也明白白苗和黑苗爭鬥起因。西南苗人衆多,如果都同心協力反抗朝廷,力量不容小覷。沐英是一個極具天分的軍事政治天才,於是使用這種辦法,挑撥白苗和黑苗的矛盾,讓兩族之間相互爭鬥,就再也沒有力量反抗朝廷。
“可是現在,”頂王嘆口氣說,“沐總兵是要將黑苗剷除乾淨。”
“那又是爲了什麼?”鍾秉鈞詢問。
“因爲一個人,你們也在尋找的那個人。”
鍾秉鈞聽了這句話,身體震動,“讓鑾和尚?”
“幾年前來了一個和尚自稱讓鑾,”頂王說,“告訴我們他是明朝的當朝皇帝,被亂臣謀逆,到此地避難。”
“讓鑾果然流落到了這裡。”鍾秉鈞點頭說。
“可是如果是你,你相信嗎?”頂王突然話鋒一轉,“當時我們幾個頭人在一起商量,知道這個讓鑾和尚無論是真是假,都會是一個讓我們滅族的禍端。”
鍾秉鈞想了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馬三寶在下西洋,也說探到過讓鑾和尚的下落。就是因爲這個事情,我兄弟魏易欣才戰敗,做了俘虜,帶回中土。”
“你們漢人皇帝爭奪天下,卻偏偏要連累我們苗人。”頂王陰沉着臉,“建文帝的事情,我們也曾聽說,於是我們明白,讓鑾和尚多半不是真的,故意在留下自己在西南的線索,好讓當朝的皇帝派人來尋找。”
“看來建文帝也是一個豪傑,”鍾秉鈞說,“找了無數替身,在天下四方散佈蹤跡,讓他的真正下落無從找尋。”
“我們幾個頭人商議之後,立即把這個讓鑾和尚送走。”頂王說,“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消息已經傳到了雲南總兵沐家。”
“雲南沐家深諳以苗治苗的道理,”鍾秉鈞連連點頭,“於是暗中幫助白苗,實際上是要趁機剪滅你們黑苗,如果能找到讓鑾和尚的下落,也奇功一件。無論結果如何,沐家都會得到好處。”
“我們若是敗了,白苗在沐家王爺的控制之下,”頂王說,“如果我們贏了,白苗滅族,我們黑苗也會一蹶不振。沐王爺若是講和,讓我歸附,我爲了衆多族人,也不能拒絕。至於青苗本就在苟延殘喘,不足爲慮。”
“讓鑾和尚只是一個幌子,”鍾秉鈞說,“沐王爺只是趁機以這個藉口,平定三苗。”
頂王看着面前的稻田,“沐王爺已經知道了這片命脈所在,他一定帶領明軍,佔領這裡,到時候就是三苗滅族之日。”
鍾秉鈞半生征戰,這種假道滅虢的軍事策略,本來就熟知,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沒有開化歸附的黑苗頭領,竟然也有這等見識。
鍾秉鈞搖頭說:“看來我們兩兄弟不能幫到你族人解困,沐王爺一定謀算已久,可能本來就是聽從的當今皇帝的諭令。我和魏易欣兩個青冥衛統領,看來在沐王爺那裡說不上話。而且我們兄弟二人都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違抗朝廷,國師道衍與我們有再造之恩,我們於私於公都不能與沐王爺爲敵。。”
鍾秉鈞說完,向頂王拱拱手,“告辭了,讓人帶我們上去吧。”
頂王並不回答。
鍾秉鈞笑起來,“我們兄弟二人都到了這裡,斷然是沒有離開的道理了。”
“我只有一件事情相求。”頂王說,“把我今日的話帶給沐王爺。”
“沐王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應該是無法相勸了。”
“讓鑾和尚無論真假,但是的確是一個見識廣博的人物,”頂王繼續說,“我們幾個頭人和他交談了幾十個日夜,曾經聽他說了你們漢人的無數典故。”
鍾秉鈞不知道頂王爲什麼忽然說起這個。
頂王繼續說:“明天我替你兄弟解了金蠶蠱,你們帶着一個東西去見沐王爺。然後替我帶給沐王爺一句話。”
鍾秉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決議放我們離開。”
“這句話也是讓鑾和尚說過,”頂王說,“你們大明的開國將領,只有沐王爺能偏居西南,不受毫髮之傷,有沒有想過爲什麼?”
鍾秉鈞聽懂了,對頂王說:“你要我帶的話,其實只有四個字,我們漢人當年的一個橫掃天下的大將軍死前所說,鳥盡弓藏。”
頂王點頭,“正是!”
鍾秉鈞這才明白這個黑苗頭領的苦心,本來對頂王的恐懼之心,全部消散,轉而十分佩服頂王的見識和謀略。頂王先用救治魏易欣的金蠶蠱,得了他的人情。卻又知道他不會對抗朝廷,所以只讓他帶了這句話,而這句話,就是沐王爺的死穴。
兩人的話已經說得清晰明瞭。
“我帶你去看看那個信物。”頂王帶着鍾秉鈞走到瀑布之下。鍾秉鈞不知道要給自己的信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看到頂王在深潭邊,不停的呼哨,然後兩隻蟾蜍,慢慢從水中游到岸邊,蟾蜍遍體金黃,在水中映射出金光。
頂王把手伸入水中,兩個金蟾游到頂王的手掌心,在水中不停的呱噪,四肢彈動。頂王把手掌舉起,站起身來,兩個金蟾的呱噪聲立即停止。而且身體不再動彈。
頂王把金蟾遞到鍾秉鈞的手中。鍾秉鈞這纔看到金蟾已經一動不動,變成了兩個純金打造的蟾蜍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