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倉皇北顧

湯章威和白存孝他們解決了那些和他們一直作對的東波斯行省的塞爾柱人,暫時穩住了局勢。

在東波斯的羣山之間,那些塞爾柱人在羅斯騎兵和美女們的追擊下,他們總是倉皇北顧。

這些人不再志得意滿,他們以前對於那些波斯人是耀武揚威的存在。

現在這些人卻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他們知道在大唐的騎兵面前,以爲殘忍而著名的塞爾柱騎兵們,不過是一盤菜而已。

事實上,唐昭宗已經放棄了保護那些塞爾柱人,他將主要精力用來維護那些拜火教徒了。

現在,唐昭宗手下只有一支規模很小的金吾衛騎兵。

他手上的溫暖依然能夠遞到我的心底,即使我已如此身心俱疲。

“皇上放心。”

他深深望我一眼,終於不再說什麼,轉身進入了玉輦。

肩傷令我不能騎馬,乘車回到京城時暮色已經四合。

劉曄帶領幾個家人正在門口等候,說是嬤嬤一定要等我一起用膳。

我要劉曄先隨我至敞樂軒,處理了肩傷,換下了血污的衣裳。

“不必對老夫人提起。”我叮囑一時慌了手腳的劉清。我不想讓嬤嬤又爲我擔心。

慕華堂燈火通明,嬤嬤果然在等我。

她殷殷望我的眼光永遠令我覺得歉然。

常年耽於國事,我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此次皇上出巡由我代爲攝政,三日後我必入宮理事,三月內不能回府。此事我還不知要如何開口。

我心思蕪雜地吃着晚飯,忽聽嬤嬤問道,還能在府裡待幾日?

我一怔,隨即明白在她的面前我永遠無法不形於色。

“要搬進宮裡是嗎?明天我就給你收拾東西。”

“不急,”我笑說,“還有三天。”

嬤嬤應了一聲,終於嘆息出聲,

“宮裡的人究竟不如自家人知道冷暖,你自己要知道當心。”

我唯唯答應,知道她終究放心不下。

我一生獨欠皇上和她。我只希望有一天當皇上不再需要我,我可以陪她靜養天年。然而我不知道這一天還有多遠。

當晚在書房我提審了那名刺客。

一日不見,他已憔悴不少,眸光暗淡。

我知道當他看見我依舊活着,已經開始爲誰憂心。

“你放心,”我說,“她很好。”

他眼中波光一閃,擡起頭來。

“她沒有殺我,是爲了救你。我答應她後天會放你出府。”

“爲什麼?”他終於說話,“你明知道我們仍會殺你,爲什麼這麼輕易地放過我們?”

他的聲音澄澈輕和,彷彿正跟人說雲淡風清,荏苒在衣。入耳才驚覺得熟悉,彷彿在他開口前我就已知道他該是怎樣的聲音。

“答應過的事我自然會做,何況,你們也未必能夠殺我。”

他低頭望着燭火,沉默不語。燭影在他眼中幻動,謎樣光華。

這一瞬間他讓我似曾相識到有霎那的失神。

我終於脫口而出,“你是誰?”

他凝視我,語氣忽然變得凝肅:

“不管我是誰,你難道不關心我爲什麼要殺你?”

我笑笑,迎上他的眼光,

“我也許會問,”我說,“但要等我死到臨頭。”

我真的想知道他是誰,這個熟悉得有如宿命的青年他究竟是誰。

我想起三天以後他將在我的刻意安排下逃出王府,不禁覺得些許惘然。伏在王府對面濟盛堂的房檐,望着蘇唯漸漸遠去。仍是這樣居高臨下地望他,那個晚上是以爲不復可見的絕望,今天卻是失而復得,恍如隔世的眷念與珍惜。

但我並沒有立刻隨他離去,我留下,看看他的身後會不會有人跟蹤。

蜿蜒的紅牆內偌大的王府依舊沉寂,深深院落,重重飛檐。我不知道我的仇人,他究竟在哪一個院落,哪一重檐下。

我只覺深沉的迷茫,透入心頭的冷,這樣長的寒冬,彷彿永遠也不會再有盡頭。

就在那時王府裡某一個角落忽然亮起了燈火。聽不見聲音,卻知道有人靜寂地穿梭,往來忙碌。

天空依舊很黑,看不出是什麼時辰。不久以後,幾盞微光向着後門迤邐而來。

然後後門咿呀地打開,有人點燃了門廊上懸掛的燈籠。

霎那間亮起了那一點微紅,然後,又是一點。

這樣單薄的紅光裡,街心的殘雪都變得悽然。

三四個家人打着暈黃的燈籠出了後門,站定。

又四個人,擡出一頂暖轎。

然後,纔有個長身玉立的男子靜靜地出來,自己掀了轎簾,彎腰,上了轎。低低的一聲吩咐,轎子便朝禁宮的方向走去。

更鼓就在此時忽起,綿綿悠長的迴音。

正是卯時。

我的仇人已離府去了禁宮。

我再也無法企及的更深的宮廷。

我沒有回林叔的菊園。

我無法當面向他解釋我失敗的原因。

我在城中游走,最後我發覺我走回了我從前的家,如今的一片廢墟。

最後的一堵殘垣已在五年前的一場大雨中坍塌,瓦礫焦椽已被人漸漸清走。

我蹲下,十指深深插入地上的泥土,彷彿這樣,便可以觸到我的家人流在這裡的血。即使已經過去了七年,我相信三十八條性命的血依然留在這片土裡,永不會消失。

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緩緩起身,看見林叔就站在我的身後。

“對不起。”我垂頭說。

“蘇唯已經告訴了我。我想你會在這裡。”他又笑笑:“還有機會的,只要你願意。”

他的語氣間頗有深意,我詢問地望着他。

他猶豫了片刻,才說:“也許太委屈你。不過,眼前有個機會,可以安排你進襄親王府做廚下丫環。”

我震動,一時沒有回答。

“皇上出巡,他代爲攝政,三個月不會回府。你會有足夠的時間熟悉王府。如果覺得危險,他回府以後你可以離開。”

他觀察着我的臉色,淡淡地說:”願意的話,五天以內回來找我。但是,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蘇唯。”

我並沒有過多地考慮,因爲我已前無去路。

每一次機會也許都是最後一次。放過了,就永遠不會再有。

即使三個月後我無法再混跡於人羣隱藏在他身邊,至少可以在他回府之前瞭解他的起居之所以及王府的侍衛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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