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葉雲軒

不拿刀的時候,自己就是個普通人,陳予秋相信這一點,不僅僅是因爲在影堂的時候接受了這樣的教導,多年的經驗也告訴自己,這一條準則的存在,保證了自己的生存。

墨青也相信這一點,也許,這就是他們能做好這樣一份難做的活兒的原因。

影堂是一個以殺人爲主業的組織,但是隨着江南武林這些年來得互相傾軋,影堂的職能也漸漸的變得複雜起來,殺人者最終演變出了防止殺人的組織,他們將這個分支命名爲“守”,相對於殺來說,守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它所需要的情報,比殺人還要困難:殺手們通常單獨行動,除了目標由影堂的“線”提供之外,目標的一切信息,幾乎都是由殺手自己去完成,但是守則不同,他們需要一個強力的情報網絡,無數的線綜合信息之後下發給“守”,然後由“守”去防止殺的發生。

說到底其實還是一樣,陳予秋從來沒有當自己是一個“守”,因爲這兩種分工,在他那裡不存在,他的任務,依然還是殺。

接線的是墨青,而他要做的,只是從墨青那裡得到要去殺掉什麼人的信號,然後乾淨利落的處理掉就行。

他們是“暗守”,和保鏢不同,他們甚至不需要見到自己的主顧,所有的命令都是從影堂的“線”那裡得來的,即便是殺人,也只需要對影堂負責。

墨青在游龍山莊外的小鎮裡開了一家豆腐店,每天只賣四擔豆腐,價格奇高,但是品質很好,其中兩擔是賣到游龍山莊去的,陳予秋是豆腐店的專職挑夫,每天負責把兩擔豆腐送到游龍山莊的廚房。

並不是爲了去了解信息,只是一種身份掩飾而已,就像陳予秋和墨青的名字一樣,他們自然都不是叫這個名字,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沒有名字,想要什麼名字,完全是看個人喜好,影堂不在乎它的人叫什麼名字,只要是從那裡出來的,無處不在的“線”總是能找到你,變換名字和身份,本來也是他們的必修課之一。

這一點陳予秋比墨青要做得好,因爲他選了一個平常的姓氏,而墨青沒有。

但是墨青是個謹慎的人,比起陳予秋來,他要謹慎得多,有時候甚至讓陳予秋覺得他有些風聲鶴唳,但是墨青的解釋是“小心一些總是好的”。這句話說得多了,他也換一句:“你是影子,我是手嘛。”

陳予秋當然不能反駁,伸出去的手,總是比拖在身後的影子要危險一些的。

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還是聽從墨青的建議。

比如這一次,墨青覺得他殺人的手段有些過度要她離開修養時,他便答應了。其實那時候的情形,只有用那樣的手段才能乾淨利落的做好,可是陳予秋沒有解釋,他不喜歡複雜的事情,無謂的解釋,就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所以他乖乖的收拾了行李,來到了太湖之濱的葉雲軒。

葉雲軒是影堂的下屬機構,爲影堂工作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再小心的殺手和“守”也有受傷的時候,生病什麼的,就更不必說了,作爲一百年來江南最龐大的組織,幕後的大人物們有的人金錢,讓殺手們無憂工作而存在的醫館,自然必不可少。

陳予秋其實很少受傷,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這裡來修身養性。

殺人多了,身上就會有戾氣,要修養一段時間來消磨掉這種氣息。

這是墨青的說法,陳予秋並不放在心上,殺人這種事情,如果一開始就把它當做謀生的手段,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負罪感,陳予秋也許不是天生的殺人者,但從知事起,便做的是這樣的活,所以對他自己來說,並不存在戾氣或是負罪感這種感覺。

不過他很信任墨青,從出道起,墨青就是他的搭檔,信任搭檔,聽從搭檔的意見,是任務成功完成的首要保障。

葉雲軒並不是個大地方,和游龍山莊那樣的江南武林魁首相比,這裡充其量是個有錢人家的大莊子,不過地勢很好,兩山相夾的舒緩山溝裡,房屋層疊而上,疏密有致的處在老樹和竹林之間,氣候溫暖的太湖之病,確實是修身養性的絕佳場所。

葉雲軒的主人是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陳予秋見得並不多:他到這裡來,更多的是按照墨青的吩咐,到這裡來休息,而葉浮白,不是病人的話,是不會見的,所以每次陳予秋來,都是一箇中年人負責安排。

陳予秋當然也不在乎,大家都是爲影堂做事,各有各的分工,能不扯上關係,就儘量不要扯上,這是陳予秋的原則:一個人只有刀一樣簡單,才能在這一行裡活得長久。

他的屋子都是單獨的院落,周圍都是四尺高的圍牆,上面種了薔薇,此時正是初夏,粉紅的薔薇爬滿了整面牆,牆根鋪了一層細碎的花瓣,紫木的躺椅放在院落一邊的桂花樹下,樹蔭濃厚,將小几上的白玉酒壺和酒杯都印成一汪碧綠,酒是特釀的荷花露,清甜可口,沒有什麼酒味,這也是葉雲軒惹人喜歡的特色。

引陳予秋進來的人叫雷叔,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引他進來之後,便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不管在這裡住多久,飲食和酒都由這一個人送來,葉雲軒和影堂一樣精準,在這裡,雷叔就是陳予秋的線。

雖然心裡還是掛着和墨青一起做的那件事,但是既然來到了這裡,陳予秋就打算住上一個月,等牆上的這一季薔薇全謝了再回去,墨青是個精細的人,陳予秋相信他能將一切都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