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內氣氛格外壓抑，在婦科工作，病人死亡率其實相對來說要低很多。然而如今，一個搞不好，就是一屍三命。
臺前的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了幾秒。
伊莉在國外任教多年，教出了不少極有名氣的學生。仲菁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年紀輕輕便有不錯的聲望。
而這次，她也是受邀回來參與手術，只是一衆專家還沒有得出結果之前，孕婦就已經遭受創傷，提前生產。
她藍色的眸子閃爍了幾下：“孕婦的丈夫呢？”
“在外頭。”
伊莉點頭：“發病危通知單，孕婦和孩子都很危險。聯繫外科，請秦醫生過來。我把孩子取出的同一時間，就準備急救。”
“這……”
仲菁遲疑了幾秒，等了很久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老師，是不是先盡力保住大人？孩子之前吸入過有毒氣體，可能已經受到影響。”
而孕婦，還很健康。
只是她的話剛一說完，便被伊莉瞪了一眼。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下刀：“在我的手術檯上，沒有先保孩子還是先保大人的說法。”
“你給的資料我都看過，大家都知道孩子的狀況。但她依舊堅持到今天，並且，就算人已經昏迷過去，也沒有放棄她的孩子。”
“我們應該成全一個母親的心願，而不是讓她這段時間的努力都化作流水。”
仲菁眼眶有些溼潤，她何嘗不知道舒蔚心裡所想。只是旁人總是自私的，他們和還未出生的孩子又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然而舒蔚，纔是真正認識多年，又相識相知的朋友啊。
可她顯然，沒有能阻止的餘地。
事實是，伊莉老師提出的方式是最保險也是最有可能母子平安的一種。
她垂眸，集中注意力。
而就在手術室外，男人面無表情站在正中央，手裡握緊了那份病危通知單。
護士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面容警惕。剛剛顧辛彥就想不顧一切闖進去，好在她反應及時，這才先把門關好。
如今，更是寸步不離的就守在那。
“顧總，手術沒有這麼快結束，咱們是不是先去處理傷口？”
他可以看得見，顧辛彥的右手臂幾乎已經變形，可從來到這裡開始，他始終不曾離開半步。醫生過來給他檢查，要求拍片，卻還被他甩開。
如今，顧辛彥似乎沒有再硬闖的打算，幽冷的眸子直直盯着紅燈，暗色眸光下盛滿了複雜之色：“王斯里。”
他等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是。我現在就去叫醫生過來。”他眸色一喜，就要離開。
可下一刻，低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正好阻止了他：“不用了，去把念念接過來吧。”
他頹然說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冷冽，帶着絲絲頹喪。
王斯里怔了怔：“小少爺？”
話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這個時候讓他去接小少爺過來，還能有什麼別的理由。
果然，顧辛彥輕聲開口，帶着嘲諷的意味：“讓他過來，我倒要看看，那個女人亦有沒有那麼絕情，敢當着孩子的面離開！”
手術進行了很長時間，念念是被王斯里抱在懷裡，不要命似的狂奔過來的。
大晚上的，小包子臉上沒有半分倦意，肉乎乎的臉上佈滿擔憂和焦急。
“爹地！”他脆生生喚了一句，連忙從王斯里身上爬下來，徑直抱住顧辛彥的大腿：“媽咪怎麼樣？媽咪是不是受傷了？媽咪是不是不要念唸了！”
他今天一直不開心，胸口也悶悶的很難受。總感覺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爹地讓王斯里叔叔來接他。
小包子如今站在手術室外，看着亮堂堂的紅燈時，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
他用力扯着顧辛彥的褲腳，握緊了他厚實溫暖的掌心：“媽咪就在裡面對不對？念念好擔心。好怕媽咪不要念唸了。”
“不會。”
直到這時，顧辛彥才緩緩開口。薄脣輕吐出兩個字眼，將小包子躁動的心安撫下去。
忽然，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有人從裡頭急急忙忙走了出來。
小包子立刻跑上去詢問：“護士姐姐，我媽咪怎麼樣？”
“手術還沒有結束，家屬請在門外等候。”護士臉色陰沉，想也不想的揮開小包子，繼而走遠。
她出來，不是因爲手術結束。而是因爲血液用完，要去血液科取。
顧辛彥自是明白這一點，等到她提着血袋進去之後，那張本就冷漠的臉，如今更是變得陰冷鐵青。
知道舒蔚有可能永遠離開的那一刻，他心底陡然升起這樣的念頭。
當初，他就不該放任她那般任性，不該事事還依着他，不該讓她抱着能母子三人都平安的希望！
他若是心再狠一些，就該不顧她的反對，強行將孩子拿掉。
如今，就算孩子平安，假如失去了她，又還有什麼意義？
男人狠狠握緊拳頭，尖銳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術室。
舒蔚，你若是敢離開我，我保證，讓你後悔今天的選擇！
“孩子出生了，這個正常！”兒科醫生立刻檢查過剛出生的哥哥，確定呼吸沒有問題之後，纔將之交給護士。
“等等，另外一個呼吸不對勁，快，放到保溫箱，帶回科室。”
有人抱了一個孩子出來，說是哥哥。瞧着顧辛彥站在外頭，便將孩子塞到了他手裡：“哥哥一切都正常，妹妹已經送去兒科。”
“孕婦呢？”他僵硬地伸出手，將皺巴巴的孩子抱在懷裡，任憑護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包裹起來。
護士愣了愣：“孕婦還在急救，不知道結果。”
她不敢多說，事實上整個手術室的醫生和護士都知道，這場手術的風險率有多大。
孩子能活下來就已是靠着伊莉醫生，但孕婦的情況，誰也說不好。
不多時，伊莉和仲菁都走了出來，兩人的臉色都帶着凝重。
仲菁站在顧辛彥面前，臉上的每一處笑容都那樣勉強：“辛彥，很幸運的是，兩個孩子都沒事，妹妹有點心率不齊，之後可以慢慢調養。哥哥看起來，很健康呢。”
“舒蔚一直想保護他們，你看這漂亮的眼睛，很聰明的樣子。等大些給他們做智力測試，會和念念一樣聰明的。”
小包子皺了皺眉，踮起腳尖想看弟弟長什麼樣。他剛剛只隱約看見一團紅紅白白的東西。
仲菁把他抱了起來，想讓他去看弟弟的樣子。
可忽然間，男人就朝手術室裡走了進去。
“爹地！”
手術室裡一片狼藉，刺鼻的藥水和血腥味，讓人慾嘔。
氣場的身軀佇立在正中央，瞧着手術檯上，似乎已經沒有呼吸了的人。
秦元星正好拿開起搏器，擡起頭，就看見了他。
“這裡是手術室，家屬不能隨便進來。”
有人阻止，想讓他出去。
秦元星垂眸，面無表情地開口：“不用了，讓他過來吧。顧辛彥……抱歉。”
他救不了舒蔚，幾分鐘前，她停止了呼吸。他一直在努力進行急救，可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失血過多，加上身體本就受到創傷，舒蔚還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話剛說出的那一刻，顧辛彥猛地開口：“繼續救！”
“顧辛彥……”
“我讓你、繼續！”
男人面色猙獰，深黑的眸子裡透着讓人恐懼的光芒。他只狠狠盯着秦元星，像是他不肯繼續，就要當衆殺了他一般。
那樣堅決的情緒，總能感染到其他人。
秦元星皺緊眉道：“張醫生，你來做人工呼吸。”
“是。”
姓張的女醫生立刻將手按在心臟那處，一遍又一遍不停歇。
秦元星握緊自己已經痠軟了的手臂，退後了兩步。看着舒蔚的時候，眼睛裡竟還產生淡淡霧色。
又是十幾分鍾過去，舒蔚依舊沒有恢復心跳。
手術室裡，只有張醫生誇張的呼吸聲，以及在低聲默數出來的“一”，“二”。
小包子忽然就哭了起來，強烈的孤寂和冷漠，以及突然意識到的害怕，讓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媽咪，媽咪，你不要離開念念……”
小包子顫顫地走到旁邊，握緊了垂落在身側冰涼的手。
他只哭了一小會，便上氣不接下氣，乾淨漂亮的小臉蛋，只被淚水覆蓋。
“念念以後都聽媽咪的話，再不也跟媽咪頂嘴。念念也不鬧着要爹地，誰也不要了，只要媽咪好不好？”
“對不起媽咪，都是念念不好、嗚嗚。念念不要妹妹了，你別生妹妹了好不好？”
小包子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要暈過去。他小小的心，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掉。
媽咪以前說過的，會永遠陪着他。
可是媽咪，你爲什麼不守信用，爲什麼不要念念！
那哭泣的聲音，也感染了被顧辛彥抱在懷裡的嬰兒，尖脆的音飈得很高，很有活力。在空蕩蕩的手術室裡，格外明顯。
男人先是一愣，繼而將那嬰兒放在手術檯上，將那只有他一個手指頭大的掌，放置在舒蔚臉頰旁。
冰冷的眸子裡，陡然多出一抹柔和。
他笑了笑，薄脣勾出奇異的弧度，忽然道：“舒蔚，孩子是你要生的。你如果不肯醒來，我就將他扔在這，讓他陪你一起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