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首烏

兩把椅子中間隔着一方小桌,上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婉兒招呼葉淺坐下後,便盯着對面牆上的何首烏藤蔓發起呆來。

葉淺見她沒有說話的興致,自己也找不出什麼話題來打破僵局,便只好安靜的坐着,陪着她看那已經殘了的藤蔓,她不太會說話,要想和一個人攀談更是難上加難,每一次和婉兒交談,都是她先提起話題,然後葉淺在和她慢慢的應答中,才慢慢的提起談興。

其實相比之下,葉淺更喜歡這樣靜靜的,有個人陪在身邊的感覺。

從葉浮白爲她們同時治病開始,兩人就慢慢的熟絡起來,幾次交談之後,年齡相近的兩人已然是無話不談,開始的時候,葉淺還以爲只是出於同病相憐,但是相處久了,卻被這個說起話來溫柔嫺雅,卻又見多識廣善解人意的的女子所折服。

這些年來葉淺只在這個湖周圍走動,從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還有如此的精彩刺激,這女子不溫不火的語調,鋪陳出來的,卻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甚至不曾想象過的美妙世界。從那些敘述裡,葉淺漸漸的知道,爲什麼那些人寧願身體殘缺,也要留在江湖中,原來那樣綿延無盡頭的精彩,就算是失去生命,也是值得去追求的。

至少,現在的葉淺看來如此。

坐在婉兒身邊的時候,葉淺總是覺得,那江湖離自己如此的近,只要轉過眼,就能將一切都收在眼底,將那種她渴望的自由自在的美麗記在心裡。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婉兒忽然有了談興一般提起了話頭。

“這裡以前都沒人住的吧?”她忽然道。葉淺怔了一下,才明白她這是在和自己說話,“是啊,自我知事起,這裡還真的沒住過人呢。”葉淺並不覺得奇怪,葉雲軒雖不大,但是空房子,卻是隨時都有的。

“葉軒主經常來這裡吧?”婉兒看着那一牆的藤蔓,臉上突然浮起了奇怪的笑意,那笑,好像一個孩子無意中看見了別人的秘密一樣,帶着一點狡黠的得意。

“你們沒有住進來的時候,他倒也經常來的。”葉淺不明白她的神色,想了想,依然想不透,只好補充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軒裡只要沒人住的地方,他有空時總是要去巡視一下的。”婉兒收起了笑意,臉上改成悵然的神色,“他在這裡呆的時間,也總是最長吧?”葉淺想了想,還是不明白婉兒這變化無常的神情,“也不是,有時候也會在荷花亭找到他的。”婉兒笑了笑,葉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居然像是在爲葉浮白開脫一般,想一想,自己也不覺失笑。

“牆上的何首烏,還真是特別呢。”婉兒卻忽然笑道,葉淺看着那一牆的藤蔓,皺着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這一牆的枯枝敗葉有什麼特別。不過經婉兒這麼一說,她也想起,每一次在這裡找到葉浮白,他也總是一個人坐着這裡,對着這一牆的藤蔓發呆。

婉兒說完那句話之後,忽然住了嘴。

葉淺看了一會那面牆,心有所感的回過頭去看婉兒時,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葉淺心裡那一閃的靈光揹她怪異的表現衝到了九霄雲外,“你怎麼了?”不曾料到她居然會這樣哭,葉淺站起來,一時也慌了手腳。

“我有些累了,妹妹,你回去吧。”婉兒也站起來,毫不掩飾臉上的淚痕,轉身進了屋,葉淺看了看已經空了的椅子,又看看那一牆的藤蔓。

陽光已經不知不覺的偏轉,明亮的灑在牆上,讓那些已經枯死的葉子黃得更加耀眼,依舊綠着的葉片也綠得更加深沉,枯死的藤蔓伸出牆面,雜亂的指向天空,像數不清的枯瘦手指。

葉淺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沒無邊無際的悵惘塞得滿滿的。

那種悵惘讓人想要哭泣,可是胸臆間,卻空蕩蕩讓人提不起哭泣的力氣來。

風掠過荷塘,已經枯死乾燥的荷葉被一點點的撕碎,薄薄的紗簾能隔住風,卻隔不住破碎的聲響,葉浮白揹着手,透過紗簾看着荷塘靜靜的出神,身後的軟榻上,葉淺安靜的呼吸在風聲裡均勻細緻的傳出來,這個時候,她的臉色看起來竟然是紅潤的,完全沒有葉浮白進來的時候的那種青紫。

只有現在,她看起來,才真的像一個健康的人。

門簾輕動,掀開又閉合,麻布長袍的僕人貓一樣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西廂的病人很嚴重。”他低眉垂首,語調粗糲的道。 шшш ✿ттkan ✿C○

“她今天去過那邊?”葉浮白回頭,看了看葉淺,皺着眉頭問。

僕人輕輕的點頭。

還沒等葉浮白有什麼態度,門簾忽然被再次拉開。

這一次,先進來的是一柄精光四射的長劍,那一劍快速絕倫,直逼葉浮白咽喉,執劍之人同時大聲喝道:“你對她說了什麼?”

這句話本來有預警的意思,可是葉浮白沒有武功在身,就算是提醒,也是有等於無,這一句提醒,也變成了要挾了。葉浮白還沒來得及動身,劍尖已經距離他的咽喉不足三寸,就在此時,旁邊那個僕人卻忽然擡起手來,屈指在那劍尖上輕輕的彈了一下。

小滿那一聲大喝還沒喊完,手中劍已經被彈偏了一尺,那劍極是柔韌,這一彈之力讓劍鋒彎轉又伸直,水波一般從劍尖一直傳到劍柄,巨大的力量讓小滿幾乎拿不住,那一聲大喝之後,劍身的嗡嗡鳴響依然不絕於耳。

小滿呆在了原地。

葉浮白卻不在意的低頭去看葉淺。

她還是那麼安靜的睡着,長長的睫毛輕輕的抖動,卻不曾醒過來。

葉浮白長久的看着她,臉上木木的看不出表情,可是眼裡漫起來的沉痛,將這小小的亭子塞得滿滿的,小滿不自覺的垂下了手中劍,怔怔的站在那裡,忘了剛來時的憤怒。

許久之後,葉浮白如釋重負一般的嘆息一聲,道:“帶我去看看。”

那僕人領先一步走上前去,拉開了門簾,葉浮白最後看了一眼葉淺,把她的手拿回被子裡,然後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