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不滿公子宋和衆人說那話,私下吩咐了寺人,不要往公子宋的食案上送鱉肉和鱉湯。公子宋看看身邊前後左右,這些人面前的食案上已經擺上了香噴噴的食物,就他一人面前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公子均看着面前烹調好的鱉,手收在袖子裡頭都沒動,他不留痕跡的瞥了一眼公子宋,公子宋已經氣得滿臉通紅,鄭伯冷笑着看他,依然沒有半點表示。
諸多卿大夫和公子均一樣,看看鄭伯,又瞅瞅那邊的公子宋,衆人面色詭異。都不知道說什麼,偌大的宮室中除了庖人手持銅刀在俎上切肉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響。待到庖人將鱉肉全部切完,寺人也將肉食給卿大夫們分配完畢之後。公子宋面前還是空空如也。
公子宋當着衆人的面霍然站起,他臉色鐵青,徑直走向那個裝着鱉湯的銅鼎,看也不看鄭伯一眼,衆目睽睽之下,一手撈起廣袖,另外一隻手就那麼伸進盛着湯的鼎裡頭,指頭在湯裡頭一攪,然後公子宋把沾了湯汁的手指含在口裡吮了吮。
剎那間,四周一片靜寂,連寺人們走動的聲響都沒有了。
公子宋吮了指頭上那點點湯汁之後,轉過身對鄭伯道,“臣這也是嘗過鱉魚的鮮美了!”說完,轉過身大步就向室外走去,半點都不停留,也不去看這會鄭伯的臉色,大步就走出去了。
一羣卿大夫目瞪口呆見着公子宋頭也不回的走出殿門。
鄭伯坐在上位上,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公子宋當着他的面幹了什麼,他勃然變色,幾乎是從坐席上跳起來,“匹夫!竟然敢當着寡人的面做這樣的事!混賬!”鄭伯罵了還不解恨,伸手就去拔自己腰間的銅劍,結果被左右小臣給攔住。
“……”公子均冷眼看着那邊鄭伯暴跳如雷,他瞥了上卿公子歸生一眼。公子歸生是如今這位新繼位鄭伯的叔父,也是如今鄭國公族裡頭的長輩。這位公子現在冷着一張臉,對鄭伯的怒火視而不見。
“寡人定要殺了這個匹夫!”鄭伯突然吼道。
“……”原本驚訝不已的卿大夫們,臉色更加難看,這事說起來還是鄭伯不佔理,公子宋用手指取湯的確無禮,可是鄭伯一開始也不該不分給他肉。
公子均聽到那邊鄭伯在發狠,他伸手取來食案上的湯碗,將鱉湯一飲而盡。庖人做的還算不錯,鱉湯保留了鱉魚的鮮美,卻又將腥味完全去除了。他已經好久沒有喝到這樣美味的湯了,還真是有些懷念。
公宮裡頭不歡而散,公子蠻和公子均走在一塊,“你說國君爲何發那麼大的脾氣?”他想不明白,“說起來,這事也是國君有錯在先,公子宋只不過是說了今日可能會有美味而已,何必這樣呢?”
“……”公子均不好說話,畢竟他一個客卿,哪裡來的那麼大能耐對鄭伯說三道四,他回頭瞥了鄭伯的宮室一眼,然後搖搖頭。
“你就是這樣,有話也不明說!”公子蠻一看公子均這樣子,就知道公子均想的和自己一樣,不禁有些高興。
“我一個宋人,如果不小心謹慎點,難道等着禍事上門嗎?”公子均苦笑。
“你也別這樣,和我們一個想法的差不多。”公子蠻想起之前看到的上卿的臉色,不由得咂了咂舌,“上卿這會恐怕是氣的不輕。上次爲了先君殉葬人數的事,國君和上卿可是互不相讓,還是上大夫出來調解才勉強了結呢!”
公子蠻一陣心虛,這事還是他氣不過去找上卿。
“……這事……”公子均搖搖頭,想起鄭伯方纔喊打喊殺的模樣,一陣唏噓。老鄭伯的氣度還有心性,怎麼他這個兒子半點都沒有繼承到呢?感覺這個鄭伯除了父親的君位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拿到。
“對了,媛這段日子還好吧?”公子蠻和他一塊向着宮門外走去。
“她很好,”公子均聽到公子蠻問起鄭媛,眼神都柔和起來,公子蠻點頭,“我前段日子忙着練兵,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去見她了。”
公子均回到家中,鄭媛不在。家臣說她出門拜訪別的貴婦去了,公子均嗯了一聲。貴婦們也不只是呆在家中哪裡都不去,彼此之間都要走動。
到了外頭的天色都快要黯下來,鄭媛纔回來。她一回來直接就奔着公子均去了,“今日國君是不是衝公子宋發脾氣了?”
公子均吃了一驚,他看着鄭媛跑的氣喘吁吁的,連忙叫人扶她過來坐下,“今天白日裡頭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我去的就是公子宋家裡,他今日回來的時候特別早,就順便問了句。”鄭媛接過侍女呈上來的水,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喉嚨,“國君這是要幹甚麼?好端端的就把人給丟在那裡不管。”
“你還沒聽完全呢,”公子均揉揉眉頭,“國君還說要殺了他。”
“……”鄭媛頓時僵住,過了好會她才喃喃開口,“國君真的是這麼說的?”
“我還會騙你,那會不止我一個人聽到這話,公子宋走的早,恐怕沒聽到,不過最遲明天也該知道了。”
“……”鄭媛扶額,頓時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她和這位嫡兄有過來往,但是不多。對他爲人也只是知道一點點,鄭媛讓左右都退下,等到室內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之後,她纔開口,“以前也沒想過,他會這樣啊。”
“正常,先君做太子之前就不安安順順,在晉國做大夫的時候,都已經練出來了。國君生下來就是太子,自然是順着心意來。”公子均嘆了口氣,“這裡頭門道,恐怕他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不耐煩而已。”
“……”鄭媛緩緩將杯子裡頭的水喝盡,“罷了,這會想多也沒用。”她很快將這事拋到腦後,“我們就算再憂心,國君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有甚麼用?”
鄭媛擺擺手,“罷了罷了,橫豎他也不是我親阿兄,何況這些日子,君夫人對我也有些不客氣,恐怕也是他的意思,記恨我上回插手呢。他好壞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公子均一笑。
如同他所言,公子宋第二日就知道了鄭伯嚷嚷着要殺他的消息。公族之間來往可要比公宮裡頭的那位要多得多,何況那一日還有那麼多人看着。想要人不知道都難上加難。
新鄭裡頭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
鄭媛時常在新鄭裡頭走動,她有回在公子歸生那裡拜見嬸母的時候,門外竟然看到了公子宋的馬車。
她在車內,看了一眼公子歸生的宮邸,心裡莫名有些不安。
一日深夜,濃厚的夜色裡頭突然衝出一陣兵甲的磨動和廝殺聲。鄭媛和公子均睡的正好,門外咚咚咚的開始響起來,敲門聲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大聲。公子均從濃睡裡頭被吵醒,鄭媛在他身邊嘟囔着翻了個身,滿滿是被吵醒的不滿。
“外頭天還沒亮呢……”鄭媛強迫自己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見着屋子裡頭一片漆黑,她揉揉眼,非常不情願的抓住公子均的袖子擦了擦眼。
“公子,公子!出大事了!”外頭雍疑仍在堅持不懈的砸門,門口原先守着的侍女,都被雍疑這幅砸不開門誓不罷休的氣勢給嚇到了,紛紛躲開。
“怎麼了?”裡頭的公子均終於開了門。
雍疑此刻滿頭大汗,豆大的汗珠子順着臉頰一個勁的落下。
“公子,大事不好,公宮那邊好像打起來了!”雍疑立刻道。
“甚麼?!”公子均背後一個女聲徒然拔高。公子均向後看去,見着鄭媛身上披着一件單袍,伸手捂住嘴。鄭媛也顧不得自己現在衣衫不整,匆匆把身上衣帶繫好,直接走過來,“是公宮哪裡打起來了?是誰起的事?”
雍疑見着她就這麼走過來,滿臉通紅,連忙低下頭,不敢看她,“臣也是聽說的,是從公宮門前打起來的,至於是誰起的事,臣也不知道。”
“這、這。”鄭媛跺跺腳,“我去看看。”
“別去!”公子均抓住她的胳膊,他看了一眼外面,現在夜色深厚,根本看不清楚外頭的情形如何。“現在形勢不明,你去了又有多少用處?何況現在公宮哪裡恐怕正在激戰,你去了,那些人殺紅了眼,把你傷着了怎麼辦?”
“母親還在宮裡……”鄭媛急的哭起來,“萬一那些人把母親怎麼樣了……”
“不會的,還沒有作亂,作亂到先君側室那裡去的。”公子均把她拉回來,“這次如果誰要有事,不是作亂的,就是鄭伯。姚子肯定半點事都沒有!”
“主母,公子說的對。姚子和人無冤無仇,怎麼會作亂到她身上,何況側室們所在的宮室和國君正寢離的可遠呢。”
鄭媛想了好會,終於冷靜下來點。這次公宮作亂,十有八、九是衝着鄭伯去的,貴族們就算作亂也是有規矩,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基本上不會將無辜者,尤其是女人拖進去。
“而且主母就算去了,恐怕也進不去,裡頭打的太厲害了,臣聽說,宮門已經亂成了一片,哪裡進得去。要是你出事了,公子怎麼向姚子交代呢。”
他說的字字在理,鄭媛都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公子均低頭見到她還赤着雙腳,立刻黑着臉把她拉進去。按在寢席上,將她一雙腳都包在被子裡頭。
“你好好在這裡呆着,我去一會。”公子均說着,手掌在她腳上搓了幾把,將她腳底搓熱,抓起放在一邊的外衣,隨意披在身上匆匆往外面走。
寺人俠到門外,“主母?”
過了一會,門內才傳來鄭媛的聲音,“無事。”
鄭媛坐在寢席上,抱着膝蓋。她開始聽到公宮有人作亂的消息,心急如焚,一心想着要進宮去,現在慢慢的冷靜了下來。知道這會別說進宮,就是靠近宮門都不可能了。
她深深吸口氣,手指抓緊被子,她拍了兩下手,讓侍女進來給她穿戴好,過會鄭媛讓寺人俠進來,“待會天亮之後,你去給我打聽一下,宮裡到底是個甚麼情況!”
寺人俠還是頭回接受這麼重大的任務,頓時就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