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當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被擺放在書架上,戴辛終於再度出現了,他來到了正在拍攝的劇組中,帶來了幾個汽車特技師——爲首的一個是個老外.雖然秦子歌刻意處處躲避着對方,可還是心懷好奇地豎起耳朵聽着大家的議論。原來這幾天戴辛回到了美國,而這個老外特技師就是他爲了這部影片專程從美國請來的大學同學。不過這些都不是她所關心的,她能想象,他回美國這些天,肯定去看了病中的母親,也肯定又與孟佳怡相聚了。這不禁讓她有些吃醋,可又能怎麼樣呢?他都已經不是自己的“那個他”了。這是她自找的。

可是戴辛的情緒卻好像和出國之前有所不同,他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總給秦子歌以背影,在和特技師調試車輛時,他還主動向她這邊看了一眼,正巧和她的視線相交了。這使秦子歌還沒來得及讀懂那目光的內容就慌忙躲避了開來,可是卻並不甘心,再擡眼看去時,特技師正比比劃劃的和戴辛交談着什麼,他的表情略顯凝重,隨後,他們就上車離開了。

一種失落感涌上了秦子歌的心頭,不過很快又被繁忙工作所產生的疲累感代替了。

一天工作結束後,又已經是後半夜了,不過好在今天的進程比較快,時間也只是剛過半夜。終於能有個比較充足的睡眠時間了,秦子歌邊看着道具和場工清理場地邊想。

用了大約半個鐘頭,場地收拾停妥,東西也都裝上了劇組最後的一輛依維柯,所有人員都坐在車上後,秦子歌清點了一下人數,正準備返回駐地,突然身後有人叫她,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劇組租用的場地的負責人。

“您好,您是秦總吧?”上了年紀的負責人彬彬有禮道。

秦子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我不是老總,我叫秦子歌,叫我小秦就可以了。”

“那就是您。”負責人笑道,“張學濤張總剛纔來電話了,說今天場地使用後需要簽字。可他臨時有事,不能來簽了,所以他吩咐我,想請您代勞一下。”

“哦,沒問題。”秦子歌努力提升着疲倦的情緒,問道,“在哪兒籤?”

“租用的協議在樓上辦公室,還得麻煩您上樓仔細看一下。”老者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子歌看了看車上昏昏欲睡的人們,吩咐司機等自己一會兒後,沒有多想,便快步走進了樓裡。

協議很簡單,只是須由雙方認可,尤其是出租方對場地使用後恢復原狀的確認。秦子歌沒有多想,擡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老者道了謝後,她快步走出了辦公室——那一車疲累的人還等着自己呢。

來到路邊,秦子歌卻驚慌起來,剛纔還交代要等着自己的那輛亮着車燈的依維柯不見了,原來停車的地方空空如也。她四處張望,寂靜的夜路上,順着路肩石停着一排死氣沉沉的車,可是沒有劇組的那輛。

秋夜的寒風吹來,被凍得僵硬的樹枝相互碰撞着,嘩嘩啦啦響個不停,那巨大的身影在街燈的映照下張牙舞爪,使秦子歌不知道因爲寒冷還是恐慌,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們怎麼沒等自己呢?難道剛纔交代司機的話沒說清?還是那輛車臨時有任務先走了?可是爲什麼沒人通知自己呢?難道要乘出租車回旅館嗎?她又張望了一下,後半夜的居民區深處,那條僻靜小街上根本沒有車輛在行駛,更別提出租車了。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輛正對着自己的車車燈突然大開,強光映射在她的臉上,使她睜不開眼睛。她眯起眼,擡起手遮擋着,感覺到車子緩緩向她開來,車燈的光束從她的手指穿過,從臉上移開時,她看清了,竟然是戴辛的那輛桑塔納。

潛意識中的迴避想法使秦子歌立刻扭過身,順着馬路盲目地向前快步走去。她希望戴辛沒看到她窘迫的樣子,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果然,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了喊聲:“秦子歌!”也許因爲冷夜凍僵了耳朵,也許因爲寒風吹散了戴辛的話語。從這聲招呼中,她聽不出任何情緒,也分辨不出這和他們吵架時他的那次怒吼有什麼區別。雖然她站住了,卻不知道應否轉身,更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

戴辛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她低着頭,不敢,也不願意看他的臉,可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由於緊張而緊扣在身前的冰冷的十指,她感到他的手很溫暖,擡起頭,看着對方充滿笑意的面容——那張面容,令她既熟悉又陌生。

“冷麼?”戴辛輕聲問道。

秦子歌覺得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下墜去,眼前對方的衣服釦子有些模糊。“我冷不冷無所謂,我是便宜貨嘛。”

“什麼?便宜貨?誰說的?還是你什麼時候自封的?”戴辛好笑地問道。

“是你封的!”秦子歌擡起頭,淚水充斥了眼眶,“那天上電梯時你說的!‘便宜沒好貨’!”

“我?”戴辛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最後好像終於想明白了,笑道:“我當時是就事論事,說的這次影片的特技車輛。我怎麼可能說你是便宜貨呢?對我來說,最珍貴的就是你了。”

秦子歌咬着嘴脣,凝視了他一會兒,一顆眼淚不爭氣地越過眼眶,流了下來。隨後,其餘的淚水也衝潰了眼眶的大堤,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戴辛擡起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又低下頭,她的脣上吻了一下。

秦子歌一頭撲進戴辛的懷裡,放聲大哭。

深秋寂靜的夜路,一個女孩的哭聲傳得遙遠,彷彿在肆意發泄着心中的委屈與哀愁。周圍樓宇烏黑的框架中,亮起了點點燈光。

坐在戴辛的車上時,秦子歌的情緒緩和了一些。戴辛拿出紙巾遞給她,笑道:“這麼哭,你也不怕凍了臉。”

“那又怎麼?反正也沒人喜歡。”秦子歌撅着嘴說。

“誰說的?”戴辛說,“這麼漂亮,肯定不少人喜歡呢。別說臉凍傷了,就是讓你受點委屈誰都捨不得。”

“那可不見得,之前說喜歡我,生氣時不還是對我大呼小叫的嗎?”秦子歌撇了撇嘴,眼淚又流了下來。

“哎呦!”戴辛湊上前來,摟住了她,哄勸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當時一下子沒控制住情緒。相信我,我再也不這樣了,好麼?”

秦子歌白了他一眼說:“你要是再這樣,那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我你理誰呀?”戴辛笑道。

“陳耀林呀。”秦子歌說,“你要再不來找我,我就真跟人家走了。”

“哦?你這是在培養我的危機意識麼?”戴辛仍笑道。

“纔不是!”秦子歌有些生氣道,“難道你見我和他在一起,就一點也不吃醋嗎?那說明你還是不在乎我。”

“想聽實話麼?”戴辛突然問。

秦子歌擡起頭,看了看他自信滿滿的表情,愣了一下,又想起了上次張學濤那怪異的笑容。奇怪,難道他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了?

“說實話,”戴辛揚了一下眉毛說,“那天晚上和你吵架後,我一直很懊悔,可是卻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對你解釋。本來第二天上班時正巧遇見你,可是電梯裡有外人,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向辦公室走時,我還特意放慢了速度,以爲能單獨和你說說話,可是卻沒見你跟上來……”

“藉口,都是藉口!”秦子歌氣鼓鼓地打斷道,“如果你想解釋,時間有很多,你還是不誠心!”

“是,是我不好。”戴辛揉搓着她冰冷的雙手,勸道,“那天上午我也是太忙了。本來想下午找你好好聊聊的,可是中午去食堂,我見你和陳耀林如此親暱,很是生氣。心想,這個女孩也太水姓楊花了,剛和我吵完架……”

秦子歌瞪了一眼戴辛,抽出手,在對方的手背上擰了一下。

“哎呀!”戴辛忙收回手,笑道,“不不,我的意思是,那只是我當時的感覺。當時我感覺,我們可能就這麼完了,因爲你移情別戀了。老張和徐穎也告訴了我,說他們勸你了,可是你不聽。不過接下來,你絕對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也想不到誰出賣了你。”

“誰?”秦子歌很好奇,追問道。

“就是你找的合夥對象,陳耀林,他自己,出賣了你。”

“什麼?”秦子歌一愣,難道是他告訴了戴辛,其實他們是在演戲嗎?不對呀,因爲自己從來沒對他說過,甚至沒對任何人提及過這樣做的目的呀。

“怎麼樣?想不到吧?”戴辛得意洋洋道。

“他……怎麼會告密呢?他什麼都不知道呀,難道他看出來了?”秦子歌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

“不,不像你想的那樣。”戴辛笑着解釋道,“他不是告密。而是他的舉動使他出賣了你。這完全是無意識的。”

“什麼舉動?”秦子歌忙問。

戴辛故意賣了個關子,頓了一下,不說話,凝視着秦子歌,直到秦子歌紅了臉,才笑道:“那天午飯後,他不是去找我了麼?可是他和我接觸的方式讓我覺得十分別扭,一點也不像兩個男人在談事情,而是像一個女人在和我撒嬌。”

“啊?”秦子歌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的確。”戴辛點頭確認道,“我當時也有點懷疑,可是不確定。接下來的幾天我去了美國,陳耀林接觸不到了,卻也沒老實,又去搔擾老張了,甚至有一天晚上騙老張去了他旅館的房間,老張差一點點就出不來了。”

秦子歌一開始還愣愣地聽着,聽到最後,笑出了聲。

“好笑吧?”戴辛笑道,“別和別人說,保守這個秘密吧,畢竟這小夥子演技不錯,別因爲這個毀了人家的前程,再說了,很多發達國家都是認同同姓戀行爲的,不應該鄙視他們。”

“嗯。”秦子歌點了點頭。

“不過錯在於,你竟然找他演對手戲來刺激我,那豈不是穿幫了麼?”說着,戴辛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子歌也掩嘴笑了起來,紅着臉點了點頭。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反問道:“哦?難道你只是因爲知曉了其中的奧秘,所以才又主動和我接觸了?”

“不是。”戴辛十分肯定地回答道,“而是因爲我想你了,和你離開一會兒我都受不了。在去美國的這幾天裡,沒有你的音訊,你能想象到我的內心有多煎熬麼?子歌,我真的離不開你,一時一刻,一生一世都離不開你。”

秦子歌紅着臉,凝視着對方明亮的雙眸,聽着他的告白,周身充滿了暖意。

戴辛慢慢地湊上前來,她輕輕閉上了雙眼,迎了上去……

車外,凜冽的寒風吹拂着整個城市,似乎要把萬物都吹得冰冷,可它對這輛車內的火熱卻束手無策。車窗上的一層水汽,阻擋了它渲染的腳步。它躊躇了一下,繞過車子,繼續呼嘯而去了。

親暱過後,秦子歌隨口問了問汽車特技師方面的進展。戴辛皺起眉頭,回答的大致意思是對方覺得車子本就是前驅,並不適合漂移,而車況又過於陳舊,安全係數恐怕也達不到要求,公司也正在想辦法解決……可是她只是聽了個朦朦朧朧,在對方平和的話語聲中,她香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當戴辛抱起她時,她是有感覺的,可是上下眼皮就像粘合在一起似的睜不開。直到她感覺身體輕輕碰觸到了軟軟的牀,才又昏昏沉沉地繼續睡去。

這一覺,秦子歌睡得很舒服,不知爲什麼,清晨也沒聽到劇組集合的召喚。連續幾天以來的疲勞,無論是身體的,還是心裡的,都得到了極大的緩解。當她終於睡足了,迷濛地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才認出來,自己不是在劇組統一居住的賓館,而是在上次生病時睡的那間戴辛爲母親準備的賓館房間。她愣了一下,猛地坐起身子。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只穿着襯衣褲,外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除去了,她正四處尋找,門突然響動了一下,她趕緊抓起被子遮掩住身體。

戴辛笑吟吟地端着一盤早餐走了進來,看着秦子歌的動作,擰着眉毛,做了個誇張的表情。

“怎麼?睡熟了可以看,睡醒了就不給看了?”

“流氓。”秦子歌說,放開了一些,“我的外衣呢?”

“着什麼急?”戴辛笑道,“你用被子不是也可以將身體遮擋得很好麼?”

“哎呀,別開玩笑了。你昨晚怎麼把我帶到這兒來了?我得趕緊去劇組呢。”

“早上我去劇組了,也安排劉菲了,讓她幫你盯一會兒。一會兒你吃過飯,我們再一起去。”

“哦。”秦子歌焦急的心態稍微平緩了一些,又問道,“昨晚你也是在這睡的?”

“沒有,”戴辛把牛奶倒在水杯裡,遞上前來,回答道,“我把你送到這兒,就回家了。”

秦子歌點了點頭,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要不以後每天我都去劇組接你吧,把你送到這兒睡。”戴辛坐在牀邊說。

“不,那怎麼行,那我怎麼和劇組一起出發呀。”秦子歌拒絕道。

“讓劉菲和劇組走就行了,要不每天收工那麼晚,起那麼早,你又睡不好覺,累瘦了怎麼辦?”

“那不是更好?”秦子歌笑道,“就不用減肥了。”

戴辛也笑了起來,不過還是堅持着道:“不用減,你身材剛剛好。還是聽我的,在這裡睡吧,我每天接你去劇組。要不我以後也要每天去劇組,往後的拍攝中,汽車特技場次越來越多了。”

“那怎麼行。”秦子歌搖頭道,“要是讓鄭總知道,又該對我沒有好臉色了。”

“不會的。”戴辛笑道,“她不會知道的,我每天都回家睡,又不和你在外面過夜。”

秦子歌聽着對方故意強調的“過夜”兩個字,笑了起來,卻還是不同意:“不,鄭總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耳目衆多呢。”

“嗯,”戴辛沉思了一下,說,“要不這樣,公司在地下停車場裡還有輛車閒置,給你開吧。每天收工了你就開過來,早晨再和劇組去集合。”

“不。”秦子歌沒說出理由,但是卻很堅定地搖頭道。

“不是舊車,是新車,”戴辛自以爲是地解釋道,“是公司抵債過來的。”

“不,我不願意開,不是新舊的問題。”秦子歌說,“我不想讓大家指指點點,我只想本本分分做好自己。”

戴辛陷入了沉思,輕微皺了一下眉頭,卻又瞬間解開了,點了點頭說:“好吧,我明白了。”

吃過早飯後,二人驅車來到了劇組。從今天開始,除了文戲,逐漸開始有了一些動作場面。雖然不是很喜歡安妮?波旁的趾高氣昂,可看着她短短几天成熟起來的演技,秦子歌也不禁佩服起來;至於陳耀林,雖然戲裡戲外都男人味十足,可是秦子歌在瞭解內情後心態卻發生了變化,撕去對方用於遮掩的陽剛外表,怎麼看怎麼都有同姓戀的本質。雖然戴辛說過,不應該鄙視這類人,但是在陳耀林時而和她交談時,她不但不像之前那樣故作親熱,甚至刻意疏遠了許多,弄得對方莫名其妙。

根據拍攝計劃,動作戲和汽車特技等高難度場景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逐漸上演了,雖然拍攝場面十分火爆,可是仍難抵抗天氣愈演愈烈的寒冷。秦子歌拒絕了戴辛一次次的懇求,咬緊牙關,堅持着跟隨劇組早出晚歸。雖然辛苦,可是有了戴辛每曰來劇組時的噓寒問暖,有了這份失而復得的愛情溫潤,她甚至覺得拂到髮梢上的寒風都是清爽的。

在首曰追車戲中,戴辛特意聘請來的特技師仔細考量了汽車和場地的情況後,在國內特技師的配合下,僅簡單出了幾個鏡頭,卻獲得了導演、攝像等一致好評。難怪要千里迢迢去美國請人家來,還真有兩下子。秦子歌想。

不過好景不長,在逐漸激烈的汽車特技拍攝中,這個洋特技師好像和戴辛產生了什麼分歧,有時二人會在一旁嘰裡咕嚕的用英語交流,而且音調很高,語速很快,表情卻十分嚴峻。秦子歌英語不是很好,聽不大明白,不過她能感覺到,一定出什麼問題了。(。)葉舞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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