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氣赳赳的回到皇子府的時候,正碰到韓祈傲一個人站在亭子裡喝着茶。陰冷的天氣中,他的表情越發的冷默,連手中的那杯茶水都似乎已經被凍住,沒有了熱氣。
她不知道,他在這裡已經在此站了三個時辰了。風寒露重,他只着了單薄的外衣,卻絲毫未感到有一絲冷意。或者說,是因爲他周身都已經充滿的寒意,冷的徹骨。每次想到她淚眼朦朧,因他的誤解而傷心的時候,他的心便有種無法呼吸的痛楚。
更加心痛的也許還不是自己無緣無故對她的責罵,而是當他終於知道自己錯怪了菱月卻還是沒有辦法的要假裝狠心的對待她的時候,那樣的滋味,痛徹心扉。
是的,他知道自己錯怪了菱月。因爲今天,他那麼湊巧的在花園裡碰到了那個經常來給菱月送蛇的中年男子。所以,一切已經真相大明。
可這真相,是來的太遲了,還是太早了呢?
看到菱月時,他的眼中有一瞬間的喜悅,但也只是一瞬間。甚至,連菱月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絲喜悅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舊是那股冷漠,帶着莫名的疏離。
“給皇子請安。”緗兒淺淺的福了福身,順便偷看了一眼站着不動的菱月。
“嗯。”韓祈傲淡淡的迴應着,眼睛艱難的從菱月蒼白的臉上移開。側了側頭後吩咐身旁的小廣:“小廣,本皇子不是讓你去請如玉的麼?你怎麼還站在這裡不動?”
“嗯?”小廣楞了一楞,卻沒有動,只是納悶的想:皇子在亭子裡已經站了一下午了,什麼時候讓我去請如玉姑娘的?真不知是他忘了,還是主子忘了。
“怎麼?本皇子說的話你沒有聽到麼?去請如玉姑娘啊。”一記炸雷在四個人中響起,韓祈傲瞪大了眼睛怒視着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廣,從來都沒有過的暴怒。
“是是,奴才這就去請。”小廣嚇的哆哆嗦嗦的跑下了亭子,往如玉的住處而去。
菱月擡頭看一眼亭中的韓祈傲,低沉的聲音道:“都這麼晚了,天這麼冷,如玉傷剛好,你讓她又受了風寒怎麼辦?你對我有怨氣,卻又何苦糟踐別人?”
韓祈傲扭過頭來看她,道:“皇子妃是在關心如玉,還是因爲你良心上過不去想要補償?可是,你覺得還有用嗎?殺了人,再說願意補償,你以爲還重要麼?”
“有沒有用你說了不算!”菱月高昂着美麗的頭,道:“我要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情!韓祈傲,你沒有權利管我。你要知道,我站在這裡受你氣的日子不會太多,你也不用太得意。”
不給他回嘴反駁的機會,在他愣神的那一刻,她已經決然的轉身奔回來自己的房間。不能再多待一秒不是嗎?怕自己又忍不住因爲他對自己的冷酷而傷心流淚,她不想再爲他留淚,一滴也不!
眼睛不經意的瞟向孤零零掛在牆上的那副《梨花落》,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幅畫了?她記得當時這幅畫拿回府的時候就被韓祈傲給借了過去,什麼時候拿過來的她都不記得了。也從來沒有注意到畫中靜立在梨花樹下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寂寞的神色。
“梨花落,愁斷腸。”她輕輕的念着畫紙上的這幾個字。她從來沒有見過梨花飄零的樣子,所以也不知道子謙在畫這幅畫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輕輕的嘆了口氣,知道又怎麼樣,現在不是連子謙都要離她而去了,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要拋棄她了呢?
窗外,風吹花草搖曳,偶爾有幾隻飛鳥從面前掠過。夜幕降臨,沒有月光,這樣的時刻,總是顯得過於悲涼,適合一個人靜靜的哀傷。
子謙靜靜的站在河邊的柳樹下,目光沉炬,眉睫裡縮滿了心事。微風輕拂過河面,吹皺了一池碧水,也吹皺了他此時的心。
身後,巫天輕輕的從遠處走了過來,灰色的道袍包裹着清瘦的身體,臉色的表情也異常的淡漠。只是在看到子謙落寞的背影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疼的嘆了口氣。
聽到身後的嘆息聲,子謙並沒有回頭,彷彿早就已經深知巫天的會來,開口喃喃的問候:“巫天師兄,你來了。”
“子謙,你在這裡是要等我麼?”巫天慢走幾步上前,與子謙平行站立,只是他並未看他,而是將一雙明目投向了他所探望的方向。
“是的,巫天師兄。”子謙輕輕的回道:“我在這裡等了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會來。”
巫天面帶慣有的笑容,扭頭看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你不是巫師,沒有我們能夠洞察別人心裡的本事,不是麼?”
子謙的眼睛一直眺望着遠方,輕輕的開口道:“因爲這個地方很像家鄉的藍水湖,一樣的碧波盪漾,夏天的時候荷花滿池,冬天的時候寂靜如斯,很美,很美。”
“你在想家麼子謙?這麼久了,也許家鄉已經便了樣子。”巫天的眼睛隨着子謙的視線落在湖河面上,暗夜裡河面上的風吹而起的波瀾星星點點,煞是美麗。
子謙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後回道:“我只是想起當初在藍水湖邊我對冽的承諾,我答應他一定會找到擁有無生佩的人來解救玄月國的子民。那些話還言猶在耳,而我卻彷彿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其實,也不過這是一瞬間的事情,而我,卻總覺得好似已過了很多年,好像,一千了。”
“人總是會變。”巫天安慰他:“誰都不會料到多年後的事情會有什麼轉變。子謙,你不該這麼憂傷。你對玄月國的承諾也不該成爲你的負擔。”
“是麼?”子謙輕輕的嘆了口氣:“可我總覺的對不起冽,對不起玄月國的人。”
“子謙,你找到那個擁有無生佩的人是麼?”巫天眼神凌厲的盯着子謙,他知道子謙一定會找到那個擁有無生佩的人,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確信。
子謙挑了挑嘴角,卻怎麼也無法擠出一絲微笑,只是緊張的問道:“巫天師兄,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到底要怎麼才能破了玄月國的詛咒。只是需要無生佩麼?”
“不只是只需要無生佩那麼簡單。”巫天搖頭否絕,道:“想要破解玄月國的詛咒,最關鍵的還是需要一條鮮活的生命,是那個擁有無生佩的人的血。”
“什麼?”子謙楞了一下,這句話簡直有種驚天霹靂的震撼。他頓了頓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接着用顫抖的聲音問:“你說的可是擁有無生佩的那個人的生命?”
“不錯。”巫天回道:“擁有無生佩的人,其實本身就存有破解玄月國詛咒的靈性。她與無生佩是同根同生,單有無生佩或者單靠擁有無生佩的人,都不可能達成那種力量,只有二合一,才能永久的化解詛咒。保玄月國子民的安全。”
“那、那就是讓她死?”子謙的臉一下子變的慘白,他有些頹然的搖晃了幾下。心道:這真的是躲也躲不掉的命運麼?用一個人的死亡,來洗刷自己曾經犯下的錯,太殘忍了,不是麼?
巫天上前輕輕的將手搭在子謙的肩膀上,道:“子謙,她註定是爲了玄月國才生的。即便要逃,也永遠逃不掉。你與君主都是她今生最致命的敵人,是你們兩個人身上的靈氣,才使得無生佩穿越任何障礙,來到你的身邊。”
子謙悽悽一笑:“原來,竟是我在害她。”
巫天看着子謙悽然的表情,彷彿已經明白了他傷心的理由,便道:“子謙,人生之事總是有得有失,你要把握平衡也許很難,可是,你可以選擇一條更接近自己內心的路。”
“路?”子謙有是一聲冷笑,道:“我有得選擇麼?”
“爲什麼沒有?”巫天突然提高了聲音,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怒氣,道:“你已經選擇了,你的選擇就是你的不忍,你不忍心去傷害的那一方就是你所選擇的那一條路。子謙,我說過,沒有人可以阻止你去做什麼。你要怎麼做,巫神其實也早就已經爲你註定好。”
“是,早就已經註定好了。”子謙喃喃的重複着巫天說的話,一邊蹣跚的往回走,一邊又道:“從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好了,註定好了。”
“子謙。”巫天在他身後喊他:“如果有一個人或者有一個事讓你很爲難,你可以放棄。你記着,人只要按自己心裡的想法去做事就永遠都不會錯。”
子謙聽了巫天的話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往前走、往前走。
身後巫天長長的嘆了口氣,輕聲道:“子謙,大巫師說的沒錯,你要做什麼,巫神其實早就已經爲你安排好了,你無須自惱。”
風,呼啦啦的吹起了巫天的道袍,也吹落了枝頭的樹葉,卻吹不散圍繞在人們面前的憂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