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依舊是端午宴那些人,連座次都不曾變。
宇文櫻左手邊坐着的段瑤,一個多月沒見,段瑤整個人圓潤了不少,肚子也顯懷了,整個人比起之前,少了份孤傲冷清的氣質,滿臉洋溢着將爲人母的喜悅和溫暖。
段瑤眼見宇文櫻一直朝自己肚子看着,忍不住打趣道:“四嫂無需羨慕,你我同時成親,想來四嫂很快也能有好消息!”
宇文櫻本來不曾這麼想,聽了她這話,忍不住有些臉紅。
慕容恪看她這反應,以爲她當真羨慕得很,輕聲說道:“無須擔心!沒準如今你肚子已經有了一個,只是咱們還不知道!”
宇文櫻看他誤會。撲哧一笑,直說道:“我可沒有着急!”
她說完這話,二人相視一笑!
世子慕容儁看慕容恪夫婦如今再不似先前貌合神離,望着默契十足、相當恩愛,再看自己右手邊段錦漓看着對面坐着的二人,眼睛都快噴出火來的樣子,暗自好笑。
這次中秋宴沒有了可足渾氏的嘲笑和段錦漓的刁難,加之如今與慕容恪感情好,宇文櫻直覺得不像上次那麼煎熬。
慕容恪右手邊坐着的高詡,看他夫婦二人如今感情和睦、鶼鰈情深,高興得接連捋了自己的鬍鬚好幾遍。
酒酣之際,燕王也不禁有些自得,看着座下的兄弟兒孫,自豪說道:“如今我慕容部滅了段部和高句麗,大敗趙國,代國又即將與我部聯姻。我慕容家的好兒郎,只待明年滅了宇文部,下一步便是滅趙國,稱霸北方,再入主中原!”
衆人聽了這話都熱血沸騰,齊聲說道:“誓爲我部開疆闢土!”
原本燕王正因爲自己這些年的戰績自得,直到他右手邊第二個位置坐着的一人起身,說了一番話,讓他再也高興不起來。此人正是燕王的九弟。時任前軍師的慕容評。
慕容評喝酒上腦,對着燕王慕容皝說道:“王兄此言差矣!此番代王親自求娶,表面上給足我部面子,實際上可真是不見誠意!他此次在龍城求親之時就態度倨傲,即使後來答應了王兄的要求,可等他回了代國之後,聘禮之事卻多番推諉。臣弟懷疑他先前就是故意妥協,只想讓王兄放他歸國,一旦回去就賴帳不認!”
突然聽到這番話,宇文櫻心裡緊張,立馬在座下握住慕容恪的手。
坐她對面的慕容青當即臉色發白,險些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打翻。她這反應,直讓段錦漓驚訝不已。
上座的燕王板着臉,問慕容評道:“那依九弟之見,我們該當如何?”
慕容評趁着醉意,直說道:“拓跋什翼鍵本就年輕氣盛。加之這些年威望日顯,若等他坐大,於我部必然不利!臣弟以爲,王兄適合在此時大舉進攻代國,若他再諸多推諉,咱們趁機將代國滅了就是!臣弟願請纓前往!”
慕容翰聽了這話,立刻起身說道:“臣以爲九弟此言差矣!代國日益強盛,若此番我軍真的大舉進攻代國,明年再滅宇文部,必然元氣大傷,若趙國趁機偷襲龍城,於我部大大不利!”
慕容霸也立馬起身說道:“父王,大伯父說的有理!原先趙國圍攻我棘城,戰況之慘烈還歷歷在目,下次若真讓趙國得逞,後果不堪設想!”
燕王聽了慕容翰和慕容霸的話,也覺得有些道理,卻還舉棋不定。
燕王正猶豫之際,世子慕容儁忙又提議道:“父王,兒子以爲雖然九王叔說的大舉進攻不可取,但是咱們若真派軍小範圍進攻代國,不僅可起到震懾作用,也可早日促成兩部聯姻,於我部而言,並無損失!”
燕王看了看慕容翰,再看了看慕容霸,最後目光落在慕容恪身上,問他道:“恪兒你覺得如何?”
慕容恪起身直說道:“兒子同意二哥的看法!大舉進攻必不可取,至於二哥所說小範圍進攻之事卻並非不可爲。只是這範圍到底有多小卻需要二哥自己把握!若是我軍真能震懾代國,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可若是逼得他們大舉反攻,咱們須得派兵支援,到時候和咱們大舉進攻。並無區別!看二哥方纔意氣風發,大概心中早已成竹在胸!該當如何,父王想必自有決斷!”
燕王聽了這話,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着世子說道:“儁兒,爲父就任你爲主帥,和九王弟率軍進攻代國!具體需要多少兵馬,回頭你和九王弟商量之後,再給爲父一個具體的作戰計劃!”
慕容儁和慕容評聽了這話,大喜過望,即刻領命!
當晚慕容恪回府之後,即刻派人秘密前往代國。
慕容恪到了主院,宇文櫻忙小聲問道:“可派人將消息送去代國了?”
慕容恪點了點頭,看着宇文櫻,輕聲說道:“對不起,阿櫻!”
宇文櫻對他溫柔一笑,才正色說道:“不必道歉,我都明白!上次舅舅得罪了父王,父王當夜就召你們商討進攻代國,這次舅舅雖表面上服軟,實際上一再推脫,只怕早讓父王心生不滿,九王叔也是順着他的心意將這話提了出來。形勢所逼,你也勸不動父王!”
聽了她這番話,慕容恪忍不住將她摟在懷裡。
宇文櫻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你跟舅舅怎麼說的?”
慕容恪笑道:“我讓他率領士衆避開就是!二哥和九王叔他們既然說了只是要震懾敵人,如果沒有遇見敵人,也不能真大肆進攻。我猜,就算我不跟小舅舅說,他也會這麼幹,只等着將代王宮清理乾淨了,立馬就派人過來了!”
宇文櫻聽了這話撲哧一笑!
世子府內,慕容儁看段錦漓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笑着問道:“今日看來,四弟和四弟妹果真夫妻恩愛,表妹你滿臉沉思,莫非還在想着該怎麼拆散他們?”
段錦漓看他嘲笑自己,嗤笑一聲,反問道:“表哥先前一直默許姑姑利用我來牽制玄恭,如今看他心裡有了別的女人,你又得意什麼?”
慕容儁哈哈大笑。直說道:“原本我就覺得母后的辦法不過婦人之見,一想反正無傷大雅,至少並無壞處,我自然不反對!從今日宴會之上他的表現來看,先前倒真是我小心之人了!大伯父和道業都反對我和九王叔的意見,拓跋什翼鍵還是四弟妹的親舅舅,他尚且能就事論事,以大局爲重。我果真是小看了四弟的心胸!”
段錦漓聽了這話,胳膊攀上慕容儁的脖子,輕聲說道:“慕容恪是不錯,表哥你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
她說這話,聲音魅惑,讓世子有些把持不住,定了定心神,笑着說道:“你不是一向叫他玄恭。怎麼今日直呼其名?這是想通了,決定跟我了?”
段錦漓纏上他,笑着說道:“在這世上,果真表哥纔是最懂錦漓的人!表哥剛纔不是問我在想什麼,那就請表哥現在猜一猜,錦漓心裡到底在想着什麼?”
她邊說着話,一雙手早已在慕容儁身上游離。
慕容儁握住她的手,一把抱過她。進了內室。
一場雲雨過後,慕容儁摟着段錦漓,笑着問道:“你剛纔到底在想什麼?”
段錦漓咯咯一笑,翻身趴在他的身上,感嘆道:“想不到表哥美色當前,還能有心思想這些。就衝這點也知道,表哥是成大事的人。”
慕容儁只笑了笑,並不說話。
段錦漓也不指望他主動問自己了,直說道:“今日九王叔向父王提出要大舉進攻代國的時候,不止宇文櫻很緊張,青兒竟然直接驚嚇到差點將酒杯都打翻了。先前可一直聽說她不願意嫁給拓跋什翼鍵,如今這驚慌的樣子卻是因爲哪般?”
慕容儁還以爲她有什麼話要說,結果故弄玄虛半天,竟然是慕容青,心裡不由得嘆道,果真婦人短視!
段錦漓看出他眼中的不屑。只不慌不忙接着說道:“她那麼驚慌本就不正常!更奇怪的是,慕容恪只遠遠望了她一眼,她立馬就鎮定了下來。若說他們沒有問題,我可不信!”
慕容儁像足了燕王,性情多疑,聽她這麼說,也覺得事有蹊蹺,忙說道:“我會派人好好盯着青兒!我不日出徵。回頭有什麼消息,讓她們直接報告你就是!”
他說了這話,忍不住輕輕勾起段錦漓的下巴,直嘆道:“表妹不止漂亮風情,還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兒!”
說了這話,他再次情動,直接將段錦漓壓在身下。
段錦漓心中冷笑,慕容恪是你自己不要我。逼得我選擇了權勢。待他日我成了王后,必讓宇文櫻那個賤人不得好死。
八月十六,慕容儁和慕容評商議之後,將作戰計劃上告於燕王,獲燕王首肯。
八月二十,點兵完成!慕容儁率領慕容評等人進攻代國。
慕容儁確如中秋那晚所言,派人暗中監視慕容青。
段錦漓一直等着那些人的消息,奈何得知的情況以只都是慕容青乖乖在王府待着,並不曾出門。
轉眼九月二十五,慕容楷三歲生辰!
拓跋玉兒正是在生慕容楷那晚血崩而死,每年他的生日正是自己孃親的祭日,闔府上下到了這日,不僅沒有任何的喜慶氣氛,反而還比不上平時歡快。是以這三年來,慕容楷還不曾像一般孩子那樣慶祝自己的生辰。
宇文櫻一早到了東院,拿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生辰禮物交給慕容楷,卻見他有些悶悶不樂。
宇文櫻忙問道:“楷兒是不是不喜歡姨姨送的東西?”
慕容楷只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宇文櫻看他不似平常活潑,忙又說道:“楷兒今日生辰,想要什麼跟姨姨說就是!”
慕容楷聽了這話依舊沉默,扔了她送的東西,一個人跑開了。
宇文櫻忙着追出去,在院門口卻跟殷氏撞到了一起。
殷氏見到她,忙問道:“夫人可看見小公子了,祠堂裡賀蘭夫人和崔夫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着小公子燒香祭拜先夫人!”
宇文櫻這才明白剛纔慕容楷爲何不開心,爲自己的大意案子懊悔,她光想着今日是他生辰,倒忘了今日也是表姐祭日了。
她忙說道:“楷兒剛跑出去了,你們跟着一起找找,等找到了,直接帶楷兒過去。”
將軍府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真要找一個孩子,尤其是一個成心躲着衆人的孩子,確實還是困難得很。
衆人找了約一盞茶的功夫,還是不見慕容楷的身影。
宇文櫻派人通知了賀蘭馨兒,讓她也幫着找找。慕容楷平常與她親厚,想來她該知道他平常都在哪些地方玩,找起來會快一些。
無奈即使是賀蘭馨兒,也還是沒找到。
宇文櫻突然想起一個地方!
上次她和慕容恪在書房吵架之後,聽到慕容恪說娶自己是爲了保護段錦漓,那日她一時傷心難過,跑到假山後大哭了一場。那地方隱秘而且安靜,慕容楷真要藏到哪個假山洞裡,確實看不到。
她跑到那兒一看,果真慕容楷就在,一個人正傷心抽泣。
宇文櫻忍不住眼圈紅了。當年阿爹死了之後,她已經七歲,也總會偷偷藏到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哭。如今的楷兒比自己當年還小,不過三歲的孩子,成熟得讓人心疼。
眼看慕容楷又拿手背擦淚,宇文櫻輕輕走過去,蹲下身,將手中的帕子遞給他。
慕容楷只拿袖子胡亂擦了又要跑走,宇文櫻按住他,將他臉上的淚仔細擦了,輕聲說道:“楷兒想娘了才哭,不丟人!當年姨姨的阿爹死了的時候,姨姨比楷兒大了好多,姨姨還會一個人偷偷哭。”
慕容楷張大眼睛,難以相信地問道:“真的?”
宇文櫻苦澀地點了點頭!
慕容楷搖了搖頭,奶聲奶氣說道:“爹爹說,不能哭!”
宇文櫻聽了這話,不知該說些什麼。慕容恪四歲的時候死了孃親,往後的日子裡,師傅一直都教他要堅強,身爲男兒不該哭。慕容楷和他情況完全不同,他竟直接將這一套用到了她身上,還得慕容楷倒被他教得沒了孩子氣。
宇文櫻看着慕容楷,溫柔說道:“你爹爹說的也不全對!真要到了傷心的時候,男子漢也能哭。不過,你孃親肯定更想看到你笑,所以你哭過了之後,記得大笑一個給你孃親看看,她就最開心了。”
慕容楷又搖了搖頭,低下頭,小聲說道:“她們說,不能笑!”
宇文櫻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只看着慕容楷的樣子心疼不已,看着他的眼睛,真誠說道:“楷兒,你聽姨姨說,你娘當年拼命要把你生下來,就是希望你開心快樂。就像姨姨的阿爹一樣,姨姨一直哭一直哭,結果有一天夢到阿爹跟姨姨說。他想看姨姨哭,卻還是最喜歡看到姨姨笑着的樣子。你娘也一樣,她不希望你每年到了生辰這天只能偷偷躲起來哭,更不喜歡看着你板着一張臉去給她燒香。你若是笑着對她,她最喜歡,明白嗎?”
宇文櫻說得很慢,只希望慕容楷能聽懂。
慕容楷聽了這話,一臉懵懂,擡起頭往宇文櫻身後看了看,驚呼一聲:“爹爹!”
他喊了這一聲之後,又胡亂往自己眼睛和臉上擦了幾下。
慕容恪蹲下身,將他抱在懷裡,往祠堂走去。
路上慕容楷因爲爹爹的親近有些欣喜,卻還有些擔心自己被他責怪。
慕容恪看着他糾結的小臉,笑着說道:“以後楷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樣可好?”
慕容楷看着他,滿臉疑惑!
慕容恪接着說道:“爹爹絕不訓斥你!”
慕容楷聽了這話,綻開一個大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