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盧裡的人不多,只有一個年老的婦人和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小夥子應該是婦人的兒子,正陪着笑臉問大夫:“大夫,我娘到底是生的什麼病?爲何整日都說自己沒有力氣呢?這藥也都吃了好幾幅了,卻總是不見好,真是急死忍了。”
大夫將手從老婦人的手腕上拿了下來,道:“人老了,總是會有些虛弱。又趕上這幾日天氣不穩定,時冷時熱,得了些風寒,不是什麼大病。”
“那問題不大是麼?”小夥子還是不放心的問:“要不然再加點補藥吧,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這也不是錢的問題。”大夫笑了笑,拿了毛筆在紙上寫了個藥方後遞給小夥子,道:“拿了這藥方去那邊抓藥,回去之後用三碗水煎了,再睡一覺就好了。本不是大病,你們做兒女的也不用太過放在心上,這樣心事重重的,對老人的休息也是問題。”
“知道了,謝謝大夫。”小夥子聽了大夫的話終是放了心,伸手接了藥方在手上,又對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婦人道:“娘,您在這裡等着,我去抓藥。”
“去吧。”老婦人甜蜜的笑着,又對大夫道:“這個孩子哦,是孝順。你看看,不過就是一點小毛病,卻偏要我來看看。你說,花着冤枉錢做什麼呢?”
大夫呵呵一笑,道:“老人家,是你命好灘了一個這麼孝順的兒子。年齡大了,不舒服就要看病,要不然小病熬成大病就麻煩了。你兒子孝順,這是你的福氣。”
“大夫這話說的在理,的確是我的福氣,呵呵。”老婦人呵呵笑着,看自己的兒子抓了藥過來。
“娘,藥抓好了,我們走吧。”小夥子伸手攙起老婦人,又對着大夫恭敬的鞠了個躬,謝道:“謝謝大夫,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兩位慢走。”目送着兩個人出了門,大夫的目光才移向一旁的菱月和緗兒,笑問道:“夫人是要看病還是要抓藥?”
“抓藥。”菱月淡淡的回答着,便坐到了剛剛老夫人做過的椅子上,道:“大夫,麻煩您給我抓一副墜胎藥,要快一點,我急用。”
大夫輕輕一笑,道:“這個夫人我識的,之前也曾來過我的醫盧。不過就才幾日,怎麼這一次來,卻是要抓墜胎藥呢?”
“因爲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了,難道不行嗎?”菱月眼睛一瞪,對這個大夫這麼多的話有些反感,又道:“這裡可不是隻有你一家醫盧,你若不開,自有人會開。”
大夫搖了搖頭,卻還是笑着道:“夫人此言差矣,我並沒有不說跟夫人開那副墜胎藥。可是,即便我同意,夫人也同意,但夫人腹中的胎兒可否同意?”
“他現在纔多大,怎麼可能會知道同意不同意呢?你以爲我懷的是怪物啊?”菱月氣的瞪了他一眼,不滿的嚷了起來。
大夫卻不生氣,依舊笑道:“夫人莫要生氣,夫人也知孩子小。看夫人這身穿着定然是生於富貴人家,可不論是誰,都不能隨意的就扼殺一條生命啊。”
“你怎麼那麼羅嗦?”菱月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不給抓就不抓,本小姐去別的地方。總之,這個孩子本小姐是鐵了心的不肯要了。緗兒,我們走。”
轉身,卻聽得身後大夫悠悠的聲音:“夫人還未懂得老夫的意思,娘生子親。只怕是夫人懂得之日,便是後悔之時啊。所以,夫人最好此刻便想清楚,省的到時後悔啊。”
菱月頓了頓,邁出的腳停了一下。嘴角扶起一次嘲弄的笑,心道:後悔?我最大的後悔就是曾經竟然想着要留下來,跟韓祁熬好好的過日子。如今,她不會再這麼天真,再也不會這麼天真了。
不過這些話,跟誰說了也沒有用吧。算了,走吧。擡起腳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想要邁出門去。
“大夫。”腳還沒有邁出去,門外卻一陣風般的跑進來一個壯年漢子,手中還抱着一個大約4、5歲渾身都溼透了的孩子。
“啊。”菱月被撞的差一點摔倒,還好緗兒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
剛要生氣的質問一下這個魯莽的人,卻只見這個漢子撲通一身跪在大夫的面前,哀求道:“大夫,快看看我的兒子,快看看呀。”
“怎麼回事?”大夫看的出來也是很心急,急忙的從漢子的手中接過孩子,平放到了一旁的木板上,伸手一抹鼻息,已經及其微弱。
“大夫,孩子是溺水,能救麼?”跪在地上的漢子擡起頭望着一臉凝重的大夫,輕輕的問。
“我的森兒。”正在大夫猶豫間,門外,又瘋子一般的撲進來一個婦人。幾步跑到孩子的面前,伸手抱住他大哭:“我的森兒,你醒一醒,看看娘,看看娘啊。”
“你先別哭,大夫正想辦法救呢。”拿漢子忙起來伸手拉了婦人在懷裡。
婦人見漢子拉她,竟然不饒起來,耳光像雨點子一樣的打在漢子的身上,一邊打還一邊罵:“你這個挨千刀的,孩子不是你親生的麼?你竟然這麼不疼?你爲什麼不看好他,讓他掉到水裡?孩子若沒了,我就跟你拼命。”
“孩子是我的,我咋不疼?”漢子任婦人打着,開口道:“我願意讓他掉到水裡去的麼?我知道我沒有看好他,你打就打,罵就罵,可你不能不說我不疼兒子啊,我咋能不疼,咋能不疼?”
“爹咋能比的上孃親?”婦人還是不停的打着,哭道:“森兒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肉,我生他養他,我不能沒有他呀。”
“咳咳。”兩個人正互相埋怨、哭天嗆地的時候,木板上的孩子卻突然發出一聲咳嗽。
正哭着的兩個人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都扭頭驚異的看木板上的孩子。孩子扭着頭看一眼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輕輕的喚道:“爹、娘。”
“森兒。”漢子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推開懷裡的婦人,撲過來抱住自己的孩子,驚喜的道:“我的兒啊,你醒了,你醒了。”
“兒子。”婦人也從驚異終清醒過來,也上前抱住兒子,嚎啕大哭的道:“我的森兒啊,娘還以爲你不行了。你若不行了,娘也不活了。”
“爹、娘,孩兒沒事。”孩子蒼白的臉上澱開一絲笑容,道:“爹孃如此掛念孩兒,孩兒怎麼捨得離開爹孃呢?”
“是,是我的森兒好乖。”那漢子聽了兒子的話,已經淚流滿面,道:“都是爹的錯,爹不敢放你一人在家裡去玩,都是爹的錯。以後,爹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了。”
“孩兒不怪爹。”孩子懂事的抹去漢子臉上的淚,道:“孩兒知道爹爲了養活孩子下了不少力,孩兒只是想跟爹打些水讓爹回來的時候有涼水洗臉。卻不想孩兒太小,滑了下去。爹,你不怪孩兒麼?”
“爹不怪,不怪。”漢子抹一把淚,道:“爹因爲有森兒這樣懂事的孩子而高興,我的兒子。你知道麼?你若沒了,我跟你娘就沒法活了。”
聽得父親的話,孩子有些擔心的看一眼身旁只知道哭的母親,輕聲的喚道:“孃親。”
“森兒。”婦人緊緊的抓着孩子的手,道:“森兒,你可是孃的心肝寶貝啊。你若有事,娘怕是也活不成了。沒有做過孃的,不知道孃的心呀。”
“孃親,孩兒懂,孩兒以後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看着母親哭成這樣,孩子也嚶嚶的哭了起來。
“你們兩個人哦。”一旁站着的醫生終於還是忍不住的開口,道:“孩子出了事,不知道想辦法救人,卻在這裡互相埋怨。還好孩子命大,給活了過來。”
“對,應該謝謝大夫。”漢子趕緊的起身給大夫鞠了個躬,謝道:“謝謝大夫救命之恩,大夫可等於是救了我們一家三口啊。”
“謝謝大夫。”婦人也忙附和着自己的丈夫道謝。
大夫揮了揮手,道:“救人乃是老夫的天職,不用謝。只是以後看好自己的孩子就是了,莫要再出現這種事。還有這位夫人,也莫說爹不親這句話,這爹孃疼兒都是一樣的,分不得誰親誰不親。”
“是,我當時也是急糊塗了。”婦人抹一把淚,趕緊的解釋。
“好了,孩子沒事了,你們回去煮寫薑湯給孩子喝。落了水,怕是會着涼的。”大夫提筆又寫了一個藥方,道:“孩子畢竟是受了驚嚇,我給他開些安神湯,睡前記得煎來喝下。”
“是,謝謝大夫。”千恩萬謝的兩個人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大夫捋一把花白的鬍鬚,看一眼站在門口一直關注這件事情的菱月,道:“人生兒育女是天地使然,任何一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力。不論發生了什麼意外,誰都不能隨意的去剝奪一個胎兒出生的權力。夫人,這些,你可懂了麼?”
菱月沒有吱聲,只是伸手扶上自己的小腹,輕輕的嘆了口氣之後,便轉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年老的大夫手捋着花白的鬍鬚,點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