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是從絢妃的牀上被叫醒的。他知道除非是十萬緊急之事,否則陳慶國絕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驚擾了自己。
шωш ◆тTk ān ◆c○
曾紀澤只好強消了春意,穿戴好後匆匆來到御書房,案頭上已經備好了湖北省長鬍耀湘的請求急電,還有數份關於清河鄉一案的相關報紙報道。
曾紀澤先沒有理睬胡耀湘的請電,將那幾份報紙一一瀏覽了一遍,眉頭漸漸深鎖起來。
“皇上,陳省長說武漢方面的局勢相當緊張,還請皇上速作批示。”陳慶國提醒了一句。
啪!曾紀澤將那幾份報紙摔在了案上,鐵青着臉色道:“大冶公司強拆人家民居,強購人家田地,大冶政府不保護民權,還出動警察幫着他們,這明顯就是官商勾結,禍害百姓,地方兩級法竟然還都判大冶公司勝訴,實在是膽大包天!”
皇帝震怒,陳慶國也跟着一震,小心翼翼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曾紀澤咬牙切齒道:“湖北這麼黑,看來朕不嚴查整治一下是不行了,這件案子發給中央上訴法庭三審。朕就不信審不出個公正來。”
陳慶國又道:“那這特警部隊呢,是調還是不調呢?”
曾紀澤氣息稍平,道:“學生們鬧事,無非是出於一片赤誠之心,爲國爲民而已,就算做了一些出格之事,那也情有可願,朕可不想將來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鎮壓就算了,你去告訴胡耀湘,叫他盡力與示威的學生溝通,讓他們明白,朕已經重視起這個案子來了,一定會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陳慶國領旨欲要離去,曾紀澤揮手將他留下,又道:“那幾名審理此案的法官你給朕弄清楚是誰,朕非下旨將他們免去不可,這樣的無良法官,留之何用。”
《司法改革條例》中規定地方兩級法院法官由民選產生,任期雖有四年,但這期間,除了皇帝,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除其職務,這是曾紀澤給自己所留的控制司法的後手。
這時陳慶國卻道:“皇上,臣以爲此事怕是有所不妥。”
曾紀澤瞪了他一眼,道:“這樣與商勾結,徇私枉法的法官,朕免了他們有什麼不妥的。”
陳慶國耐心道:“皇上自去年推行司法改革。爲了表示對法律的尊重,從未乾涉過司法判決。清河鄉一案,那些法官雖有徇私的嫌疑,但若皇上動用至高無上的皇權免了那些法官,強行了斷此案,儘管會還百姓一個公道,但從大局來看,卻會讓天下人都覺得,這新的司法制度不過爾爾,公正與否,並不在於制度,還是在於人而已。這豈非讓皇上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
陳慶國的一番話令曾紀澤猛然警醒,想那些法官固然有執法犯法之嫌,但在此時此刻,卻明知他們有罪,也絕不能動他們,因爲他們不僅僅代表的是個人,而是代表着整個司法制度的威嚴,而這種威嚴一旦被打破,必會成爲那些官吏們羣起而攻之的把柄。
“你們這些狗官,暫且先給你們記下一過。”曾紀澤拍案罵道。思索再三,也只能承認陳慶國所言有理,這讓曾紀澤感到有點尷尬。
湖北方面,由於中央巡回法庭三審介入,憤怒的學生與民衆們重新有了一個對公正的期待,而省長鬍耀湘也及時的出現在示威民衆面前,向他們表明皇帝與政府對此案的重視,再三表明國家的司法制度是公正的,請他們務必要有信心。
官方與民衆及時的溝通,對緩和局勢起了積極的效果,其實老百姓的情緒大多數情況下就像是根彈簧,官府你越是強壓,反抗的力度也就越大。相反,當官府能改變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大爺姿態,試着以親和鬆馳的態度來對待,那麼這股積聚的反抗力量,自然而然就緩緩鬆懈了。
次日早晨,示威的人羣已大多散去,武漢的局勢重歸於穩定,但媒體和民衆對清河鄉一案的三審的關注熱情並未因此減弱。
一個月後,三審判決公佈,兩湖區中央上訴法庭依法做出判決,判定大冶礦業公司違法拆遷,判決該公司三倍賠償清河鄉村民財產損失,至於徵地補償金,則不得低於當地現實地價水平。
沸沸騰騰了幾個月的清河鄉一案在全國人民的關注下宣告結束,但這並不意味着此案的影響力就此完結,它的影響力。將是極爲深遠的。
9月初,曾紀澤召開了一次重要的內閣會議,這一次,參加會議的不僅只有李鴻章等幾位正副總理,包括容閎、李善蘭在內的各部部長也列席,大明中樞重臣幾乎全部到齊。
此次會議的議題,曾紀澤事先已通知衆臣,即是對新的司法制度施行一年多來的得失進行評判,就下一步的司法改革方向討論。
不出曾紀澤所料,會議開始後不久,司法部長孔祥林便拋出一份議案,即是完全否定了現行司法制度,並加以強烈的批判,請求皇上廢除新法,迴歸舊法。
曾紀澤早有準備,不慌不忙的略看了一遍孔祥林的議案,卻是笑道:“新法方纔實行一年,孔部長就如此徹底的否定,是不是太過武斷了。”
“臣絕非武斷,臣是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新法不可行。”孔祥林振振有詞,將一份份議案副本分發給了在場衆臣,“新法實行一年多來,各地屢屢存在官商勾結。法官徇私枉法的情況,議案副本中有一份臣所收集的各地法官違法判案的案子,足可以作爲鐵證了。”
衆人翻看那份多達十幾頁的資料,各人神色中皆露驚歎之色,有人是搖頭皺眉,有人滿目憤慨,也有人是竊喜不已。
孔祥林情緒激動的說道:“各位臣工看清楚了,這一樁樁的案子,哪一件不是讓百姓飽受其禍,這樣的法官,實在是天理難容。罪不容恕啊。”
曾紀澤也不出言,冷眼看着孔祥林的表演。
他又聲情並茂的說道:“可是就是這樣禍害百姓的法官,卻是百姓們自己用選票選出來的,我想這些可憐的人民們,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衆人跟着唏噓不已,孔祥林的提案看起來是得到了不少人的默認,這時,他躬身向曾紀澤道:“皇上,新法不如舊法,這已是人所共知,臣也知皇上當初是一片好心,但是眼下我大明子民的素質尚未達到可以享受選舉權這個地步,所以臣以爲還當選擇適應大明國情的司法制度,故臣請皇上恢復舊法。”
未等曾紀澤迴應,已升爲總理的容閎站出來,高聲反駁道:“孔部長此言有因噎廢食之嫌呀。”
孔祥林不滿道:“條條罪證在此,足以說明一切,容總理有什麼理由認爲下官是因噎廢食呢。”
容閎從容道:“難道孔總理收集了這許多證據,我大致數了一數,差不多有一百多樁吧,這個數目,看起來挺嚇人的,可是各位有沒有想過,大明全國可有法官數千之衆,難不成一筐梨中有那麼幾個臭了的,孔大人就要把這一筐梨都倒掉嗎?”
孔祥林一怔,道:“這一百多件案子只是查得出來的,那些下官沒有查出來的,還不知道多少,以此推論,下官以爲足以證明新法不可行了。”
容閎笑了笑,道:“好吧,那既要證明新法不如舊法,那是不是也該把實行舊法之時發生的冤案錯案拿出來對比一下吧。只怕相比之下,新法的這些污點,簡直是滄海一粟,可以忽略不計了。諸位臣工。不知贊不贊成我的說法。”
舊法弊病叢生,那是官場上人所共知的,幾千年來,這種由清明到腐敗的官場風氣,與王朝的更替並行而動,治亂興衰的根本,其實只在“官制”二字罷了。
孔祥林一時無言以對,容閎朗聲道:“世上本無完美的制度,新法再不濟,也要比舊法要好,我們豈能因它存在一些瑕疵,就棄之不用,反去重新拾起那已經成爲社會發展絆腳石的舊法。若是如此,我大明又與那保守落後僞清有何異呢。”
容閎的慷慨陳詞,擊垮了保守派棄新用舊的企圖,而這時,李鴻章開口了,他淡淡道:“容總理言之有理,世界在發展,我大明也需與時俱進。這新法固然比舊法要強一些,但仍也存在不足之處,就比如那些民選的法官,除了皇上,任何人都不能撤免他們,可是皇上日理萬機,又豈能時時刻刻監督着他們。所以老臣認爲,現行的司法制度,對法官的權限缺乏約束,必須加以改革。”
李鴻章是以退爲進,衆人的目光投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曾紀澤又將這個難題拋給了容閎:“容愛卿一力維護新法,那麼李總理提出的這個難題,容愛卿可有解決之道?”
容閎沉思了片刻,高聲道:“臣以爲,在這方面,臺灣就做的不錯,我們大可借鑑他們的解決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