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酒罈還沒飛出亭子,一塊石頭夾着嘯聲已經穿過竹簾,瞬間將那酒罈打得粉碎,罈子裡剩下的酒伴隨着瓦片四下飛射。
西門真才丟出酒罈,便伸手抓住了桑劍,手上勁力一吐,將他整個人都扯起來,往小亭的走廊丟過去。他手勁大得出奇,桑劍本來就瘦弱,一下便被他拉得飛起來,身體在空中旋轉着飛向走廊,但西門真卻更快,桑劍旋轉着飛到走廊邊的時候,他已經扯下珠簾,揚手抖得筆直,遮擋了漫天的碎片,空出的左手在桑劍腰間一託一轉,桑劍便穩穩的站在了門口。
雖然來得及時,但桑劍還是被兩塊碎片擊中後背,隨之而來的酒水更是穿過珠簾,潑了他一身溼淋淋,像是剛從酒池裡被撈出來一般,桑劍站定,劇烈的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來。
“你受傷了?”西門真抖手收回簾子,伸手往他背上抹去,卻沒有發現碎片。
“不礙事,舊傷。”桑劍輕聲道。
“別動。”西門真一把將他拉到伸手,那捲珠簾被他收回來之後,便捲成一根竹棍,他一抖手,做了個虎撲的劍法起手式。
但亭子裡卻突然安靜下來了。
那雷霆一擊之後,亭外那人便不再進攻。
“已經走了。”桑劍輕咳,拿出手巾擦乾嘴角的血跡,但吐在胸前的卻擦不掉了,他來回擦了兩次,懊惱的放下手巾,嘆了口氣。
黑衣僕人如影子一般出現在走廊裡,“跑了。”他垂着手,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冷硬得像沙礫。
“可曾看見模樣?”桑劍深深的吸口氣,穩住了呼吸,才慢慢問道。
“身高六尺上下,男人,蒙着面,小五已經追出去了。”僕人對他胸前的血跡無動於衷,顯然是看得多了。
“可曾交手?”西門真沉聲問道。
“他很快,沒用兵器,練的是鐵砂掌鷹爪功一類的外門硬功,但內力很深厚。”僕人看了桑劍一眼,等他點頭之後,才啞聲道。
“還有別的嗎?”桑劍和西門真交換了一下眼神,皺着眉問那僕人。
“他很熟悉這裡的地形,選了最佳的逃走路線。”僕人乾巴巴的道。
桑劍沉吟了一下,道:“把小五召回來,他趕不上那人的。”那黑衣僕人僵硬的點點頭,轉身便要走,“等等。”西門真開口道,那僕人站定,轉過頭來看着桑劍,桑劍輕咳一聲,點了點頭,他便轉過身,垂手站定,經過剛纔那一擊,兩個燈籠都被熄滅了,只有桌上的燈還亮着,即便近在咫尺,西門真也只能看見那僕人直挺的鼻樑,其他的一切,都隱藏在陰影裡。那僕人一切唯桑劍馬首是瞻的態度讓他有些尷尬,但還是開口道:“多派兩個人來保護桑叔,那人還會再來。”
那人恭敬的行了個半禮,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了。
“好強的殺氣。”等他走遠了,西門真才鬆一口氣,轉頭問桑劍:“這裡的人都這樣?”
桑劍微笑,“二十年了,沒見有什麼變化。”
“葉姑姑真不是凡人。”西門真嗅着滿亭的酒氣,嘆道:“可惜了這罈好酒。”
“這些人不是她的,是老軒主的。”桑劍背手看着扯掉了珠簾之後黑暗的遠處,悠然道。
“老軒主?”西門真將手中的竹簾放下,回頭奇怪的道。
“我的師傅,你沒見過。”桑劍微笑,轉身沿着走廊往岸邊走去。
“你的傷,不要緊吧?”西門真跟在他身後,低聲道。
“**病了,不要緊。”桑劍微笑,“真兒,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他站定,回過身來,鄭重的道。
“桑叔你說。”西門真一震,也站直身體,鄭重的答覆。
“如果我死了。”桑劍頓頓,“如果我死了,你就暫時在葉雲軒主事,等我師叔李君回來。”
“不行!”西門真怔了怔,大聲道。
“爲什麼不行?”桑劍皺眉。
“我……”西門真渾身戰抖,“我不會讓桑叔死的。”
“傻孩子。”桑劍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我是說我如果死了,我還沒死呢。”
“那就不要說那樣的話!我會拼命保護你的。”西門真眼裡浮起了淚花。
“嗯,那就不說,好好保護我吧。”桑劍苦笑,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說完,轉身慢慢的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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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叔……”西門真跟在他身後,默默走了良久,才低聲叫道。
“嗯?”桑劍腳下不停,西門真卻停住了,他走了好幾步才停下來,轉身時,西門真已經淚流滿面,“桑叔,這些年我只有來葉雲軒,才覺得是回到家了。”他低聲道,聲調哽咽沙啞。
“這裡就是你的家。”桑劍微笑。
“我爹孃都死了,若不是桑叔,我都不知道我有個爺爺。”他垂下頭,“爺爺刻板冷酷,從來都沒有親近過我,桑叔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如果你也沒了,那我就真的無家可歸了。”他擡起頭看着桑劍,滿臉的淚痕,“我不想做西門家的家主,什麼都不想做,我想回小河邊去,和那時候一樣,每天撒網捕魚,求個溫飽就心滿意足。”
“可是我不能,我每次看到桑叔一個人撐起葉雲軒的時候,就有堅持下去的勇氣。”他頓頓,“如果桑叔都沒了,我在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期待了,我……我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桑劍苦笑,覺得眼角酸澀得厲害。
“那就保護我吧,把他找出來。”深吸了一口氣,他笑起來,恢復了一貫的悠然氣度。
“真兒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護桑叔和葉雲軒周全。”西門真揮袖擦乾眼淚,臉上充滿了自信的笑容。桑劍點點頭,“好生休息,既然現身,那就在這幾天了,他還會再來的。”他說罷,轉身朝前走去。
“桑叔……”西門真叫住他。
“怎麼了?”桑劍回頭。
“桑叔不喜歡我爺爺,我就傳書給他,讓他回去,我一個人留下來幫桑叔就好了。”西門真沉聲道。
“你江湖經驗淺,我又完全不會武功,而且有病在身,你爺爺來,能幫上大忙。”桑劍微笑,“我並不是不喜歡你爺爺。”
“誰也說不準那人會不會來,對吧?你爺爺年紀大了,出來走走,散散心也不錯的。”他還是那一臉淡淡的笑容,“放心。”
這句話說罷,他再沒有繼續說下去的興致,轉過頭,依舊將手背在背後,很快沒入夜色裡。
西門真怔怔在黑暗裡站了好一會,然後緊緊的握起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