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墓碑

西門真走進門來,一身風塵將大堂裡都染上了風霜的氣息。

桑劍正在整理藥房,見他進來,手上還是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桑叔。”西門真低頭行禮。

桑劍臉上已經有了失望的神色。

看來依舊一無所獲。

但他還是笑了起來,邊收拾桌上的雜物邊道:“真兒,你來啦!辛苦了。快請坐”

旁邊的僕人已經麻利的奉上了茶,桑劍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西門真所在的旁座上坐下來,“事情如何?”

“一無所獲。”西門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後才道,“葉姑娘走了很遠的路,我這一次追到了瀾滄江,還是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當年活躍在那條路上的人,現在死的死走的走,都找不到了。”

桑劍嘆了口氣,默然半晌才道:“辛苦你了,這一年都沒有回家吧?”

“哪裡,沒有桑叔的事情,我也一樣要出去歷練的。”西門真微笑,下巴上已經有了黑色的鬍鬚。

“我爺爺,他還好嗎?”隨後他便又問。

“冬天的時候來過一次,還很健朗。”桑劍微笑,“辛苦賢侄了,你一年沒回家,在這休息兩天就回去吧,你爺爺很想念你。”

“他老人家還好就行,我現在還不能回去,答應桑叔的事情還沒完成呢。”西門真微笑,“我得在這裡叨擾到五月底,我倒要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在葉雲軒撒野。”

桑劍微笑,“你很像你父親。”

“那是當然,我是他的兒子嘛。”西門真笑得得意洋洋,“我回來的時候順道去看了爹孃。”

“怎麼樣?”

“那株枇杷樹還在,但是已經老了很多了。”西門真收起了笑容,傷感的道。

“世間萬物都會老,你看我,也一樣老了。”桑劍微笑。

“桑叔正當壯年,怎能說老。”

桑劍笑笑,默然無語。

“桑叔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辦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這個人找出來。”西門真看出他不開心,便許諾道。

“但願能找到他,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桑劍苦笑。

“桑叔什麼話,你一定能長命百歲,你看我爺爺,他不是一樣好好的。”西門真真誠的刀。

“我和你爺爺可不能比。”桑劍忍不住笑起來。

“你們都是好人,一定沒問題的。”這句話衝口而出,桑劍的臉驀地抽了一下,西門真一怔,旋即恍然是自己說錯了話,他的爺爺,並不是什麼好人,便立即歉然道:“……桑叔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桑劍苦笑搖頭,“那些事早就過去了,我也沒有放在心上,你爺爺是個好人。”他說完,似乎覺得有些缺乏說服力,便又補充道:“真兒,相信自己的所見,不要爲外物所牽絆,這樣才能真的活得自在,他人之言,不足爲信,即便是我的。”,西門真滿臉羞愧,地下頭不說話了。桑劍也轉頭看着門外的景色,怔怔發起呆來。

滅門之痛,即便是再長的時間,也終究無法消磨。桑劍原以爲自己在葉雲軒二十年,已經心如止水,但是現在面對已經長大成人的西門真,心裡卻還是波濤洶涌,不能自主。即便這孩子是自己送回西門家去的,但他……始終是仇人的孫子,當年葉淺給他機會來了解這一段恩怨,治好那老人的時候,他也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

爲什麼還要找西門真來幫忙?那些舊事,本該在心裡深深的埋葬,再也不必冒頭。

良久。

西門真站起來,“桑叔,咱們再去看一次吧。”

“嗯?”桑劍從神遊中回過來,,怔了一下才想起西門真在說什麼,便站起來整了整衣衫道:“好吧,再去看看。”

竹林邊的墳墓分成好幾排,但只有前面的七個才立了碑,後面的都掩在森森的竹影裡,斜陽的餘暉照在山坡上,這一片墓地都沐浴在昏黃的光芒裡,卻還是說不出的陰冷,桑劍和西門真並排着,沿着一個個的墳墓往前走,一年多不見,這個青年長得越發高大,桑劍整個人都被他的影子遮住了。

葉淺的墓在最右邊,雖然是最晚埋葬的,但現在已經長了丈高的青竹,和周圍的相去無幾了。

西門真閒庭信步一般走着,桑劍雖然極力忍住,但要跟上他的腳步,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氣喘,過了四十歲之後,這種疲倦感總是揮之不去,到現在更是有了日薄西山之感。

但十八歲的西門真顯然體會不到桑劍的感覺,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往前走,一點都沒有顧及桑劍的苦惱。

好在不遠,他們很快便到了葉淺的墓前。

墓碑很矮,和周圍的幾個一樣,但相比之下還是顯得很新,青苔的痕跡也不是很明顯,“葉淺之墓”四個字佔滿了墓碑的中央,比旁邊葉浮白的要稍大一些,卻也顯得更加空曠,但右側的立碑人落款處卻只餘下“敬立”兩個字,原先刻在上面的桑劍的名字被抹掉,餘下一團雜亂的劃痕,溝壑裡都是細小的青苔,像一個粗製的印章。

西門真先行了個禮,纔在墓前蹲下身來,伸手印在劃痕上比劃。

桑劍站在一邊,慢慢的調勻氣息,看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比劃。

半晌之後,西門真轉過身來道:“出去這一年,我一直在想這個劃痕是怎麼來的,開始的時候我以爲是用鑿子敲的,但後來我在湖廣交界遇到了一個人,他說以前鐵手門有過一種武功,能將木頭抓碎。”

“江湖上能抓碎木頭的武功很多。”桑劍插口道。

“但僅以指力就能抓碎木頭的卻只有一種。”西門真頓頓。“鐵手門有一種武功叫做‘蠍鉗’,就是以練指力爲主的,據說練到最高境界能開金裂石。”

“那你見過嗎?”桑劍皺起了眉頭。

“沒有。”西門真嘆了口氣,“大約在二十年前,鐵手門出了一場內亂,門主穆辛死了,穆家被滅門。這門技藝也失傳了,雖然有弟子,但大多都只學到一點皮毛,別說裂石,能在木頭上劃出痕跡的都屈指可數。”

“又是一條死路。”桑劍嘆氣。

“倒不見得是死路,我和他們都交過手,剛纔我比了一下,是蠍鉗的手法。”西門真的眼睛在夕陽裡一片光亮,“不管這個人是誰,他得到了穆辛的真傳。”

“那他和葉姑娘怎麼能扯上關係?”桑劍皺眉,“葉姑娘並不是江湖中人,我也從來沒有到過湖廣,和鐵手門沒有任何恩怨糾葛。”

“葉姑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她一個人從這裡出發,一直走到西北大漠,而且她不會武功,結識江湖中人很正常。”西門真頓了頓,“既然能結識,那也會結怨。”

“不管怎麼樣,我們知道這個人和穆辛有很大的關係,要追查他就容易得多了。”西門真拍拍手,站了起來。

“既然找不到,我們就等他來。”他挺起胸膛,看着夕陽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