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風春雨入寒窗（上）
一夜，無眠。
清早，我便被丫鬟們叫起，新婚第二天早晨要去拜見婆婆，也就是皇太后，自然要早早的起來梳洗，以便給皇太后留下一個好印象。
不過經過昨天晚上，大概整個皇宮都知道了吧，新婚之夜，皇上沒有來我的寢宮，而是去了一個低我幾級的妃子處，我也算是大項王朝第一個被這樣對待的皇后。
被丫鬟們扶到梳妝鏡前，我依舊穿着昨晚的喜服，凝視着自己的面容，不過一個晚上，便有些憔悴，眼底略帶一點淡黑。
慶幸的是眼睛沒有紅腫，還能見人。
馬上就要見到我這一世唯一的夫君了，可他卻也讓我這個無辜的女人，備受尷尬與折磨。我該恨你嗎？還是那個女人？那個奪走你心的女人，她一定是美若天仙吧！而我，我纖細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如果幸運的話，還能爲你傳宗接代。
在丫鬟們的幫助下，我穿上了皇后才能穿的象徵身份的硃紅色的精緻服飾，細心休整過的容顏，讓我看起來容光煥發，一點也看不出剛起牀時的憔悴。
是啊，我在怨恨又能怎麼樣，不是我的我終究得不到，還不如好好做我的皇后，試問天下的女子，有多少能做到皇后的位子呢！
這不僅僅只是身份的象徵，更是一個女人能力的展示。
既然註定得不到君王的愛，那麼，得到這個皇后之位給自己的榮華做補償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想着的我，已經被丫鬟們扶着向皇太后的寢宮走去，一路上的鳥語花香讓我以舒緩的心，變得更加愉悅，但偶爾聽到一些個小宮女看着我竊竊私語，我怎會不知她們在說什麼，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關係了。真的……沒有關係嗎？
我沿着花廳的路一直走，雖是夏季的清晨，可懷寧宮四周都是昏暗的，淡淡的光線透過雕花鏤空的窗戶射了進來，勉強能看清楚眼前的路，這裡是整個皇宮最**的地方，這裡雖不是朝堂，卻是後宮最貴的女人的住處，空中瀰漫着馥郁的檀香，即使沒有點檀香的時候，氣息也是那麼的濃郁，彷彿已經滲入了每一根房樑，每一扇窗戶，每一個角落。
這是也是極其安靜的，彷彿是爲了守護歷代太后的魂魄，只有石樓鐘的滴答聲清晰的傳出，我也不由得下意識的放輕腳步。
沿途的宮女們屈身向我行禮，依舊沒有說話，一直到我遠去才起身。
當年，我是見過太后的，那年的上元節她還是皇后，端莊的坐在鳳椅，微笑着看着我們這羣孩子們嬉笑打鬧，但我覺得她的笑容裡充滿着憂傷，眼神時不時的飄向別處，娘也會用這樣的眼神望着遠方，爹說娘是想家了，娘不是漢人，是偒羽族的公主，每當娘想家的時候，就會坐在朝北的窗戶旁，一動不動的坐上一個下午。
那年的上元節，太后知道皇后舞技是極好，便讓她跳上一曲，那是我見過最美的舞蹈，她的每一個動作裡，都宛如在訴說着一個故事。
一曲舞畢，她躬身向太后和太上皇行禮，這時聽見太上皇說了一句好，這是他有生之年見過的最美的舞蹈，我看見皇后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燦若繁星，讓人移不開視線，太后問道這舞可有名字。皇后起身凝神着上座緩緩答道：“這舞叫……此生無悔。”
我聽見身旁父親嘆了口氣：“她還是放不下呀！真個傻妹子！”
父親一直沒有明說，我也不好過問，這件事情便一直埋在心底，此時，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踏上懷寧宮的路，這些記憶一如潮水般的涌入。
後來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皇后了，數不清了，當我從五六歲的孩童，長成爲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也從皇后變成了太后。
站在太后的寢宮門口，裡面的宮女將簾子掀開，我謹慎的走了進去。
沒有上燈，裡面依舊昏暗，沒有一絲的華麗之感，淡淡的陽光從古老的窗橫爬進，一切都像是剛剛揭開的墓棺般，沉寂。我看清了太后的面容，與我記憶的絲毫不差，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依舊美得驚人，卻美得雲淡風輕。自從先太上皇傳位離開皇宮，她就再也沒有踏出過懷寧宮，太上皇也沒有來過，當今皇上，也就是我的夫君，與她也不甚親近。
她依舊貌美，卻被鎖在了這重重的宮牆裡，這也會是我的宿命嗎？
我忽然覺得身上的華服，與這一片樸實格格不入。
輕煙繚繞，淡紅色朝服的女子側身坐在牀椅上，目光透過窗戶不知望向何處。
“臣妾鳳熙漣，給母后請安。”標準的做了一個萬福，這些在我進宮前，教習嬤嬤就已經教會了我宮中的一切禮節，我也十分認真的學習了，這一切都將是我在後宮中安全生活的砝碼。
“漣兒，起來吧。”她這才意識到我的道來，微微一笑，下塌，走到我身邊，輕輕拉起我的手，將我緩緩拉到她身邊坐下，細細打量着我：“這麼多年不見了，漣兒長大了，和你娘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了，”太后撫摸着我的眼角，“我還一直擔心漣兒的藍眼睛，看樣子現在已經消失了。你爹還好嗎？”
“太后過譽了，爹爹身體安康，有勞太后掛心了，爹爹也常念着您呢！”
“哦，你爹爹都說什麼了？”
“他總說您不出懷寧宮，他想見都見不到您，不知道您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寂寞，有沒有人說話，他還說……”
“還說什麼？”太后已經有些哽咽。
“還說很想念當年圍爐夜話的日子，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您？”說完，我也落下淚來，我知道太后和爹孃的感情都很好，爹和娘也是太后撮合的，他們一直很想念太后，送我進宮，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讓我在宮裡爲他們鋪門路，他們只是想多個人陪陪太后，在她寂寞時可以有個信得過的人陪着她。
“送我進宮來的時候，爹還說終於有個人可以陪陪您了，他也放心了。”想起我過世的娘，想起宮外的爹爹，淚水就溢了出來。
我和太后都泣不成聲。
旁邊的太監走上前來，安慰道：“太后，小心傷身，您本來身體就不太好……”
聽了這話，我取出懷中的手帕，擦乾眼淚安慰道：“熙漣真該死，爹明明是想讓熙漣來讓您開心的，卻讓您哭的這麼傷心，熙漣不好。”
“傻孩子，你有什麼不好的，本宮只是太想念你爹孃罷了，好了，不說了，”她轉身去問身旁的太監，“皇上還沒有來嗎？”
“回太后，皇上一早有來口信，說蕭德妃身體有些不適，可能會晚點到。”
“這個蕭德妃，真是太不懂規矩了。”太后有些動怒，隨即又緊緊的握着我的手，“孩子，委屈你了。”
“沒有的事，我本來就是來陪您的，其實皇上怎麼樣對我……我並不在意。”怎麼會不在意，自己的夫君新婚就沒有再自己身邊，而是在另一個女人的牀上，和另一個女人纏纏綿綿，怎麼會不在意。
眼角有些溼潤，鼻頭開始發酸，我控制着自己不讓太后察覺出異象。
可是太后怎不明白，她也是一個女人，也在這水深火熱的深宮中活了這些年，什麼都看透了，先皇的妃子也不算少，皇子也生了好幾個，但她什麼也沒說，這一切纔剛剛開始，結局沒有人可以預料。
伺候的宮女捧來了香茶，我自然的端過，跪在太后面前奉茶，太后淡雅的朝我笑了笑着，接過茶，喝了一口，道“從此，你不僅是我女兒，也是我兒媳了。”
”
這時，只聽到門外太監娘氣的聲音：
“皇上駕到！”
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