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堡大門洞開,一隊隊衣着統一、兵器制式統一的土兵雄糾糾氣昂昂地踏上了東向的道路。
展龍站在堡門上方,扶着碟牆看着漸漸遠去的隊伍,雙手漸攥成拳:“我們展家堡,難道就甘心受那葉小天驅使麼?”
他的聲音充滿了憤懣,但是並沒有人搭理他。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原本的展家宗支已經徹底成了旁支,不需要葉小天去刻意地對付他,被扶上堡主之位的展家旁支爲了自己地位的穩固,就會不斷削弱以展龍爲代表的原宗支勢力的影響。
展龍在展家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如果不是因爲人人都知道他的堂妹將成爲臥牛嶺葉土司的三夫人,他的處境恐怕會比現在還差。
展伯飛、展伯豪、展鵬舉等人站在下風處,隱約聽到了展龍的牢騷,眼看隊伍遠去,他們轉過身來,走到展龍身邊時,展伯飛柺杖一頓,停住了腳步:“不甘人後,是好事!但也得量力而行,過猶不及啊。”
展龍憤怒地道:“但那葉小天是個什麼東西?我們豈能像一條狗似的任由他來驅策?”
展伯豪輕輕搖頭,道:“葉小天也許曾經不算個什麼東西,但你如果現在還這麼說,那就是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劉邦曾經是個小小亭長,本朝太祖曾經是個討飯的叫花子,那又如何?”
展鵬舉道:“如果你做不到至高無上,這世上就始終有人比你更強,如果這個比你更強的人就在你的臥榻之旁,你該怎麼做?如果你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你又該怎麼選擇?”
展龍咆哮道:“怎麼選擇?同歸於盡、玉石俱焚!就算幹不掉他,也絕不低頭,死也要咬他三兩肉下來!”
展伯飛頓了頓柺杖,呵呵地笑了兩聲:“展龍啊,老夫對你,本還有幾分歉疚。但現在,老夫只覺得罷黜你的家主之位,是我展家的幸運!”
“你……”
展龍對展伯飛怒目而視,展伯飛並沒有再理會他。而是拄着柺杖,從他面前漠然地走了過去,展伯豪和展鵬舉等人立即緊隨其後。展龍恨恨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怨毒地咒罵:“這幾個老不死的!”
他狠狠一拳打在碟牆上,骨節處蹭破了皮。立刻滲出鮮血來。拳頭很痛,可是他的心裡更痛,然而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對於臥牛嶺送來的統一制式的軍服和武器,展家堡欣然笑納了。在這風雲變幻,每一方土司都像嗅覺靈敏的土撥鼠,機警地觀察着風色、尋找着可以依靠的參天大樹的時候,展家上下幾乎是無比欣慰地承認了臥牛嶺的統治,使他們不必苦惱於莫衷一是的選擇。他不甘、他痛恨,可他又能怎樣?世人皆醉我獨醒,這是一種被人排斥的寂寞與孤獨。
當初童家對曹家發起突襲。猝不及防的曹家慘敗,緊跟着童家繼續東向,以閃電戰術直奔展家堡,展家以展龍爲首的主要人物當時已被臥牛嶺關押起來,羣龍無首之下,展伯飛、展伯豪等人迅速擬定了“和親政策”,向葉小天借兵,迫使童家退卻。
之後,童家便以鞏固既有地盤爲主,清剿躲進深山負隅頑抗的曹家殘餘勢力。在此過程中,展家也趁機吞併、佔領了一些與之接壤的曹家地盤。
現在曹家已經承認失敗,在貴州巡撫葉夢熊的調停下,舉族搬往貴陽。效仿田家做起了“寓公”,童家和展家對於這些地盤的歸屬一直存有異議,且不時有些小的摩擦。
如今展家悍然興兵,似乎不僅想鞏固被展家佔領的地盤,還想更進一步,童家豈會善罷甘休。既然是展家先行挑釁。童家摩拳擦掌,立即出兵,想籍此機會一舉拿下所有有爭議的地盤。
雙方一場鏖戰,緊跟着臥牛嶺的兵馬就突如其來的在戰場上冒了出來,領兵的是格哚佬和寶翁。他們好像早就秘密部署在附近,卻偏偏聲稱是受到展家的邀請前來助戰。
突然殺出的這支生力軍,打了童家一個措手不及,童家兵敗百餘里,童氏家主童雲聞訊又驚又怒。自從他吞併了曹家的地盤,野心也大了起來,原本童家是由田家暗中控制着的,此時童雲一面與田氏虛與委蛇,一面與播州楊氏勾勾搭搭,兩面逢源,正想着勢力進一步壯大後,就徹底脫離田氏的控制,卻不想變起肘腋。
童雲也知道如果向播州楊氏求援,無異於引狼入室,但是面對葉展兩家的聯軍,童雲自知難以力敵,他正猶豫是向水東宋氏求援,做一個“三姓家奴”,還是趁機向田氏索取大量軍需物資,楊應龍的堂兄楊大岐已經主動登門,願意出面調停了。
楊大岐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是帶着兵來的,氣勢洶洶地強作調停人,看他那架勢,只要童雲不同意,他立即就能倒向葉展聯軍,加入對童家的攻擊,童雲明知楊大岐來意不善,也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同意由楊大岐出面調停雙方爭端。
此時此刻,一場好戲在臥牛嶺上演了……
……
“天王出兵了!”田天佑興沖沖地跑進田彬霏署理公務的房間,見房中沒有旁人,這才興奮地說了一句。
田彬霏擱下毛筆,推動輪椅轉了個方向,面朝田天佑:“沉住氣!急什麼,接下來將是一個膠着的局面,要看朝廷如何反應。”
“我知道!”
田天佑興奮地搓了搓手,他現在扮的還是田彬霏的隨從,可是一旦天王試探出朝廷的實力,變調停爲出兵,向東吞併石阡、銅仁兩府,臥牛嶺就將成爲天王插在黔東的一顆釘子。
田彬霏不良於行,只能署理內政,到時領兵的人必然是他,想到他也能統領一方勢力,田天佑豈能不雀躍不已。田彬霏想了想,對田天佑道:“你去,這幾天要儘量守在土司大人身邊……”
田彬霏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只是向田天佑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田天佑心領神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葉小安’那裡可出不得半點岔子。田天佑點頭道:“我明白。這幾天我會一直守在他身邊!”
‘葉小安’此刻成了田天佑飛黃騰達的一個保障,不需田彬霏多說,田天佑也會對他格外看顧,田天佑立即向葉小天那裡趕去。
葉小天此刻把他的書房改成了守制的居室,同時也在這裡辦公。田天佑趕到葉小天書房外時。迎面走來一位姑娘,田天佑一見登時站住了腳步:“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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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天佑畢恭畢敬地向展凝兒行了一禮,對於這位將要嫁到臥牛嶺成爲土司三夫人的展姑娘,臥牛嶺上下自然認得。田天佑此時還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對展凝兒自然得畢恭畢敬。
展凝兒點點頭,淡淡地道:“來見土司?”
田天佑道:“是!呃……田先生那裡有點事情,吩咐小的過來,請示土司大人。”
展凝兒點點頭,道:“我也正要見他!”
房間裡,葉小天躡手躡腳地從門口走開。繞到十二扇的坐地木屏後面,對正坐在榻邊的田妙雯遞個眼色,小聲道:“他來了!”葉小天說完,便抓起一個圓凳,狠狠地向妝臺砸去。
“咣”地一聲,圓凳在妝臺銅鏡上砸出一個凹坑,發出一聲巨響,田妙雯“啊”地一聲尖叫,然後馬上捂住嘴掩住了自己的竊笑,可惜一雙變成了嫵媚彎月的笑眼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態。
“嚴肅點兒!”
葉小天板着臉。一本正經地低斥了她一聲,撿起圓凳,又在桌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田妙雯把自己的裙子猛地撕開一道口子。配合地又發出一聲尖叫。展凝兒聽到書房內傳出的聲音不由臉色一變,馬上一推房門,門居然從裡邊閂上了。
展凝兒馬上叫道:“小天哥?”
房裡傳出咿咿唔唔似乎有人掙扎的聲音,展凝兒沉聲道:“閃開!”她退後兩步,一個橫踹,那門“轟隆”一聲。兩扇門板都被她這一腳踹飛了出去,門閂斷裂。
展凝兒飛身便闖進屋去,田天佑也一臉驚愕地跟了進去,葉小天聽到門扉破裂,馬上飛身撲向田妙雯。正坐在榻邊的田妙雯被他撲倒在牀上,馬上對他拳打腳踢起來。
展凝兒和田天佑繞過屏風,一見內中情形,不由大驚失色。葉小天的雙手正狠狠地扼着田妙雯纖細的脖頸,雖然他實際上沒使什麼力,可他一副咬牙切齒的猙獰模樣,看在田天佑眼中,卻是要活活掐死掌印夫人。
“小天哥,你做什麼!”展凝兒情急之下,衝過去扣住葉小天的肩膀,把他狠狠一扯,一把便推到了旁邊,急急扶起田妙雯道:“大姐,你怎麼了?”
田妙雯嗆咳了幾聲,指着葉小天道:“快!凝兒,快抓住他!他不是葉小天,他是葉小安!”
“什麼?”
展凝兒臉色一變,田天佑一聽更是魂飛魄散,他不明白田妙雯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葉小安又爲什麼想要掐死她,不過……看田妙雯釵橫鬢亂,襦裙撕開的狼狽模樣,又見葉小安一副氣極敗壞的模樣,他也能腦補出來。
定然是田妙雯來此欲與丈夫商量些什麼,可葉小安這個混蛋色膽包天,居然想佔有她的身子,結果露出馬腳,被田妙雯識破身份,情急之下才想殺人滅口。
田天佑又氣又恨,想到身份敗露的後果不禁毛骨怵然,他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逃走,卻不料黨騰輝這時業已領着兩個持刀的武士殺氣騰騰地出現了,驚呼道:“大小姐?!”
“這下完了!”田天佑膽兒一突,險些跌倒在地。要說起來他的膽子也不是這麼小,可是前一刻他還憧憬着無限美好的未來,下一刻就全部幻滅,還有可能搭上他的一條性命,這種強烈反差造成的打擊,他實在有些承受不了。
“攔住他!”
耳畔傳來田妙雯一聲尖利的大喝,莫非是葉小安要逃跑?田天佑眼神錯動了一下,才意識到正要衝出去的人是他自己。眼看着黨騰輝迎面飛來的鉢大的鐵拳,田天佑悲鳴一聲,昏迷之前在心底裡發出一聲淒厲的吶喊:“我他麼當初真該閹了他!切了他那條惹禍的臊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