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金昊欽來了。
府尹衙門最近清理了一批陳年舊案,案子遞交刑部入檔後,英宗給趙傳剛滿一年的政績評了優,這讓他非常激動。只要連續三年能夠評上優,他就有很大的機會調任回上京,成爲人人豔羨的京官。
現在只差金昊欽讓辰逸雪幫忙調查的那個案子沒有完結,金昊欽這個時候來,自然是爲了案子。
金子讓樁媽媽給二人備了茶湯和茶點送進去,自己則窩在內廂,苦逼地看着辰府積攢了大半年的賬目。
堂屋內,金昊欽滿臉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張大嘴哆嗦道:“這,這案子的兇手是死者的丈夫?”
辰逸雪白皙的俊顏浮現出笑意,看着金昊欽,長眸澄黑清亮:“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行爲分析,其實這個案子並不複雜!”
對辰逸雪來說,的確不復雜,但對思維邏輯深度不高的金昊欽而言,這個案子是很有難度的。
他微微一笑,誇了一句:“那是因爲有你啊,化繁爲簡了。逸雪,好樣的!”
辰逸雪托起茶盞抿了一口茶,脣角微勾。
金昊欽拿到了辰逸雪分析好的資料,也不多作停留,一口將杯中的茶湯喝完,便起身準備告辭。
樁媽媽許久不見金昊欽,昨兒個剛剛抵達,娘子和郎君他們自有說不完的話,她也沒敢打攪,今日她原是想着留金昊欽下來,一道用個晚膳的。
金子明白樁媽媽的心意,便放下手中的賬冊,從內廂出來。
“晚膳回來吃吧,你也許久未嘗過我的手藝了,看看是否有了進步。”金子笑着挽留一句,她直到現在也還不大習慣當着金昊欽的面兒喚他阿兄,每次這個稱謂到了嘴邊,她總覺得有些彆扭,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金昊欽顯然很高興,點頭道:“當真是想三娘你做的飯菜了,阿兄先把案子的材料送回衙門,晚些再過來!”
金子應聲道好,問他可有特別想吃的菜,讓樁媽媽和笑笑一會兒去準備食材。
金昊欽擺手,說三娘做的他都喜歡。
金子笑了笑,由着他去了。
等金昊欽走後,金子尋思着寫了一些食材,讓青青拿去大廚房交給採買的管事媽媽,又吩咐讓大廚房的丫頭將食材清洗乾淨備好,晚膳她自己過去調理湯羹。
做好這些後,金子打了一個呵欠,又懶懶地回房間的軟榻上躺着,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辰逸雪見狀,索性拿上一本書,也跟着進了內廂。
書本只是擺設,他拿進房間裡,連頁面都不曾翻開,便直接往几上一放,摟着金子的小蠻腰,低聲道:“珞珞,辛苦你了!”
金子從賬冊後面探出一張白皙清秀的容顏,傾身在他臉頰上吻了一記,柔聲回道:“哪裡辛苦了,我很高興呢!”
辰逸雪便笑,伸手見她捧着的賬冊拿下來,吻了吻她的脣,而後才慢慢道:“明日咱們就去桃源縣吧,別讓父親等急了!”
這個父親,指的是金元。
金子的心倏地軟軟的,點頭道:“好,都聽你的!”
他們二人盤算着回去小住一陣子,畢竟辰府還有老夫人要照料,他們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怎麼愜意怎麼來。
說起偵探館,辰逸雪斂起笑容。
英武和錦書這兩個人,是時候解決了。
如今金子跟他成了夫妻,辰逸雪不希望身邊再安置着逍遙王的眼線,更不喜歡逍遙王時時刻刻關注着他和金子的一舉一動。
金子也同意辰逸雪的做法,從此之後,她跟逍遙王只是兩條平行線,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他追求的是轟轟烈烈,權勢通天和潑天富貴,而她和辰逸雪,只求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相攜到老。
若無意外,他們這輩子,應該是不會再有交集的了。
夫妻二人敘敘說了一會兒話,又摟在一起膩歪了一陣子,等到傍晚的時候,金子才起身整理更衣,洗手去了大廚房準備晚膳。
晚飯時分,金昊欽準時出現了。
辰老夫人依着以前的規矩,在自己院子的小廚房做飯,並不用大廚房這邊送飯菜過去,而辰逸然一般都在牽手樓用晚飯,打烊之後纔回辰府,因而晚膳金子其實只做了飄雪閣的份量。
席間,金子說起了上次在春宴上遇到柯娘子時的情景,金昊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覺得自己此前在明知道誤會的情況下還答應了這門親事,有些騙婚的感覺。
金子和辰逸雪那時候在上京城,自然不知道在奠雁之禮過了之後,遠在桃源縣的金昊欽,竟收到了柯子萱從上京城千里迢迢寄來的信箋。千里傳情啊,這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柯子萱的這個行爲便顯得十分前衛且彪悍。
信箋裡講的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她告訴金昊欽,說自己第一次請冰人上金府提親時的心情,又說起那時候在仙居府老宅裡,拒絕了那門親事的無奈心情。從她的字裡行間,金昊欽彷彿能看到柯子萱那鮮明個性的形象躍然紙上。
她還寫了一些自己的平素的生活習慣,喜歡些什麼,不喜歡些什麼,都跟金昊欽分享,希望他能更多的瞭解自己。
金昊欽接到柯子萱信箋的時候,就忐忑了許久,他是覺得自己幹了一件齷齪的事情,因爲最開始他答應了這門起身,的確有參雜了一些私心和目的性在裡面,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柯子萱這樣直率純真的個性。
他試圖讓柯子萱也重新認識一下自己,在幾個不寐之夜後,他下定決心,將自己的現狀,優缺點一一告訴她。
他通宵達旦,用了心思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託人送去了上京城給柯子萱,而後,他足足等了三個月,卻沒有等來柯子萱的隻言片語。
那個時候,金昊欽陷入了短暫的恐慌。
或者她發現自己要嫁的那個人,跟她所想象的出現了偏頗之後,她傷心失望了吧?
又或者她發現了這件事由始至終只是一個誤會,所以想反悔了?
金昊欽猜測這樁親事大略又要作廢收場了,可最後柯府那邊卻是風平浪靜,前些天上京城柯府還捎了信到桃源縣金府,那封信是給金元的,上面商議的是明年迎娶的佳期。
金昊欽這些日子忙着查案,沒有多餘的心力關注自己的私事,他盤算着等最後一個案子完結,就再給柯子萱寫一封信,將所有事情都攤開了講,若是她後悔了,他不會硬纏着她,他會還給她自由的。
金昊欽努力掩下自己的情緒,一頓飯用下來,氣氛融融,倒是和樂。
翌日清晨,金子一早起牀洗漱。因用過早膳後便要啓程回桃源縣,金子便趁早傳喚了府中的管事婆子過來開了一個早會。
其實辰府有一套特定的規整制度,管事們各司其職,就算沒有金子和辰逸雪在,也斷不會出現什麼岔子,金子也不過是在其位謀其事,盡職地囑咐幾句罷了。
散會後,金子去了嫦曦院給辰老夫人請安,仔細交代要去桃源縣小住幾日以及歸期,以安老夫人的心。
辰老夫人沒有阻撓的道理,只讓金子禮物要周到,不能備薄了,且府中還有然哥兒照料着,不必擔心,安心去孃家住幾天。
從嫦曦院出來的時候,樁媽媽已經將禮物備好裝車。
金子笑着打趣她們動作真快,便回房換了一身熏衣草色的右衽對襟小風毛短襖襦裙,披上一件雪緞孔雀紋印花披風后,由笑笑攙着在二門上了馬車。
辰逸雪依然是一襲標誌性額黑色錦緞長袍,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上等着她,身上搭了一件薄緞黑風毛披風。
聽到聲響後,他睜開眼睛,伸出修長的手握住金子的柔夷,冷峻清逸的笑容裡,慢慢漾開一股學術般的氣息。金子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神秘的偵探形象。
回到仙居府,回到桃源縣,回到他熟悉的地盤,他才真正的像是一條迴歸了大海懷抱的魚兒,真正的暢快恣意了起來。
金子喜歡看到這樣的他,拽拽的,卻又魅惑至極,撩人心魄!
馬車很快便跑動起來,仙居府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底一閃而過。
金子窩在辰逸雪的懷裡假寐,馬車出了城,透過車窗擋風幕簾的夾縫,依稀可見大片樹林和田地,以及蒙在早冬晨霧裡那土黃色的泥瓦房屋角。
。。。 。。。
抵達桃源縣的城門時,已經是未時一刻了,早過了用午膳的飯點。
辰逸雪讓野天駕車先去東市的珍寶齋,一行人在珍寶齋簡單的用過了午膳後,這才重新上車,趕去金府。
金元接到了消息,忙從衙門回來。
宋姨娘從金子和辰逸雪回仙居府的那天起,便指揮着府中的婆子丫頭,將府裡府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只等着娘子和姑爺歸寧。如今三娘子嫁了封爲親王世子的辰郎君,身價是水漲船高,宋姨娘想着以後五郎榮哥兒要有出息,少不得要她這個當姐姐的好生提拔,因而也不敢不盡心,一應的果品,招待的茶湯等物事,都準備妥當了。她自己換了一套簇新的交領襦裙,拉着五郎榮哥兒與金元一道等在二門處。
遠遠地,便看到一架古樸的馬車轆轆行來,金元白淨卻略顯老態的面容便漾開了笑意。
不及野天將馬車停穩,他便迫不及待的喚了一句:“瓔珞,你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