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取捨

少小離鄉,與父親並不親近,謝飛瀾挑了個恰當的時機探問。

“雲書叫你回來?”謝震川剛打完一套拳,接過熱巾拭臉,端起案上的參茶啜飲,“一切隨你的意思,泉州、揚州均可,家總還是在這裡的。”

“若我回來接三哥的位子呢?”

謝震川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四子,“不行,謝家將來執事的必須是他。”

謝飛瀾並未被父親不悅的神色嚇住,繼續道:“既然如此,爹又何必爲難?”

謝震川並未發怒,瞭然一笑,“我知道他打什麼算盤,你告訴他,休想!”

“何必逼他?”謝飛瀾直言,“爹明知他有多在乎那個女人。”

謝震川眯起眼,不輕不重地提點道:“他是我謝震川的兒子。”

“爹硬要他取捨,於心何忍?”謝飛瀾不解,“他不在乎無後。”

“我這個做爹的不能不在乎。”謝震川沉吟片刻,“他想離家,等我死了再說。”

“爹真想三哥鬱郁終身?”

謝震川提起漏壺澆花,透明的水簾灑在花葉上晶瑩透亮,愈加鮮靈芬芳,良久才道:“我逼的不是他。”

“那是誰?”謝飛瀾一個念頭轉過,“爹是想君府……”

“和君隨玉無關。”謝震川眼眸深沉,“是他護在背後的那個。”

“爹是指……三嫂?!”謝飛瀾大愕,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也休息得夠久了。”謝震川眉心略皺,宛如刀痕一現即隱,“雲書這幾年把她當成孩子一般養着,該是她出力的時候了。”

“三嫂……不是身子太弱嗎?”雖然確實被寵得有點過分,但也不至於讓父親看不過眼吧。

“她是身子骨差,所以我這幾年一直放任她。”謝震川微嘆,持剪細細修整花葉,“但她的心智遠超同儕,行事老辣狠決非比尋常。如今雖已收斂,內底猶在,只是被書兒掩得密不透風。”原本是展翼九霄的雲雕,卻被愛子養成江南花間的嬌鶯,謝震川着實覺得可惜。

“這……三哥心疼她,自己甘願擔了一切,似乎也無不可。”

“雲書對外遊刃有餘,但對內……”花剪一落,截掉一大簇泛黃的病枝,“謝家族內衆多瑣事,明的暗的交織無數,難道內眷不和都要靠他調停問訓?眼下有你娘打理,將來雲書也必須有個得力的內助,那丫頭……”

“三嫂的性情……”謝飛瀾想起那抹桀驁的麗色,永遠對丈夫以外的人淡漠疏離。

“像你娘那樣未必上佳,過於心慈反易生事。”謝震川深深一笑,含着看透世情的犀利,“君翩躚連魔教權謀競鬥且不在話下,還理不了家長裡短?她袖手養息,一是體弱,二是不願拂了你三哥的心意。書兒實是愛重太過,不捨她受一點累。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可在謝家……”謝震川感慨良多,“凡事一個人扛,他會異常辛苦。”

讓三哥納妾與這有關?謝飛瀾飛快地思索,父親料定三哥必然不願,要護着佳人便唯有離家,這樣一來……

“爹想讓三嫂怎麼做?”

“她當年寧願斷情遠走成全你三哥的前程,如今豈會坐視書兒身負罵名背井離鄉?”精明世故的老人微一點頭,“一定會說服雲書生個孩子,阻斷所有非議。”

“三哥說她根本不能生育。”屆時若有什麼三長兩短……

“景澤說確實有些風險。”謝震川凝望愛妻所在的小樓,恍惚了一瞬,“若是好生調理也並非不可能,書兒是關心則亂。”

“萬一……”

“人生在世,總是要冒險的。”謝震川又變回剛毅冷愎的臉,“過了這關,她纔是實至名歸的三少夫人,方能與雲書並肩承擔謝家的職責。”

鞏固地位的同時,以事實證明三哥之前是呵護過度,她並不像旁人以爲的那般嬌弱;母親再適時提帶,逐步將內務轉交……謝飛瀾約略明白了父親的用意,霎時又生出微惑:父親究竟是希望三嫂成爲三哥的臂助,還是心疼娘被瑣務纏身?三哥縱然睿智,但對上老謀深算的父親……還是差了點兒。

形式古雅的黑匙透出玉一般溫潤的光澤,輕輕挑起一匙糖灑入白玉盞,又挑起一匙摻入青瓷碗攪拌良久,隨手擱在托盤上,玲瓏纖手托起青瓷碗,遞至正在翻閱文書的男子手邊。

“我的藥不必加糖。”男子一飲而盡,“又不像你要喝那麼多。”

她嫣然一笑,“是你說甜的苦的都陪我。”

他一時失笑,擡手撫了撫絲髮,結縭數年,脫去冰冷之外,偶爾她會露出小女兒心性,嬌嗔可愛,讓他怦然心動。

“隨玉說過一陣會來揚州探望。”

接過信箋,她瞧了幾眼,微微一笑。

“大概是想親眼看看海冥綃效用如何。”他伸了下懶腰,將愛妻攬在膝上。

“這幾年讓他費心了,你也夠累的。”

“累一點我心裡高興。”他將臂略略收緊,“像這樣不知多好。”當年到處追尋她的蹤跡,也是忙得暈頭轉向,但越忙越是焦躁,空乏而煩亂,與此刻的滿足感截然不同。

“做你妻子真不錯。”她倚着寬肩取笑,“難怪有人念念不忘,這麼久了還不死心。”

他略一皺眉,“我已和爹提過,以後她沒機會再到謝家。”一路讓人盯着白鳳歌出揚州,好容易送走了麻煩,不是礙於世家情面何至於此。

黑眸冷冷一閃,“你倒有好生之德。”

“怎麼這麼說?”他故作不解。

清顏似笑非笑,指尖颳了刮丈夫的喉結。

“她要沒動什麼腦筋,你會這樣小心?”

“我一向小心。”他含笑輕啄纖指,“你教的。”

“讓我猜猜她想做什麼。”十指相扣,她淡笑着尋思,“親手殺我無異於找死,下藥也不可能。謝家的地盤上,諒她也不敢動用白家的關係,最後只剩下一條路……”

俊顏微笑不語。

她扇動長睫,眨了一眨,“如果二嫂不肯答應,她又沒機會進藥廬,只有收買下人了,買通了幾個?”

“兩個。”他徐徐道出詳情,“一個是打掃藥房的僕役,在外買了一棟私宅;另一個是二嫂身邊的丫鬟,翡翠鐲一雙。”

“這丫鬟有點奇怪,就算白鳳歌做戲騙得同情,爲一雙鐲子冒死也不划算。何況二嫂待下人甚是苛刻,積威猶在,她是怎麼說動的?”

“或許正是二嫂平日太苛了些,白鳳歌承諾事成後將人要過去,脫了賤籍,帶回杭州認作義妹。”

“連這也信?”一旦事成丫鬟定然暴斃,將所有線索導向蘇錦容,反正宅中盡知二嫂與三少夫人有隙,正好拖來做替死鬼,“你怎麼不來一場順水推舟的好戲?”

“總得給二哥留幾分顏面。”他輕嘆一聲,有些傷感,“再說白世伯看着我長大,待我如親子侄。”

她望了一眼,轉爲淡嘲,“白鳳歌是蠢了點,不過倒希望她多待一陣,我也好打發時間。”

聽來言若有憾,他不禁失笑,“你真有這麼無聊?改天陪你出去走走。”

她懶懶地提不起勁,“不用,只是覺得日子太舒服了。”與在君王府如出一轍,那幾年清醒之時屈指可數,也就不覺。在這裡日復一日地無聊,實在閒得讓人嘆息。

“你不喜歡?”如擁着一隻慵懶的貓,他摩挲着輕問。

“不知道。”眉間有些微茫然,“好像已經足夠好。”

仔細瞧她的神色,他靜了半晌,安慰道:“再等幾年,我帶你去遊歷名山大川,遍覽各地風情。”

“你捨得下?”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長睫下黑瞳幽幽,潛意難測。

他低頭吻了吻粉頰,“我知道什麼對我更重要。”

“你放得了?”稍稍坐直了身體,她靜靜凝視着他。

“……我會安排好。”

他又沉默了一陣,微笑開口道:“還有飛瀾,不是非我不可。”

“值得嗎?”

令人失神的笑容漾開,俊眸熠熠生光。

“當然。”

她怔怔地望了好一陣,忽然擁住他的頸,深深吻上去。

脣舌纏綿,熱情得讓他驚訝,像是迅速在體內點了一把火,細白的指尖探過小腹,帶起一陣燥熱,鷙猛的躥起,他再無法思考,抱起嬌軀向牀邊走去,雙雙滾上了牀榻。

滿堂華宴,歌舞昇平。

時逢江南武林世家擺酒設宴,謝家兩兄弟到場,均被奉爲上賓禮待。

左右酬酢喧嚷不絕,酒過三巡,兄弟二人聲音極低地談笑。

“三哥真過分。”謝飛瀾半真半假地抱怨,“娘留我多住一段時日,可不是讓我在家當牛作馬。三哥把一應事務全丟給我,自己去陪嬌妻賞景作樂,完全不體恤兄弟。”

“反正你也是閒着。”謝雲書淺笑調侃,並無半點愧色,“做得又挺順手,就當是先熟悉一下也好。”

謝飛瀾氣得一哼,正色道:“三哥別想得太美,你上次提的我可沒答應。”父親那般堅定,豈容三哥私下變更,他倒是想提醒一二,卻礙於嚴父之威只能守口如瓶。

“回來不好嗎?”謝雲書嘆息一聲,“也免得爹孃總是掛念。”

“回來一個又離開一個,有何不同?”謝飛瀾蹺腳晃着椅子,輕漫而隨性。“再說一大家子人看着,拘束得緊,爹也看不慣我這脾性。”

“你表面不羈,骨子裡卻方圓有度,行事穩妥,爹明白的。”

“比你還是差上許多。”攻瓊州的時候見識過幾許,這一點心服口服,飛瀾誠心道,“三哥還是死心吧,爹不會放人的。”

“只要你答應,爹那邊我想辦法。”

“還是算了。”默然許久,謝飛瀾一笑,漫然戲謔,“我沒興趣,除非……三哥院子裡也有那麼一位絕色佳人等我。”

“這個好辦。”謝雲書笑起來,輕鬆地打趣,“江南多的是佳麗,憑你的花招還有哄不到手的?”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謝飛瀾也笑,潛藏着無人能解的晦澀,“最想求的似乎總不易得。”

“真有中意的?是哪家的閨秀,居然能讓你害上相思病,費點心娶回來好了。”覺出他神情幾分異樣,謝雲書不禁關切起來。

“三哥別說我,臺上獻舞的美人可是跟你眉目含情呢,像是心有所恨。”謝飛瀾嘴角一歪,舞姿絢麗的佳人媚眼欲流,只在謝雲書身上打轉,“三哥風采非凡,都娶妻了還擋不住桃花朵朵。幸而三嫂不出門,否則有你好看。”

“你三嫂心眼沒那麼小。”聽四弟大有幸災樂禍之嫌,謝雲書莞爾,“再說她要是出來,你以爲看她的男人會比看我的女人少?”

謝飛瀾頓時語塞。

又觀了一陣歌舞,謝雲書瞧了瞧時辰,“我去跟主人告辭,差不多該接人了。”

婉拒了友人的再三留客,兩人策馬而出。

這不是君隨玉第一次到謝家,但送嫁之後尚屬首次,謝雲書率兄弟出城親迎。最爲關心的那個人漸趨好轉,憂慮一去,雙方均是輕鬆愉快。話題泛泛鋪開,談笑隨意,言語投契,轉眼已至謝家門邸。剛要進去,一直隨在翩躚身邊的近侍搶出來躬身稟報。

“稟三少、公子,小姐前一刻身體不適,暈過去了。目前情由不明,正請二少入苑診治。”君府帶過來的近侍私下仍稱她爲小姐,數年均未改口。

謝雲書一驚,甩了繮繩疾走,適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走的時候明明和平日一樣。”

“事前並無異常,小姐與沈姑娘相談甚歡,一同在花苑挑選秋菊。剛挑了一半忽然暈倒,而後火速稟報夫人,立時請了二少過來。”

近侍回話極快,不敢有半分停頓。毫不意外,幾人神色凝重。

甫一來即聞此變,君隨玉眉頭緊蹙。

未近屋內已見謝景澤步出,不見緊張,倒有些驚喜交織的迷惑。

“二哥!翩躚要不要緊,怎會無端昏迷?”儘管身子還是很弱,卻不曾說暈就暈,服了海冥綃之後更是好轉許多,按說不該有此意外。

“她沒事,你別擔心。”謝景澤安撫着惶急的三弟,又忍不住疑惑,“倒是要問問你,你近日……沒喝藥?”

聽到人聲,沈明珠從屋裡走出,神情頗爲興奮。

“什麼藥?”謝雲書不解,“翩躚究竟如何?三哥怎麼倒問起我?”

“弟妹有喜了。”謝景澤見弟弟神色焦急,便不再賣關子,“才一個多月,她身子較常人要弱,最近又似乎斷了補藥,所以才……”

“恭喜三公子,君姐姐有小寶寶啦!”沈明珠笑吟吟地道賀。

就算青天白日突然一個霹靂下來,他也不會如此驚訝。

翩躚有孕?怎麼可能!明明……藥……

衆人聞言都呆了,君隨玉瞬間起了怒意,狠狠一拳過去,打得謝雲書往後一仰。

“三哥!”謝飛瀾反應極快,擡手擋開了第二下,火氣上躥。

沈明珠驚得一呆。她與君翩躚近日交好,連帶對謝雲書也很有好感,不禁生惱,“哪裡來的傢伙,怎麼隨意動手打人!”她剛奔過來,恰遇君隨玉與謝飛瀾交了一掌,勁風激盪,震得她跌出幾步之外,還好被一隻手扶穩。站定了一瞥,卻是個從未見過的青年,並在她身側聲音極低地提示道:“別插手。”

她正要問,卻聽得謝飛瀾怒道:“君公子未免欺人太甚,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謝景澤同樣不解,問道:“自君小姐嫁過來,謝家不曾虧待半分。如今有孕也是喜事一樁,君公子這是何意?”

謝雲書仍在怔忡,彷彿那一拳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君隨玉寒着臉,只盯着謝雲書,近乎怒吼,“你在西京是怎麼答應我的!”

見他不答,心頭火更盛,再度踏前一步。

“隨玉!”

窗外的動靜驚動了屋裡的人,霜鏡扶着纖影倚在門邊,絕美的素顏白得驚心。

“你別怪他,是我自己想要一個孩子,才瞞着他……”突然一陣心悸,話語中斷了。沈明珠驚呼一聲,剛要奔過去,身畔掠過兩道黑影,一左一右,托住了柔軀。

“不要亂動,快去躺着休息。”君隨玉深深皺眉,“都這樣難受了。”

細白的五指抓着兄長的腕,微促地喘息,“你別生氣,真的是我任性……用神木犀玉匙騙過了他,他不想的。”長睫顫了顫,道出內情。

謝雲書扶着嬌軀,掌心一片冰涼,苦澀和意氣混雜,胸口如壓了一方巨石。愣怔片刻,竟狠心撒手,轉身而去。

“三哥!”

謝飛瀾縱身追趕,謝景澤嘆了一聲,也跟過去。君隨玉抱起佳人送回臥房,霜鏡和一衆丫鬟隨之而入。

沈明珠雖然從頭至尾看着一切,心頭還是一片霧水,想再問問憑空出現的陌生人,回頭卻已不見人影,不禁茫然怔忡。

空蕩的書房沉寂了許久。

“墨鷂。”

“在。”應答立刻自窗外傳入。

“去把夜閣珍物名錄取來。”

“是。”

待墨鷂取回,他飛快地翻閱着,忽地停下來,指尖輕輕掠過一柄純黑如墨的匙形圖樣,反覆默讀標註一旁的蠅頭小楷。字不多,卻瞬時解開了他的困惑。

神木犀玉匙,相傳爲神農氏所遺。觸手溫潤,角質作匙形,可中和百草之性,令藥毒罔效。

他拿起近日常在她手中使用的小勺仔細端詳,非金非玉,輕巧古雅,看似普通,卻足以使兩人所服的湯藥效用全無,輕易騙過了他。

指掌倏合,萬金難求的奇珍寸寸碎裂,化爲粉屑簌簌而落,撲散了整頁絹冊。

他頹然合上眼。

“你這般魯莽,完全不顧惜身體,知道有多危險嗎?”君隨玉在榻邊聽了原委,出言責備,“你的身子根本不適合有孕。”

“我此前已詢問過。”擁着厚軟的絲被,她的聲音很平靜,“也清楚有風險,但勢在必行。”

“什麼必行?”君隨玉忍不住慍怒,“你嫁過來之前我已和謝雲書道明,他根本不求有子。好不容易得了海冥綃平平安安地過日子,爲何要多此一舉?別說是你想要孩子,你根本就不是想做母親的人。”

白如霜雪的素顏現出一絲微笑,“你……真的很瞭解我。”

“到底爲什麼?”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孩子。”情知瞞不過,她亦十分坦白,“可既已嫁了他,必須要有一個。”

“謝家人逼你?”君隨玉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

她頓了一頓,彷彿在思索如何才能說清楚。

“既然利用了謝家的勢力取藥,自得有所回報,我不喜歡虧欠。風險也曾仔細斟酌,對照眼下的情況應該不致有意外。我原本不喜家世環境的拘礙,但既爲人婦,終得適當敷衍,一味獨行代價太高,依着約定俗成的規則會更簡單些。海冥綃已將身子調養到最佳,再拖下去更被動。”淡淡的清音娓娓道來,猶如計劃一場運籌帷幄的攻防。

另有一重隱藏的因素她未曾吐露。

雖然分析得頭頭是道,可她心底仍有另有一重隱情未曾吐露。

君家與謝家兩大勢力,如今平分秋色各踞南北,將來卻難保沒有其中一方一統武林的可能。君家僅只一脈,比不過謝家人丁興盛,若數十年後此消彼長,威脅不容小視。若使聯姻充分發揮效用,化解遠憂,必須留有後裔,唯有讓君家血脈所出揳入謝家核心方可實現。

“……處於這樣的家族,雲書的過度呵護極易遭人非議,尤其是對一個有缺憾的妻子。”她自嘲地彎了下脣角,“與其一味迴避惹來非議,授人以柄,不如冒一次險。躲在背後假裝無知不合我的習慣。再說他與家人感情甚深,我不願他娶了我而有所失。”清冷的眼中多了一抹柔情,“他爲我付出太多,所以我也想爲他做點什麼。”

聽她說完,君隨玉良久才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不忍說出不幸的萬一,“他怎麼辦?”

“我不能永遠躲在你們的翼下。”寂靜了片刻,她輕淺一笑,“你們若想讓我過上正常的生活,獲取世俗的幸福,有些事就必須得做。他出身謝家,享其利亦蒙其弊,坐看他爲我百般周旋,承擔隱忍,我心裡並不好過。”

沉默地凝視許久,君隨玉移開了眼,嘆道:“翩躚,我明白你的心意。”冠玉般的臉上神情複雜,“但如果你因此出了意外,我絕不會原諒自己。”

沈明珠的衣袖此時正被一個粗壯的婦人死死扯住,進退不得。她眼睜睜地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幸災樂禍地評笑,簡直要哭出來了。她自小生得可愛,家中長輩多加疼惜,沈家又是一方世族,所以從未受過什麼委屈。這次大着膽子溜出家門闖蕩,仗着機靈嘴甜,再加上不錯的身手,一路快活,無驚無險,好不得意!正想着回去可以跟父母兄長誇耀一番,偏偏今日走了黴運。

天知道,她只不過打翻了一盞豆花。不幸的是那碗豆花全潑在了鋪在路邊售賣的花鳥畫上。

眼看花紅柳綠化作狼藉一片,畫眉鸚哥變成落湯水雞,她唯有認命地答應賠償。勢利的書畫鋪掌櫃欺她是外地人,又不懂門道,張口叫了個離譜的天價。雖然對字畫是門外漢,卻不代表她沈明珠是個任人宰割的傻子。剛說了兩句,一個婆娘湊上來潑天喊地連哭帶鬧,急得她一身汗,又奈何不得,有心賠錢了事可身上的銀子又沒帶夠,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正拉扯得難分難捨,婦人的手突然一鬆,踉蹌着跪跌在地。她想扶又止住,一個似曾相識的青年在人羣中抱臂而觀,眼帶三分好笑。

“還不走?”

一絲低語傳入耳際,她望向男子,微一猶豫,再度被爬起來的婦人抓了個結結實實。

看着無奈又窘迫的俏顏,青年踏出一步,忽又頓住。

“她要賠多少?”溫潤的話語猶如和風,吵鬧中清晰可聞,一位優雅的青衫公子問道。

掌櫃的見來了位貴公子,底氣立時低了三分,“一百兩。”他舔了舔嘴脣,硬着頭皮報了價,還不忘吹噓,“公子別看價高,這幅《鳴翠圖》是前朝大家手筆,畫中牡丹青梗勁秀花葉繁盛,禽鳥形態栩栩如生,通篇氣韻不凡,價值極高,足可傳世。在下懸張於此並非售賣,但求知音同賞。不料被毀成了這般模樣……”邊說邊嘆息搖頭,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真是暴殄天物啊!”

自上次衝突之後,又遠遠見過兩次,沈明珠已認出此人是君府公子,事情又被說得如此嚴重,益發無地自容。被君隨玉碰個正着,就算能跑也丟不起人,左思右想別無他法,唯有低聲下氣請求。

“君公子可否……借我些銀子,我沒帶這麼多,日後定加倍奉還。”

“沈小姐何必客氣。”

君隨玉淺笑,掃了眼人羣中微帶關切的青年,轉而對掌櫃道:“《鳴翠圖》我有緣見過,一百兩的確不算多,但這幅喙垂翼縮、花色暗淡的贗品連其形亦未摹出,居然敢拿來訛人!”

“你……你信口開河!”被戳破了騙局,掌櫃不甘之餘,色厲內荏地反駁,“我這店中全是真跡,你無憑無據地造謠,分明是想賴賬。”

“真跡爲前朝御作,所用密制印鑑混有瑪瑙、珍珠、水晶石研就的粉末,日下可見熒光,此兆鑑者盡知,上方的鈐記可有此徵?”君隨玉一彈畫軸,“《鳴翠圖》歷經名家收藏,五位留有題跋,此幅爲何只有三位?最後請教一聲,依我朝刑律,私作僞畫該當何罪?以假充真當受何刑?訛騙強賣又當如何判罰?”

掌櫃的臉越來越白,腰越來越彎,再也不敢強言半句。

從喧嚷鬧市換至酒樓雅座,頓時清靜下來。

“多謝兩位解圍。”沈明珠一身輕鬆,滿臉得以解脫的歡喜。

“在下不過略爲幫腔。”君隨玉看向一旁的青年,“沈小姐該謝的是這位。”

“墨鷂見過君公子、沈小姐。”神氣與平日無甚分別,君隨玉卻窺出幾分不自在,再看甜笑的佳人,隱約悟出了幾分。

“這位公子?我……”沈明珠只覺眼生。

“在下是謝三公子屬下,常隨主上左右。”

“墨兄爲暗衛之首,多在翩躚、雲書左右潛護。”君隨玉代之解釋,笑中多了一絲趣意,“近來沈小姐與舍妹敘談,日日親近,墨兄自不陌生。”

墨鷂此前奉命監視白鳳歌,對同遊的沈明珠甚有好感,私下也曾與四翼笑談,尚僅限於欣賞。及至君謝二人衝突之時,他好意現身扶了她一把,無端觸動了心思,粉嫩俏麗的蘋果臉時常在腦中揮之不去,便知不妙。思及此人身份特殊,他不敢逾規,索性遠避。誰料今日偶然閒逛,見沈明珠萬分尷尬,嘴扁扁的幾乎要哭出來,禁不住鬼使神差,使計相助。

沈明珠聞言一愣,想起自己屢次出糗皆入男子之眼,適才又在衆目睽睽之下與人狼狽糾纏,禁不住訕訕羞笑,難掩小女兒羞態。

墨鷂心中猛跳了一下,面上卻分毫不露,“沈小姐武功了得,何不一走了之?”

“我……”明珠俏臉紅了紅,聲音變得很小,“對方又不懂武藝,再說也是我理虧。”

君隨玉替她斟了一杯茶,“姑娘宅心仁厚,遇上無理取鬧者亦能剋制,實屬難得。”面對無賴的糾纏,世家出身的少女竟能壓下性子忍而不發,沈家的家教可圈可點。

越聽他的安慰越覺得自己笨得可以,沈明珠耳根都紅了,頭險些碰到桌面。看着如初生雛鳥般純潔的少女,墨鷂噙着笑,瞧了幾眼識相地撇開,省得她過於羞窘。

好容易平下羞意,明珠開口道歉:“多虧二位相助,還請君公子恕我初見時的無禮。”

無禮?君隨玉乍然想起她那一聲嬌喝,不禁莞爾。

“哪裡,那次是我魯莽,姑娘責備得甚是。”

沈明珠小心瞟了瞟對方的臉色,“或許我這外人不該插口,但三公子對君姐姐真是極好的。”忘了適才的尷尬,俏顏稚氣而認真,“起先見君姐姐風華照人,明珠只覺自慚形穢,想不通怎會有如此美的人,連女子瞧了都要心旌動搖;後來又見了三公子,才發現世上竟還真是有人能配得起,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我想拜訪君姐姐,又怕打擾,三公子主動邀我入苑探訪,想知大哥的舊事,不待詢問三公子主動相告,凡所知的鉅細不遺,只請我勿在君姐姐面前提起,他說那是君姐姐永世之憾,一生傷情,不可勉強回憶;每熬新方子,三公子私下親嘗調摻蜜糖,日常行止均以君姐姐爲重,事事體貼仔細,哪個男子能深情至此,做妻子的定會被世間女子羨慕……”少女心如赤子一片真摯,專注地勸訴。君隨玉微感動容,餘光見一旁的墨鷂神色複雜,心下雪亮。

“……雖不懂那日君公子爲何動怒,但三公子絕不會傷君姐姐半分,一定是君公子誤會了什麼。”沈明珠只顧說話,未留意隔座的青年,只知君隨玉笑得越發溫柔,不由得臉又紅了。

“沈小姐說的是,確是誤會,事後我已向雲書致歉。”唯隱憂徘徊不去,他終是懸掛,“我是惱翩躚不該有孕。”

沈明珠一臉懵懂,墨鷂突然插口道:“主上羸弱,勉強生子相當危險。”

全未想到這一層,沈明珠呀了一聲,良久無語,半晌才喃喃道:“可……難道一輩子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縱然再是深愛,哪個男人能甘心無後。

君隨玉撥了撥蓋碗,“成親之前我曾道明,雲書只笑了一笑,說昔年與翩躚殺人無數作孽良多,雖是迫不得已,到底有傷天和,時常擔憂不能相守終身,有此憾反倒坦然。”這等心胸世間能有幾人,君隨玉心底不是不佩服的,“若他稍有遲疑,我絕不會讓翩躚嫁過來。”

“這對三公子很不公平。”沈明珠不服氣,“他對君姐姐一往情深,卻要犧牲那麼多。”墨鷂望着沈明珠,沒有說話。

“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君隨玉呷了一口茶,“他可以選擇不娶,選了就得按承諾擔當,不是非他不可。”

“君姐姐分明也是喜歡三公子的,難道還會嫁給別人?”見一旁少話的青年嘴角微揚,芳心無端一動,卻不明白緣由,只知自己似問了句傻話。

“翩躚很聰明,再喜歡也不會把自己託給一個無力承擔的男人。”君隨玉淡淡道,眉間並不掩飾傲意,“縱然不嫁又何妨,難道我君家養不起嗎?”

相當地護短。

望着君隨玉遠去的背影,沈明珠對傳說中的君府公子又多了一重認識。

“他不適合你。”突兀的話語拉回了她的神思,沈明珠瞪向身邊的男子。君隨玉走前託詞有事在身,交代墨鷂護送她回謝家,言辭客氣而不容拒絕。此人僅是默應,倒似萬般爲難,她實在有些窘,無形中尷尬莫名,口氣也衝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

“他是個好哥哥,卻不是適合你的人。”青年似笑非笑地提點。

“我何時有那個意思!”圓亮的明眸頓添怒氣,“你胡言亂語什麼!”

俏臉唯有氣怒,全無被看破心事的羞惱,墨鷂忽而輕鬆起來,“你不動心?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君府公子,北地佳麗夢寐以求的良人。”

“的確名不虛傳。”沈明珠承認,又有些迷惑,“和三公子很像啊。”

“哪裡像?”他可沒看出來。

“就是……人很好,但又很難捉摸,似乎連別人心裡想什麼都一清二楚。”努力想着措詞,長睫眨呀眨的,“君姐姐好像也有點。”

沈明珠自己也不太懂,墨鷂卻似明白了,輕輕笑起來。

“算你還有眼力。”

這是誇獎?沈明珠撇了撇嘴,卻見他眼神異常清亮,神色一正。

“沈小姐。”

“嗯?”

“像三公子那樣的好丈夫,我也做得到。”

她一時愣怔,沒有言語,像是被定住了。

“遇見心上人,我也能深情守一,凡事體貼。”

“啊?”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櫻桃小口微張。

“另外還有一身足以保護妻小的武功,絕對豐厚的積蓄。”

她此時更是傻怔無語了。

直視目瞪口呆的俏佳人,他丟出最後一道霹靂。

“小姐願不願一試?”

這個奇怪的人,到底在說什麼……

腦筋亂成了一團,臉卻騰地紅起來,不能言語。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揚州大街上,清爽利落的沈家小姐此刻已化爲了一尊女石像。

太唐突了!太過分了!太無禮了!太……

無數斥責的話語盤繞胸中,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那雙清朗的眸子全無半點玩笑,一臉認真的等待,沈明珠只能傻傻地發愣。

那緊張微握的拳,脣角輕揚的笑,半露不露的酒窩……真是讓人無法抵擋。

三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在謝府傳開,謝氏夫婦驚喜不已。謝夫人親至叮嚀探問,拉着三媳促膝而談,原本就金嬌玉貴的疼護更深了一層,看在旁人眼中好不欣羨,暗裡嫉妒的更不在少數。

面對如潮的恭賀,謝三公子卻一無喜意,情緒極差,連話也少了。整日盯着纖影發呆,誰問也不理,彷彿着了魔一般。

“翩躚。”萬籟俱靜的深夜,他突然推醒了妻子,“不要孩子好不好?”

她只在蒙中,聽他發問,瞬時清醒,“不行。”

“現在還不算晚,我問過二哥,不會太痛。”他不死心地輕哄,“如果你實在想要,待過些年調養好也來得及。”

她望着他一言不發,漆黑的眸子隱沒了情緒。

再怎樣溫柔,謊言終究是謊言,他絕不會再給所謂的下一次留半分可能。

“翩躚……”

下頜猶有一塊猶未消散的青紫,她伸手揉了揉,“疼不疼?隨玉出手重了點。”

“我該受的。”他苦笑一聲,握住了纖手,“是我讓你有了孩子。”

“是我自作主張。”她垂首低語,長睫垂了下去,“對不起。”

“翩躚……”他低低懇求,“求你聽我一次,只這一次……”

“你會騙我喝落胎藥嗎?”清冷的問話瞬時僵住了氣息。

靜默了許久,他答得很艱難,“不會。”無數次轉過這個念頭,始終不願傷她。

“那就好。”她扯扯脣角,笑意卻不入眼底,“別讓我恨你。”

他忍了又忍,狠狠道:“就不怕我恨你?”

劍眉凝着隱忍不發的慍意,盛怒仍是無比俊美,能把他氣成這樣,怕是隻有她。細指觸摸着挺秀的輪廓,她的話語輕得猶如夢囈。

“你會原諒我的……每次都是。”

他簡直要冷笑出來,死死咬着牙。

“君姐姐!”沈明珠一把托住嬌軀。霜鏡忙捧過銀盂,候她吐乾淨直起腰。侍女遞過漱口的清茶,勉強化去了舌間的酸苦。

君翩躚算是領教了懷有身孕的難處,蒼白的額際微微沁汗,病懨懨,無神乏力。沈明珠小心地扶着她在軟椅上坐下,偷瞄了眼不遠處一動不動的身影。

“適才喝的全廢了,讓藥房再送一碗。”連日孕吐,她連說話也無甚力氣。

“要不先停一停?這道補藥味重,喝了必然要吐,您已經幾天吃不下東西了。”霜鏡憂心忡忡,瞧着她日漸消瘦,有些發急。

她只輕輕搖了搖頭,霜鏡不敢再說,唯有依令行事。

案邊的人看不下去了,轉身出了房間。

君翩躚並無鬱色,反而微微鬆了一口氣。

“三公子怎麼不聞不問?好像一點兒也不關心君姐姐的身子。”沈明珠見人走遠,纔敢打抱不平,“瞧着姐姐這樣難受,竟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明明嬌妻有孕,卻一改往日的體貼,倒像局外人一般,確實有些奇怪。

“孩子是我要生的,好壞自由我承擔,與他何干。”嬌顏平淡沉靜,不見半分委屈,“本就是我自討苦吃。”

“姐姐說的什麼話,不是爲三公子着想,何至如此辛苦,他更應好生照料纔對。”

君翩躚又忍不住要嘔吐,胸口一陣翻涌,撫了好一陣才緩下來。

“他壓根不想要,還要他爲我的任性感恩戴德,在身邊鞍前馬後地服侍?那也太難爲了些。”

沈明珠聽得傻眼了,想想還是不對,“怎麼說他也不該這樣待姐姐,我瞧莎琳嫂嫂懷孕的時候脾氣壞得很,頤指氣使的,整天吵嚷,全家人都煩死了還得讓着,二哥就更別提了。”說了半晌,想起近日神出鬼沒的人,臉紅了一紅,明知尋不到形跡,仍忍不住張望。

君翩躚垂睫,彷彿未見,只問:“莎琳在沈家還好?”

“哪有不好的,二哥多護她。”幾度逡巡一無所獲,沈明珠微生暗惱,皺起了蘋果臉,“不懂二哥喜歡她什麼,嬌氣又刁蠻,動不動就哭鬧,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委屈的,誰見了都頭疼。”

君翩躚沉默了一會兒,開解道:“她長於宮廷,又是塞外首屈一指的美人,在善若國備受尊寵,橫遭一番坎坷,難免心緒失衡。”

“她確實是公主,可嫁入沈家也太會折騰了。”沈明珠提起來就一肚子氣,“娘起先憐她身世坎坷,後來見太不懂事也生氣了,逼得二哥兩頭爲難,只好另買宅院安置,家裡才清靜下來。聽說她還嫌院子小了,傭人少了,衣裳不夠鮮麗,首飾不夠精緻,挑三挑四總不樂意,我二哥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剛說完,窗口詭異地露出半個頭,倒掛着扮了個鬼臉後再度消失。沈明珠差點兒叫起來,又極力抑住,芳心如花怒放,瞬時歡喜起來。

餘光瞥見君翩躚又在輕撫心口,她立刻緊張,“姐姐哪裡不舒服?我去叫三公子過來。”

“沒事,不必麻煩。”秀致的眉尖輕蹙,半晌始平復下去,恢復了神色。

望着幾日之內就尖了的臉,沈明珠着實不解,“姐姐這般難受,儘可撒嬌使嗔,三公子定會陪護左右,何必獨自硬撐呢?”

君翩躚微笑不語,黑眸淡瞥,心裡估摸着不是該讓某人轉爲明衛了,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扭傷了某人的纖纖細頸。

“多謝沈小姐好意,我想她這脾氣大概改不了。”溫朗的話音自屋外傳來,君隨玉笑着接了一句。

沈明珠站起身,接口道:“三公子這樣冷淡,君公子也不生氣?”

君隨玉端詳素顏,按了好一陣脈,鬆開細腕後才答話,“表面所見未必是真心。”望着清眸,他隨口調侃,“只怕某人的心裡比她更難受。”

沈明珠聽不懂,正待再問,鼻端傳來一陣藥香,侍女捧着藥盞掀簾而入。

霜鏡探探溫度,正好,便掀了蓋遞過來。

嬌弱佳人輕輕抿了一口,略有疑惑,“怎麼味道不對?”

侍女躬身應答道:“回小姐,二公子剛換了方子,說多服些時日效用是一樣的,去了幾味苦澀,加了些溫平的替代,以免胃吐過頻。”

聽了侍女的解釋,她才緩緩嚥下去,藥仍是一樣的苦,眉頭卻漸漸舒開了。

“現下好生調養是重中之重,萬不可再隨性,記得按時診脈。”君隨玉與她聊了一陣,看日色不早,起身叮囑,回住地準備行程。

君隨玉離開西京已有段時日,眼看年關將近,不得不踏上歸程,仍由謝雲書與謝飛瀾送出城。

君翩躚執意送至門邊,馬車在寒風中安靜等待。

“我回去再尋些滋補的靈藥,有什麼缺的儘管傳書給我。”君隨玉瞥了眼默立一側的男子,不算太低的低語,“若到時候他還擺這張臭臉,你便抱着孩子跟我回西京。”

毫無表情的俊顏更冷了,她卻漾開了笑。

皓齒微露,色若春曉,綻出無限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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