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沈的,你用孩子和我威脅他,算什麼英雄好漢!”陶樂大吼,驚了沈樹,趕緊捂住她的嘴,陶樂重重下口。滿嘴血腥也不撒手。沈樹最終鬆手。陶樂繼續朝沈淵和吼,“有本事單挑啊。不要畏畏縮縮!”
陶樂經過那噩夢般的一分多鐘,痛覺已經麻木。她現在顧不上週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只知道,他是款冬啊。他是對她好極,和她孕育了小生命的款冬啊。
款冬見狀,心口激起陌生的痛,層層盪開,侵蝕他全身骨血。
沈淵和含笑的眼睛望向陶樂,她嘴角滲血,不知是沈樹還是她自己的。乍看平平無奇的臉,因血色添了無法言說的妖豔。
如今的“餘款冬”不是他的對手,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走向陶樂,吩咐她身後的沈樹:“阿樹。出去。”
沈樹知道自己將迎來懲罰,依然虔誠鞠躬:“是。”
沈淵和半蹲,和陶樂平視:“嗯,要我公平競爭?”
陶樂見有了效,壓抑體內翻江倒海的噁心和恐懼:“是。要你公平競爭!”
“在此之前,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沈淵和微微挑眉,看似心情極佳。
條件反射抗拒,她搖頭:“我不要聽!我要你放了我們!”她下意識抗拒周準的過去,先是gay,引得沈淵和如此恨。想必不是小事。
她疲憊、慌怕到了極致,不想再承受再多了。
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沈淵和道:“你要是聽完還愛他,我就聽你的,跟他公平競爭。”
款冬打開沈淵和輕佻的手,將陶樂護在身後,“你手腳給我放乾淨點!”
沈淵和輕撫右手手背,起身,睥睨地上相依相偎的絕命鴛鴦:“阿準,你要是不配合我的步驟,你覺得我會讓你走?”他白淨細長的手裡多了把槍,“你要是敢帶陶樂逃,窗口出去會有狙擊手等着你們,門口,阿柯等着你們。”
沈淵和的威脅,款冬置若罔聞,終於抱到陶樂,他把她擁進懷裡:“對不起,絕不會有下次了。”說話間,他的手微不可聞地解着她的繩索。
鼻尖是濃烈的血腥味,她看清了,款冬手心,膝蓋處全是斑斑血跡。心中鈍痛,她靠進他懷裡,什麼都不要想,拼命汲取他的溫暖。她跟個孩子似的撒嬌:“款冬,我要回家睡覺……我好累。”
他順着她的長髮撫下來:“快了。”他眼底閃現狠絕的光。
“哈哈”,沈淵和仰天大笑,“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你儂我儂,陶樂,你必須聽。阿準,你既然失憶了,就一起聽。”
沈淵和退回沙發,斟滿酒杯,一仰而盡。酒滑過喉嚨,他有股說不出的快意:“而且,聽我說故事,你們可以再抱很久。”
“陶樂,你剛剛覺得,我對周準所做,令人髮指對吧?那我跟你說,他對我做了什麼!我二十二歲那年,是最簡單的富二代,繼承家業,迎娶美嬌娘,絕對不會和阿準一樣天天在地獄裡。可阿準強了我,他還不夠,找人輪、奸了我的未婚妻,把視頻給我看。我妥協了,我跟在他身邊十三年,就是爲了變得和他一樣,然後毀了他。我以爲他冷血無情到底,你看,他現在,多愛你啊。”
款冬聽到沈淵和的話,頭開始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喧囂,要掙扎而出。可他的手,沒有放開陶樂,依舊抱緊她。
她使勁往款冬懷裡縮,卻不能忽略沈淵和質冷到陰毒的聲音。身體剋制不住得顫抖,室內有徐徐不止的暖風,她卻冷到了骨子裡。她抗拒這樣的周準,可她不能拒絕款冬溫暖的懷抱……或者事已至此,她依然奢望,可以讓他做回款冬,重新開始……
沈淵和又倒了半杯紅酒,慢慢搖晃着:“你知道周準是怎麼折磨人的嗎?如果敵人落在他手裡,如果不招供,他有的是辦法折磨到半死不活。喲,你現在是孕婦,那種血淋淋的畫面,我怎麼可以跟你說呢?”
可沈淵和還是說了。
割舌,拔牙,斷手斷腳,火烤……什麼噁心他說什麼,就跟他再說美食佳餚一樣。當然很多,已經失真。周準確實殘忍,不過不是沈淵和所說青面獠牙的形象。
沈淵和怎麼會忘記說拿捏別人的軟肋呢?
比如現在,沈淵和讓款冬不敢反抗,不就拿捏住了陶樂嗎?都是周準親自教的。
虛脫到極致,陶樂在沈淵和刻意修飾過的語言裡,終於崩潰,乾嘔不止。她推開款冬,在一旁嘔吐,痛苦不止。她滿眼淚花,悲慟過度。
不管如何,周準不是資料上簡單的風雲人物,他有極度陰暗的生活,嫉妒陰暗。不管是周準看起來風格的生活還是陰暗的那一片,都不屬於她陶樂!
她只是個普通人!想要賺錢存錢,然後她賺夠了就和他爹一起留在寧鄉!這樣命懸在刀口上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半瓶酒入肚,沈淵和終於講夠了,他走到面無表情的款冬和滿臉崩潰的陶樂面前,輕蔑一笑。沈淵和再次半蹲在陶樂面前:“現在呢,你還愛他嗎?”
“我……”陶樂剛想說話,眼前又浮現了血淋淋的畫面,再次作嘔不止。
款冬抱住她的動作已經鬆動,他渾身有兩股不一樣的血液在衝撞。他想要抑制,可他更像要爆炸。
沈淵和迎上她淚眼濛濛的眼睛,指着自己左胸口:“陶樂,你要是能發自內心地說你愛周準,我就和他單挑。他要是贏了,我放你們走。輸了,那你也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我……”陶樂語調拉得無限長,她偏頭,她身邊的款冬,雖然表情麻木。可她覺得,他是痛苦的。
望着款冬熟悉的臉龐,她又想起了那些溫暖如春風的日子。
款冬和周準,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如果款冬腦子裡是周準的思維,那他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他現在爲什麼不去反抗呢?他就是爲了她和孩子啊……不管以前以後,她知道,更重要的是,她現在要逃離這個鬼地方。如果她能讓款冬永遠是款冬,她願意亡命天涯。
那一瞬間。
她也瘋狂過。
不過很快,她瑟縮下肩膀,放棄了這個念頭。
轉過頭,她面向沈淵和,和他一樣,按住左胸口。手掌心感受着劇烈的心跳,她一字一句地回:“我愛他。你說的那些事,我沒有經歷過,但我知道他幾次把我從鬼門關裡救出來。沈淵和,你放手吧,你現在完全可以選擇幸福!你未婚妻沒死,那就去找!如果你願意放手,他一直做款冬,對你,沒有威脅吧?”
陶樂腦子一段亂,頭部沉沉,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沈淵和站起,雙手交疊,重重拍掌:“雖然你所說的愛還停留在那個對你無微不至的好的餘款冬上,但你能接受這樣的過去,也算是做到了。行,阿準,站起來,我們決鬥。”
款冬渾身都是割裂的痛,不看沈淵和,佈滿血絲的眸子,緊緊盯着說愛他的陶樂。很深刻,很深刻的一種感覺,他形容不上來,就在心口滋生,繼而蔓延,一點一點平復他全身的暴動。
被他如此看,陶樂心念一動,忽然感受到了愛以外的,更微妙更堅不可摧的東西。她讓自己忘記沈淵和,忘記那些血淋淋的場景,她用膝蓋蹭到他懷裡,微微揚起脖子,啄吻他僵硬的脣。她可恨她手被反綁在身後,不能動彈,於是用溫言安撫他:“我愛你,不管你是餘款冬還是周準,我都愛你!”
他受觸動,把她擁進懷裡,將她的頭埋在他肩膀處。他的手狀似無意滑過她被綁住的手,最後停留在匕首藏身的腰際,愛撫似的遊移:“我會記得的,你也別忘了。”
停留的時間不到一分鐘,款冬放開陶樂,起身,直面沈淵和:“開始吧。”
沈淵和把槍塞到沙發縫裡:“我們公平競爭。”說完,他又睨向陶樂:“你若是想要動點手腳,阿柯阿樹聽到槍聲就會進來,到時候擦槍走火,可憐的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還有陶樂,你會開槍嗎?會嗎?”
陶樂跪坐在原地,咬緊牙關,不和沈淵和說話。
的確,周準壞,可現在溫溫笑着的沈淵和,能好到哪裡去?
她現在不能完全確認自己的心,一次蓋過一次的打擊已經超出她承受的負荷。當兩個男人在她面前格鬥起來,她閉上眼睛,不想多看。
可閉上眼睛,她又會看到鮮血淋漓的場面。耳畔時而響起驚天動地的打鬥聲,驚得她心跳一樣劇烈。
原來,她遇到款冬轉了運,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現在不知道代價具體是什麼,可好像不輕啊。她睜眼,款冬整個人橫在茶几上,酒瓶已經被推倒,碎了一地。款冬不着急起了,大力將沈淵和扳倒,反客爲主。
再次閉上眼,她眼裡淌出兩行熱淚。
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孩子,她和款冬的孩子……
睜眼,她旋即低頭,看着她自己的肚子。或者爲了孩子,她忘記周準是怎麼樣的人,和款冬好好生活?可現如今,沈淵和窮追不捨,又是如此深仇大恨,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根本不可能做款冬了,根本不可能……
她亂得不是一點點,越想越要瘋。
索性逼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
自虐般,她盯住纏鬥的兩個男人,時不時看到迸裂而出的鮮血。她本能地閉眼躲閃,再次睜眼。拋開其他複雜的東西,她希望款冬贏,這樣,她可以逃離這裡。等她好好睡一覺,她或許能夠想得更清楚……更清楚……
可什麼樣是最清楚呢?
哐噹一聲驚天巨響,款冬倒在地毯上。陶樂看見了,他整個人躺在了碎玻璃上!在打鬥中,款冬大衣早就被扔走,不見蹤影。線衣太薄,根本不能阻隔細碎的渣子嵌進肉裡。加之沈淵和摔得重,撞得厲害。縱然忍耐如款冬,大肆消耗精力後,後背細密襲來刺入骨肉的痛,讓他擰眉。不過分秒的空檔,同樣負傷的沈淵和抓住時機,坐在款冬腰際,狠狠來了兩拳。
沈淵和用力之大,款冬兩邊都吐了血。後背的渣滓,嵌得又深了。
“啊!”陶樂在尖銳綿長的尖叫聲中,終於徹底暈厥過去。
款冬分身看了眼陶樂,沈淵和拳頭又往他下巴招呼。
再次吐血,款冬敗勢已經明顯。他變成了餘款冬,對易非而言,疏於練習根本不是問題,但對於日日夜夜想要殺了他的沈淵和來說呢?
周準雙拳全都是血,被沈淵和壓制住,身體承受能力達到了極致。陶樂此番暈厥,更是給了他精神上的打擊。
勝券在握,沈淵和掰回款冬的臉,微笑着,食指抹過款冬嘴角的血。他笑得熱烈:“阿準,可惜,你把握不住陶樂替你爭取的機會。”
款冬幾處傷一齊發力,眼前沈淵和的臉已經變得十分模糊。對於沈淵和的炫耀,他不屑迴應。
沈淵和不在乎,手指掐住款冬的臉:“阿準,就算我不是個gay,我都想上你一次,以報當年之仇。可是阿準,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款冬眼前白茫茫一片,腦子裡炸開許多回憶的碎片。迴光返照似的,款冬突然睜眼,肆意一笑:“沈淵和,我看你是不想知道蘇映畫是死是活了。”
說完,款冬臉一歪,和陶樂一樣,徹底暈厥。
沈淵和沉浸在剎那周準的眼神裡,漫不經心,卻暗含篤定、狠絕的眼神。對打的瞬間,沈淵和仍然覺得周準失憶,不過憑着本能。
可剛剛周準說到蘇映畫時,沈淵和感覺到了:周準回來了。
果然,周準死都不會放過他!
蘇映畫!他跟陶樂講故事也不過提及“未婚妻”,周準口裡說得出“蘇映畫”這名字,難道不意味什麼嗎?
沈淵和憤憤起身,對準款冬的腰就是幾腳!
一腳比一腳重,可沈淵和發泄不了滿心的憤怒!
“阿準,你倒是真會爲自己保命!”沈淵和餘恨未消。所有人都認爲沈淵和已經斬斷七情六慾,可只有沈淵和跟周準知道,他忘不了蘇映畫!
跟着周準那幾年,他爲了蘇映畫的安全,自然放手,不去追查。
周準“死”後,沈淵和有一次派人去美國找過,沒有結果。他放棄了,他更希望,蘇映畫可以快樂地活着。在周準說那句話之前,他可以歸咎爲美國太大,蘇映畫爲了忘記過去已經隱姓埋名所以他找不到。
可現在,他還可以嗎?
好一個周準!
“阿柯!”沈淵和不清楚沈樹受罰回來沒,先喊沈柯。
沈柯應聲而進,畢恭畢敬:“沈公子。”
沈淵和心中滔天怒火難平,再次踹了款冬一腳。款冬身子被迫移動,劃出絲絲血痕。
“把他押送到地下室。”
沈柯領命,拽住款冬的胳膊就往外拖。這下好了,木質地板上拖出了更誇張的血痕。款冬背上,的確傷得不輕。和沈淵和打鬥近半個小時,不相上下,也負傷了。
所幸,陶樂已經暈了,再看到,她不知悲慟到何種境地呢。
如今孩子堪憂,可至少,還沒有流產。
沈淵和看到血跡,反而興奮。可他心底已經起了慌,全都是因爲蘇映畫,他這輩子唯一愛過唯一愧疚的小女孩。不管蘇映畫現在多大,她在他心裡,永遠都是小女孩。
走到陶樂面前,沈淵和拍了拍她的臉蛋。陶樂沒休息好,又是各種受驚過度,現在臉色慘白,黑眼圈明顯。沈淵和打她,她動了動,眼皮不跳,絲毫沒有轉醒的意思。
本來,爲了回敬當年周準的“知遇之恩”,他會找人輪了陶樂,直到她流產。而且他一定會錄下視頻的,不管能不能撼動清醒過來的周準,至少能讓還是餘款冬的他心痛。
可現在,沈淵和不了。
因爲蘇映畫,哪怕是一點點可能,他都不願意再讓蘇映畫承受一絲一毫的痛苦,因他而起的痛苦。
十幾分鍾過去,沈柯回來覆命時,沈淵和依舊蹲着。他挑着陶樂的臉,仍然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對陶樂下手。
“阿柯,把這個女人,關在阿準隔壁吧。”沈淵和吩咐。
沈柯領命:“沈公子,周先生傷得很重,恐怕……”
沈淵和恨意濃稠:“讓他去!快死了,就救一下,不用治好,讓他痛苦,知道嗎?”
“是。”沈柯應完,拖着陶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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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樂做了冗長的夢,夢裡她面前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一個說他是款冬,一個說他是周準,非要她做個選擇。
她幾乎沒有猶豫,選了款冬。
可款冬消失了。
周準陰惻惻地告訴她:“我們是同一個人,你選了他,他就會死。如果你敢選我,你就能和他在一起。可惜陶樂,你要和我糾纏在一起了。”
她尖叫着拒絕,可他走近她,拽着她走。
之後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血,具體她記不清了。
驚醒後,她摸着發寒的心口,大口大口呼吸。
陶樂被關在地下室,根本見不到光,只有一盞燈經年累月亮着。是下午,她疲勞過度後,睡了十個小時。
因爲是冰冷的水泥地,她根本沒睡好。醒來後,也是腰痠背痛,她調整視線,看清頭頂的燈,看清自己的現狀。她被關在牢房裡,就跟她之前看的《越獄》裡關着米帥的牢房一樣,除非打開門鑰匙,她根本出不去。
視線停留在門口處,放着飯碗,已經不冒熱氣了。看來是冷了,她摸了摸肚子,餓了。如果就她自己,經歷了昨晚種種,她寧願餓死。
可她有孩子。
今天凌晨於她,無異於摧毀信仰。
款冬出現在她生命裡,短短半年,卻像是陪了她二十三年,給她愛情,給她事業,給她所有……還有,孩子。
可就在十個小時前,另外一個男人,告訴她,款冬是周準,周準又是怎麼樣的人……那個男人,並且把款冬打得半死不活。
她輕拍腦門,手已經得到自由了。她仍是昨晚的裝束,去摸那把匕首,還安靜躺着。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個人來,不敢多停留。她站起,身子猛地趔趄,竟是腳軟。她站直了,緩了很久,走到門口,也不管有毒沒毒了,拿起就吃。
“陶樂?”款冬的牢房就在陶樂隔壁,隔着水泥高牆,陶樂自然不會想到。
正坐在門口吃硬梆梆的飯,聽到款冬熟悉的聲音,她還是不受控制。放下碗,她往聲源走去,款冬已經朝她伸出手。漂亮的、修長的手,沾染了乾涸的血。
她猶豫不過一秒,立馬抓住了他的手:“款冬,我在。”
款冬其實也剛醒,他和陶樂還不一樣,不醒過來是渾身的傷。聽到陶樂的動靜,他才挪到牆邊。一夢醒來,他的記憶,依舊是從認識陶樂那一刻起。
甚至他都不清楚,在他昏迷致死的瞬間,跟沈淵和說的那句話。
“你還好嗎?”款冬看不見陶樂,只能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冷的,她人,應該也不會好。
可除了言語上,款冬還能坐什麼呢?現在別說沈柯,徐子介說不定都能打死他。不過他沒有陷入絕望,很平靜。而且他相信,陶樂和孩子一定會沒事。
他從一開始,就是爲了陶樂過得好。
這個想法,不能摧毀於屬於“周準”屬於他的恩怨裡。
不管以前怎麼樣,以後怎麼樣,他現在,希望陶樂一輩子平安喜樂。
“好,我剛剛要吃飯。”陶樂說道,很神奇,現在她不去想噩夢不去想各種,就跟平常一樣,只是和款冬聊聊天。
他大手包裹住她的,細細揉捏了些許,才鬆開:“你吃吧,你要吃飽,你身體也要好好養。”
“好。”她脫離款冬溫暖的手心後,拿起冷冰冰的碗和筷子,繼續往嘴裡扒拉飯。
想要氣氛愉快點,陶樂吞嚥時,忍不住問:“款冬,你說,孩子要是出生了,要叫什麼呢?”
款冬靠在冷硬的水泥牆上,可以想象牆的另一面陶樂吃飯的模樣。他輕輕回答:“我聽你的,你取名字,特別好聽。”
“噗哧”,陶樂一笑,差點噎着,拍胸口緩和。她一直以爲,款冬說這名字好聽,是在敷衍她。可如今生死關頭了,他依然這麼說,看來是真的了。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會認爲這個名字屬於她的白馬王子,被舒心笑過。不過她越念越順口,近來,她一喊“款冬”,就有滿腔的溫暖。
“怎麼了?”款冬閉上眼,結痂了的傷口又破了,在流血。沒有處理過的傷口,要拖垮他整個身體。聽到她咳嗽不止,他擔心發問。
陶樂搖頭,突然意識到款冬看不到。滿腹心酸,她又說了遍:“我沒事。那我就好好想想孩子的名字。”
“嗯,”款冬伸到後背,扯出嵌入肉裡的玻璃渣子,看到血淋淋的小碎片,他眉峰不動,扔地上,“可以多想點名字。男孩兒,女孩兒都想,要是運氣好,你生個龍鳳胎,痛一次就夠了。”
陶樂咯咯一笑,咬了塊冷得沒味兒的青菜,實在沒胃口。但她又不能不吃,可能是燈光作用,可能是睡飽了她忘記了很多。
她現在,心情愉快了很多。
聽到陶樂的笑聲,他也輕輕綻開笑容。與此同時,他的手再次探入後背,在一片崎嶇中,鎖定了較大的渣滓,一拔。這次他也不拿到眼前看,直接扔地上,再繼續拔。
聽到細碎的聲音,陶樂問:“款冬,你怎麼了?”
“小事。”款冬快速回,“那你猜,趙子攜和程菲菲現在怎麼樣?”
陶樂實在被冰冷冷沒啥味道的飯菜給噁心壞了,不再硬塞。她靠在牆上,手又探到款冬那邊:“款冬,我吃飽了。你給我手。”她現在嫉妒缺乏安全感,需要個支柱。
款冬將空着的左手握住她,右手繼續。在疼痛中,款冬意識清醒了很多。手勁一次比一次大,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
感知到他的溫度後,她才嘟囔:“誰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呢!我現在,指着我能出去。”她的包被拽在出租車上,證件什麼都可以補,但手機是沒了,白買了!她現在渾身脫力,又營養不良,她自己倒皮糙肉厚,她真擔心孩子。
值得慶幸的是,她現在腹部處沒有疼痛感,孩子應該不會在無聲無息中流逝吧?
“一定會出去的。”款冬說話間,又拔扯了碎片,指腹摩挲血淋淋崎嶇不平的後背。他知道,已經沒有他用手可以扯出來的碎片了。他能做的,就這些了,其他傷口,是否潰爛,是否感染,他管不上。
陶樂還想說點什麼,安靜的地下室,突然穿來有節奏的腳步聲。
咚咚咚,腳步聲之外,又像是利器碰撞。陶樂心都懸到嗓子眼兒了。
顫抖的手傳遞了她的害怕,款冬渾身脫離,左手握得更緊點:“別怕。”
陶樂不得不口是心非:“嗯。”
進來的是沈樹。
沈樹必然是全副武裝,他先走到款冬面前,潑了他一盆冷水:“你終於醒了!”沈淵和吩咐過沈樹,周準半死不活,那就由着他。差一口氣去救救,誰能料想,周準這麼能扛,不用救,醒了還能自救。
嘩啦啦,冰冷的水從頭淋下,侵襲全身。臉上是生冷的,刺骨的水滑過剛剛處理過的後背,頓時發燙,流出來的,是湯湯血水。
款冬抽一口冷氣,愣是沒喊出聲。陶樂手被他握着,感覺到剎那極度用力。她不過濺到了幾滴冷水就如此難受。款冬是受了傷的人啊……又是大面積的水……以爲眼淚哭幹了,她再次涌出了淚水,啪嗒啪嗒,在水泥地上濺出了晶瑩的水花。
沈樹癱着冰塊臉:“周準,我奉勸你,早點說出蘇映畫蘇小姐的行蹤,不然,你和陶樂,都是死路一條。”
款冬咬緊下脣,背上的痛一波蓋過一波,在沈樹逼問下,他緩慢回:“我不知道。”首先,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確是因爲蘇映畫,陶樂和他才能握手。他再清楚不過,沈樹一旦得到他想要的,肯定會殺人滅口。或者,沈淵和會用更殘忍的手段折磨陶樂,折磨他。
那蘇映畫,就是沈淵和的軟肋了。
款冬如是想,淺淺勾脣。縱然臉上有傷,也不阻止他一笑傾城。
沈樹不急,半蹲在兩人交握的手面前,重重一打:“鬆手。”
款冬自是不願,陶樂也瑟瑟發抖表示抗拒。
面向款冬,沈樹像在諮詢:“那要我,劃傷陶樂的臉,還是捅了她的肚子?”
右手握拳,又鬆開,款冬到底鬆開了左手。
沈樹輕笑:“周準不愧是周準,知道識時務者爲俊傑。”比起沈柯,沈樹更恨周準一點,也不願意裝腔作勢喊“周先生”。因此逼供這事,沈淵和讓沈樹來做。
說話間,沈樹走到陶樂的牢前,開了鎖,他拽出陶樂。
“你要幹什麼?!”陶樂驚惶,想要掙扎想要反抗,卻發現渾身無力。而且沈樹力大如牛,她根本動彈不得。
沈樹生拉硬拽,單手製住了陶樂兩隻手:“你配合點,就少受點罪。”
“你到底要做什麼?”再次問話間,陶樂已經能看到款冬了,但凡露出來的皮膚,都離不開一抹緋紅。刺目的是,他附近,一大片一片紅得暗沉的血漬……她放縮瞳孔間,再次乾嘔。
踹了腳往前傾的陶樂,沈樹掏出鑰匙,要開關款冬的牢房。他意思很簡單,讓陶樂目睹,或者在周準面前對陶樂做點手腳,會更好獲得供詞。
估計鑰匙久不用,又或者沈樹花了一般力氣去固定住死活鬧騰的陶樂,他沒對好鎖孔。對完了,又沒完全插進去,晃盪了很久,都沒有開。
“他奶奶的熊!”沈樹爆粗,愈發用力,狂躁顯然沒什麼用。
“噗哧”,陶樂在沈樹對付鑰匙時,摸出了那把躺了一宿的匕首,對準沈樹的腹部,狠狠捅進去。剛開始他的皮外套有阻力,她本身力氣也不大。可是生是死在此一舉,她擠出吃奶的力氣,狠狠往裡捅。
當她拔出刀子時,刀刃上滾着滴滴血珠。
沈樹不敢相信,他居然被一個體力透支的女人偷襲。剎那的痛逼紅了他的雙眼,他鬆開鑰匙,大手狠狠往陶樂臉上扇去。
避之不及,且陶樂本身已經站不穩。她直直往地上倒,手撐地,緩衝阻力。胳膊差點壓折,到底沒出大事。
她還沒緩過勁來,沈樹已經拔出槍來,瞄準他。腹部的痛牽連全身,使得他剎那根本站不穩。不過他到底訓練有素,瞄準,食指覆上扳機。
款冬意識到不妙,在沈樹打陶樂時就探出手,要開鎖。沈樹正面開都傲嬌的鎖,也沒讓他順利打開。他一邊看沈樹和陶樂的對峙,一邊低頭,專注開鎖。
喀嚓,鎖開了。
“砰”,他耳邊傳來了槍響聲。 щшш ¸ttκΛ n ¸¢ o
鎖落地,而他的心,沉沉地,也摔落地了吧?
剎那之間,他的世界毀滅了。
徹底毀滅了。
餘款冬的世界,因陶樂而生,因陶樂而死。
門半開着,他隨時可以走,他卻沒有移步的意思。他心痛,頭痛,那種蝕骨的痛。關於陶樂的記憶,一點點聚集,準備一起湮滅。
“阿準,快走!”陸胤北顧不上面色慘白的陶樂,跑到周準面前,拉住他的胳膊。
擡眼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周準死寂般回:“你是誰?”
“你果然是忘了我。”陸胤北失落低喃,不過他抓緊時間,“阿準,快走。我打死了沈樹,夏晚淳在和沈淵和打太極,我們時間不多。”
“死的是沈樹?”款冬眼睛裡恢復了神采,越過陸胤北,看到了捂住嘴巴,睜大眼睛看着沈樹屍體的陶樂。
推開陸胤北,款冬大長腿一跨,分分鐘到了陶樂面前,將她抱進懷裡。他輕撫着她的後背,趕到自己的血液回籠。一時間,身上的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更是分出精力安慰她:“陶樂,別看了。”
見不得周準和陶樂親暱,陸胤北之前以爲是傳聞。如今見了,不免妒忌。他的阿準……自知時間緊迫,晚了他不僅救不出阿準,更可能賠上自己的命。他趕緊走到兩人跟前,拽開周準:“阿準,別抱了,你先跟我走,我掩護你。”
款冬望向臉色煞白的陶樂,將她發抖的手交給陸胤北:“不管你是誰,不管怎麼樣,你先帶她走,你必須保護好她。我可以跟上你。”
“你真的可以嗎?”陸胤北當然看見血泊看到周準身負重傷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我可以。”款冬分外堅定,他看見陶樂要說話,上前吻住了她血色全無的嘴脣,輕柔,迅疾:“陶樂,聽話。”
也知道時間緊迫,款冬一起推陶樂和陸胤北。
陸胤北再三不願,也知道,不管是周準還是餘款冬,誰都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到底抓住陶樂的肩膀,帶着她跑出去。
款冬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面前正好是奄奄一息的沈樹。陸胤北槍法也準,直中眉心,難怪連呼痛聲都沒有。款冬不多看沈樹一眼,而是奪了他手裡的槍。起身,他踉踉蹌蹌跑,跟上陸胤北。
陸胤北和夏晚淳,來得不算匆忙,是準備過的。因此陸胤北知道路,拽着陶樂的同時,時刻關注動向。生怕夏晚淳穩不住,那一切都毀了。役住長才。
不過看到後院冷冷清清,他就知道,夏晚淳穩住了。畢竟,夏晚淳和蘇映畫有一樣的身段一樣的聲音,如果她願意說她是蘇映畫,沈淵和這個情種,不會輕易否決吧?肯定反覆確認,甚至希望,夏晚淳的確是,他心愛的蘇映畫。
快跑幾步,陸胤北已經看到停在後門口的車了,他衝刺,開門,先把陶樂扔進後座。
款冬走出地下室時,光線太強,一時難以適應。腳一歪,沒站穩,他直直跪在草地上。冬天,草稀了,泥比磚硬。
他膝蓋也受過重創,一時間,起不來。眼見陸胤北送陶樂上了車,他泄了口氣,愈發站不起來了。或者,死了不是更好?
有此念,款冬索性往前摔,摔在短茬刺人的草地上。
“阿準!”陸胤北往回跑,不僅僅是因爲款冬摔在地上,而是不遠處沈柯正在走近。
“不,我不能死!我還有孩子!”款冬在陸胤北緊張的喊聲中,猛地睜眼,看到正掏槍的沈柯。款冬先他一步,打中沈柯的腳踝。
沈柯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子彈,更是話了十萬八千米遠。
款冬自己站起來,陸胤北也已經趕到,猛然拽起款冬:“阿準,我們走。”
不知道陸胤北到底是誰,但款冬猜得到。在被陸胤北送進車裡後,款冬先是抱住陶樂,和她一起:“沒事了。”
陶樂緊繃的弦鬆下來,再次暈厥過去。
陸胤北到了駕駛座,款冬道:“快去醫院。”
發動時,陸胤北重重嘆氣:“阿準,你比他更需要去醫院!”在陸胤北拖拽着款冬走時,款冬右手中槍,沈柯當然不會甘心,要反擊。
款冬不在意身上的血肆意流失,將陶樂攬進懷裡,靠在椅背上:“陸胤北,謝謝你。”
陸胤北手一滑,差點撞車。他甚是動容,他在飈車時,低喃了一句:“阿準,你以前喊我,小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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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夢!無窮無盡的夢!
陶樂謾罵讓她吊着嗓子眼的夢,卻無能爲力。
她要醒過來!
嘶吼多了,她就真的醒了。
這次墜入眼簾的,是森森一色的白,入鼻的,是消毒水混雜花香的怪味。她難受極了,盯着白白的天花板,又閉上,再掙開。她想說話,喉嚨卻像塞着一股棉花,軟綿綿的。
“你醒了。”夏晚淳倒滿熱水壺走進病房,看到她醒了,解釋,“你又睡了一天一夜,你和阿準是昨天逃出來的,現在又是下午,不過你想吃東西,我可以幫你。”
陶樂面熟夏晚淳,不再恐懼,動了動痠麻的手,覆上肚子處。
夏晚淳瞭然:“孩子沒事。”走近陶樂,夏晚淳按了鈴,“我幫你喊醫生。”
“款……冬……”陶樂艱難出聲。
夏晚淳低垂眸子,神色黯然:“阿準還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