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濛濛恰兒是典型的宜昌方言,就是個遊戲,所有小孩都玩的遊戲,普通話是捉迷藏(現在好像躲貓貓更普遍)。
每個人小時候都玩過這個遊戲。我玩過,你也玩過,大家都玩過。可是有幾個能回憶起捉迷藏這個遊戲的詭異之處呢。大家都年紀都大了,那些時間的久遠的事情,早已經在記憶裡磨滅。
沒事,我現在提醒你一下,也許你會想起來。
你小時候,玩捉迷藏的時候,有沒有躲進木箱子裡過。躲在木箱子裡,在逼仄的空間,身體無法伸展,你躲避夥伴的興奮,隨着你的漸漸的身體痠痛而減弱,漸漸消散。你甚至開始期盼,小夥伴早點過來找到你,那你就不用在堅持下去。可是小夥伴並沒有過來,你聽不到他的腳步。你會覺得箱子裡的空氣越來越憋悶,你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你開始眼冒金星。然後你會發現,狹窄的空間裡,竟然還有個跟一樣的人,和你緊緊貼在一起。你會驚赫的大呼一口氣,可是發現什麼都吸不進去。你拼命的撞開木箱的蓋子,翻出去,跑到屋外陽光明亮的地方,回想剛纔的事情。不免後怕。祝賀你,你是幸運的。
每年因爲捉迷藏而被困在密封環境裡——例如廢棄的冰櫃、鐵箱、木櫃。。。。。。而窒息而死的兒童,常有見報。那些廢舊容器,都無疑列外的在外面被反扣住。直到小孩的家人打開。
大衣櫃是每個小孩最中意的躲藏之處。當你鑽進大衣櫃後,夾在層層疊疊的掛起的衣服之中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每一件衣服下面都有一雙人腿。
還有堆放雜物的閣樓,你呆在混亂的雜物中間,會不會覺得身邊某處,有一個黑漆漆的洞穴。那個洞穴裡,有一個異常親切的聲音在召喚你“來呀,來呀,這裡好玩。。。。。。。”
你想起來了嗎。
我想起來了,我小時候躲濛濛恰兒的一個往事。
八十年代的時候,沒有這麼多娛樂活動。所以宜昌很多工廠就會在星期六的晚上,放露天電影。後來就是幾個學校把這個習慣延續下來(我後來在醫專看電影,也遇到過怪事,以後再講。)。
工廠放露天電影的地方都在廠裡的某個開闊場地。然後附近的居民都來觀看。這是當年很熱鬧的事情。
不說看電影了。說我和夥伴捉迷藏的事情。
小孩子沒有幾個是去看電影的,都是覺得人多好玩,在人羣裡戲耍。那天我和兩個比我大兩三歲的夥伴,去看電影。那晚的電影是個生活片,好像是什麼《不是爲了愛情》,又不打仗,又不是少林寺那樣的武打片,就是幾個人老在裡面說話。
看到一半,覺得電影太悶。三個人就不願意看了。大家走到離看電影的地方不遠的一個車間旁,決定躲濛濛恰兒。很倒黴,我划拳輸了,他們兩個人去躲,我去找。
他們留我在原地,然後飛快的離開。隱入黑夜。我看見他們其中一個走到車間旁的對雜物的小巷子,那個巷子很窄,一邊是高大的圍牆,和車間的牆壁夾出來的小縫隙,有一人多寬,這空間就拿來放雜物的。
另一個往車間裡走去了。車間的大鐵門是緊閉的,但小門虛掩着。
我等了一會,對他們大喊道“你們躲好了沒有”
這一招我很拿手,我和我的小夥伴玩躲濛濛恰兒的時候,我就用這招,他們就會在暗處回答我,“好了——”然後我就循聲而去,屢試不爽。
可是這次我想錯了,和我來玩的是兩個比我大兩三歲的哥哥,這小把戲,那裡騙得到他們。
我喊了好幾聲,他們都沒有回答。
我沒辦法了,只能去找他們。
附近的電影放出人物的對白。還有放映機咔咔的聲音。
我先走到那個對方雜物的巷道里。挨個挨個的去找,在那些拖把掃帚裡慢慢摸索,可是沒有找到。再往裡面去,就很黑了,我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
我不敢往裡走了,我才八九歲,對黑暗的恐懼是很強大的,我知道那個夥伴有可能就在裡面,可我不敢往裡面走,他估計就是拿準了我這個心理,才躲進去的。我有點不甘心,又往裡走了兩步,腳下咚的一聲響,嚇得我大跳,原來是我把一個水桶給踢翻了。
我又退回到巷道口子那裡,對着裡面喊道:“你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沒人回答我。
這時候,我開始害怕了。我不敢再進巷道去找,我只能勉強依靠電影屏幕的光線,去查探,巷道深處。可是那裡面還是黑濛濛一片,看不出有什麼,也看不出沒有什麼。我放棄了,轉身向車間裡走去。我認爲車間裡的那個小夥伴,應該好找一些,因爲車間裡有照明的燈光,雖然不是工作時間,但裡面還是有幾盞照明的燈泡亮着。
我進了車間。
車間裡空間很大,屋頂很高,行車橫在頂部。車間的兩邊都是整齊的機器,這些車牀、銑牀、鏜牀。。。。。。安靜的擺放着。。這些白日裡轟鳴運轉的機器,現在是不是就跟人一樣,也在夜晚休息呢。
車間裡喊安靜,因爲空間的巨大,更顯得靜謐。
我走了進去,在機器之間的甬道里走着,我在想,這個夥伴會躲在哪裡呢。在車牀後面,還是在工具櫃旁邊,也有可能爬到行車上了,是的若是我,我就會爬到行車上。
我慢慢向行頂上看去,仔細的看。全神貫注的看。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在行車的樑上,我走到行車旁邊的爬梯旁,往上爬了兩步,對頂上喊着:“我看見你啦。”
話說出後,我才發現,樑上並沒有人。剛纔是我看錯了。我對自己說道:“怎麼可能他會爬到那麼高,而且那麼多電線。。。。。。。”
我開始往下爬。
忽然我聽到咔嚓一聲,這是行車啓動的時候特有的咔嚓聲,我去父親的車間,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行車運行起來了,並且在移動。
我向行車的控制手柄看去。沒人操控手柄,手柄就吊在空中,隨着行車的移動而搖晃。
我嚇壞了,連忙跳下行車,往車間的門口跑去。
我去拉車間的門,可是門不知道爲什麼,打不開了。我有是拉,又是掀,門就是紋絲不動。身後的行車的響動聽了,我問自己,剛纔到底是自己在嚇自己,還是真的行車動了。
我對車間裡喊着:“我輸了,我找不到你,你出來吧。。。。。。。你別嚇我了。”
我背靠着鐵門。
隱約聽見外面的電影聲音。外面的電影不是那種沉悶的男女對白了,而是變了音樂,那音樂我熟悉,《射鵰英雄傳》第二部《東邪西毒》每一集放放到一半,就會冒出兩個骷髏頭,噴出煙霧。這個場面在當年可是真的嚇到不少人,並且背景音樂也很嚇人。
現在電影的背景音樂就是這個聲音。我更害怕了。我知道放電影是不可能放電視劇的音樂的。
我告訴自己,是自己聽錯了。我就這樣安慰自己。努力不去聽外面電影的聲音。可是,車間裡又發出響動了,我分明聽見,車間裡所有的機牀都啓動起來,飛速旋轉的鑽頭和金屬磨蹭的聲音,在車間裡作響。我嚇壞了,把耳朵用手堵住,蹲下來。
“哈哈,膽小鬼。”和我一起的那兩個夥伴終於出來現,見把我嚇的厲害,得意的笑起來。
“你們到底躲在哪裡啊?”我差點沒哭出來:“嚇死我了,剛纔車間裡的機牀都在轉動呢,你們這樣會惹禍的。”
“沒有啊”一個夥伴說道:“我們就躲在那個最大的機牀後面,機牀沒有轉動啊。”
我把手放下里,果然,車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別再呆在這裡。”另一個夥伴說道:“你說的我也怕起來了。”
我點點頭,我現在就想快點離開這個車間。
“那我們去旁邊的游泳池去玩吧,其他的小孩子都在那裡玩呢?”這個小夥伴說的游泳池是這個工廠的以前的籃球場,後來改修,重新用混凝土砌成了池子,夏天就灌滿水,成爲游泳池,冬天還能當球場,那裡是我們小孩子特別喜歡去玩的地方。
我把身後的車間鐵門給指着:“這個門打不開了,怎麼辦?”
一個夥伴把門一推,果然沒開。可是他看了看,把門下插銷提起,“膽小鬼。”他笑着說道。
門開了,我們走出去。
當把門關閉上,我突然又聽見車間裡的機牀轟鳴。
“你們聽——”我說道。
“什麼啊?”他們站立不動,聽了一會,“什麼聲音都沒有啊。”
我們又走到了放露天電影的地方。果然一些小孩子在往游泳池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在喊:“我們去玩打仗的遊戲哦。”
我不想去了,我就想呆在這裡,等着大人們把電影看完,和大人們一起回家。
電影上又是放着那個愛情電影,仍舊是沉悶的對白。
我對兩個夥伴說道:“我不去了。”
兩個夥伴有點不耐煩,“走吧,這電影有什麼好看的。”
我堅持不去,故意看着電影。可是電影的情節忽然變了,我的目光被吸引。電影變成了恐怖片的樣子,裡面全是一些嚇人的鬼怪。
我嚇得厲害,突然又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人在看電影,場地上沒有一個人,全是狼藉一片的垃圾。滿地的瓜子殼和糖紙,還有墊屁股的報紙。
就是沒有人。空蕩蕩的場地。
電影早就散場了。
那兩個夥伴又在故意嚇我,偷偷的跑了。我一個人站在這裡,嚇得哭起來。
正在哭着,聽到了爹媽的喊我的聲音。我大聲答應着,爹媽跑到我跟前,狠狠的罵我:“你死哪裡去啦,躲在這裡幹嘛。”
我這纔看清楚,自己正站在一個窨井裡,幸好窨井很淺,我的頭還冒出半頭。
“你和別人躲濛濛恰兒,躲到這裡幹嘛?”媽媽問道。
我一時不知所以然。懵了。
“我問他們,你在那裡,他們就說你躲的不見了,”媽媽說道:“電影都放完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不回家,躲在這裡幹嘛。。。。。。。”
“我。。。。。。”我答不上來。
“他們找不到你,以爲你回家了。”媽媽說道:“我們見你這麼晚都不回來。。。。。。。。你這麼這麼貪玩。”
我說道:“他們剛纔還在啊,就在剛纔。。。。。。”
媽媽這才覺得不對勁。把我挽在懷裡,走在路上,我注意到媽媽特意把我的耳朵給捂住。
後來那兩個夥伴發誓,說當初是他們在找我,而不是我找他們。並且,不知道我躲哪裡去了,他們找我,一直找到電影散場,都沒有找到我,就先回家了。
我問他們到車間裡去過沒有,他們都說沒有啊。
再後來,我知道了,那個游泳池竟然淹死了小孩。那不是夏天,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裡面就灌滿了水。有個小孩在那裡玩耍的時候,掉進水裡。
我再也不去那個游泳池游泳了,到了夏天也不去。我也不再玩躲濛濛恰兒的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