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美麗的病患

我覺得,成語“神出鬼沒”就是律照川行徑的真實寫照。

我們雖共住同個屋檐下,我卻無從知曉他的行蹤。他是何時離家,又是何時迴歸,我們都不知道。他來去都像風,他是這個家最自由的一縷靈魂。

最自由的靈魂,連生病也與別人不同。

晴晴發現他時,他已昏躺在迴廊階前,任誰催喚都不醒。看他前撲的姿勢,似乎是走到半道突然昏厥……

我發現他手肘有輕微擦傷,紅色的血珠細密而整齊地從脫皮處冒出。除此之外倒無其他外傷。

“以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嗎?”我問。

“我不知道啊……”

高秘書的電話不通,羅姨不在,家中只剩我和晴晴。此時,晴晴已全無主意,低着頭抽泣不已。看來此刻只能我來決斷了。

“我們先帶他回房。”

“好!”

我與晴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律照川轉移至臥房,剛扶他躺下,他便將身子蜷成團。

“打電話給李醫生,請他來一趟!”

“哦!”

多虧上次我生病得了經驗,知道律家是有專屬醫生。電話順利接通,我向李醫生儘量詳細描述了律照川的各種病狀,又仔細回答他的各種詢問。

在李醫生的指導下,我們爲律照川測量體溫,又準備了冰塊、毛巾爲他退燒。再簡單處理手肘的擦傷。

李醫生在電話裡提醒:“如果他醒了,就給他吃顆退燒藥。”

“好。”我扶着手機,轉向晴晴,“家裡有退燒藥嗎?”

晴晴泫然:“我不知道啊……”

“不急,應該會有應急藥箱,你想想,高秘書通常會將物品收在在哪個位置?”

“客廳!客廳的櫃子裡!我去客廳找!”晴晴奔出房門,跨出門後,她又驚醒回首,“雪州小姐,少爺的書桌抽屜裡也有藥,你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我四下一看,牆角有張書桌。我疾步奔至桌前,一把拉開抽屜。果然,裡頭有藥。白色的藥罐子將一方抽屜擠得滿滿當當,我隨手抽出一罐,發現上面全是讀不懂的外文。

我如抓了一手天書。

見抽屜一角塞着本藥品手冊,我拿起來翻了翻。手冊的主人是律照川,首頁即登記着他的姓名與血型。冊子裡主要記錄着藥品名、藥品功能以及、服用次量,還有——律照川詳細記錄了該藥品的服用效果……

我訝然發現,這些藥,全是助眠藥。

律照川,竟是個深度失眠症患者!

我將藥品和手冊放回原位,緊緊合上抽屜。

此時,晴晴提着藥箱狂奔回來,我順利從藥箱中找着褪燒藥。瞅見律照川有轉醒,就立刻將他扶正,剝出退燒藥塞他口中,馬上喂水給他。沒想到,他服下藥不過十分鐘,他猛翻身下牀,衝入洗手間,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見他抱緊馬桶,似要獻出五臟六腑。

他雙脣慘白,額間細細都是汗。一手緊摁住腹部,似在忍耐着某種巨大的疼痛。

只能從旁看着、完全無能爲力的我感到一陣揪心。

半小時後,李醫生終於來了。

李醫生迅速爲律照川診斷,迅速搭配藥水。

細長針管穿過皮肉扎入血管,藥液無聲嘀嗒,生命富有節奏地漫入他的血管。

第一袋藥水完畢,律照川的眉頭舒展了些。

李醫生醫務繁忙不能久留,他便將觀察病人的要務交託給我,細細交待了許多後才離開。

送過李醫生。

我搬了把椅子,緊挨律照川的牀沿擺好,坐下。

得見他睡顏安穩,呼吸輕柔如雲,我輕吐了口氣。

我端詳他,單評外貌,是無可挑剔的漂亮。可惜,過於尖銳的表情與毒辣的口舌大大削減了分數。特長是,可隨時隨地可以激怒別人,令人七竅生煙。而此時此刻,他完全剝離了跋扈張揚,還添了幾分乖巧。

猛獸收斂利爪也能營造溫和的假象。

我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久好久……

似接收到訊號般,他猛睜眼瞪我。我下意識外後一挫,後背猛抵上椅背。

呃,痛啊……

雖說,他就這麼鬆垮垮地躺着,目光依舊冰涼刺骨。

我垂下腦袋,片刻後再悄然擡眼,那人果然還在凌厲審視我,我坐立難安,毫無靈魂的解釋自己此刻的身份:“我是看藥水的。”

“我睡了多久?”他的聲音完全沙啞,釋去力量的聲音反透着一股別樣的溫柔。

“……兩個半小時。”

得到答案的律照川愣了。

之後,他不再開腔,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尷尬”二字在房間上空悠然飄、蕩……

我意圖打破沉默:“我陪你聊會兒天吧。”

他看了我一眼:“聊什麼?”

我插手入兜,指尖觸到了硬卡紙的一角。

“律少爺……你去鯉城了?”

律照川瞬時擰緊眉頭。

我立刻解釋:“你可別誤會……”

“是!”他快速回答,凜凜盯住我,一字一句坦然告知,“我去鯉城醫院查你的病例。”

“怎麼樣,我沒撒謊吧!”說完,我才發現,自己語氣裡竟摻雜着一絲驕傲。

他沒回答。

“在你的記憶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又問。

其實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

“難不成,你還想從我嘴裡套到誇讚?”他的聲音一如他的表情。

我推測:“……看來,我們以前關係不太好。”

“的確稱不上和諧友愛。”

我將項鍊從衣服裡拔出,利落將星星拆開,我將其中一邊亮給律照川:“你認不認識他?”

律照川飛快掃了一眼照片:“不認識。”

“你再看看。”

“不認識!”律照川微微提高了音量。

“……哦。”我悻悻收回項鍊,將星星恢復成原狀,拇指撫過金屬光滑的表面,剛纔,它帶着我炙熱的體溫,才與空氣短暫接觸,就迅速涼了下去。

雖然我記不起照片裡的少年是誰。我既隨身攜帶,那他對我而言,應該很重要……

我悠然想着。

“這個袋水怎麼滴得這麼慢!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拔針!”律照川突然生氣。

我看了滴管一眼:“這滴速不能再快了……再忍忍,這是最後一袋了。”

律照川不耐煩地別開臉。

這時,晴晴敲了敲門邊:“雪州小姐,客廳有你的電話。”

“我?”我應答着出了門。

離開易暴源,我有點小開心。

我想,不知道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來得可真是時候!

我萬萬沒想到,這通電話是紀叔打來的!

“紀叔!您怎麼知道這裡的電話?”久違的鄉音令我激動不已。

“雪州,你在那邊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很好很好!我住的家可大了!爸爸每週都給我寫信。對了,我還找到工作了!”

“你一個人在外面,萬事要多加小心,你有沒有、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紀叔的聲音有些猶豫。

“奇怪的人?”我滿頭霧水。

“……我的意思是你孤身在外,凡事要多加小心。雪州,你爸媽都在國外,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你有事一定要和紀叔說!”

“嗯!”

這通來自家鄉的、出乎意料的問候電話令我的心暖暖的,我咧着嘴掛斷電話,一轉身,見律照川一臉肅然地站在門口!

我拍撫胸口,我實在無法適應他這般悄聲無聲的出場方式。

很快,我凝滯了動作,我發現,律照川正光着腳踩着冰冷的大理石上。

“你怎麼不穿鞋?”

順着我的目光,律照川垂眸,他終於發現自己是赤腳來的。

他目光遊移閃爍,有些不情願地解釋了句:“……我餓了。”

我忍着笑問他:“清湯麪,吃不吃?”

律照川微不可見地幅度點了一下頭。

這幾天高秘書頭很疼。她除了要照顧病臥在牀的律照川,還要招待絡繹不絕的探病訪客。原本安靜的小院突然喧鬧起來,我忍不住暗暗讚歎,處圈人士消息果然靈通。

林暄妍也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她久久站在白屋子的落地窗前。即便那扇窗合得緊,窗簾也拉得嚴密。她依然扶着牆,踮着腳尖,試圖通過未拉嚴密的窗簾縫探到律照川的消息。我本不想打擾她,偏偏一腳踩斷枯枝發出脆響,她遽然回頭,見是我,她雙膝一軟,差點跌倒。

“小心。”

她尷尬一笑:“我站太久了……聽說川生病了,我就來看看他。”

“這裡有門鈴,你可以進屋找他。”說着,我將門鈴按鈕的位置比給她看。

“不要!”她以爲我要摁門鈴而猛衝向前,抓着我的手阻止我,“萬一川在睡呢?吵醒他怎麼辦!病人需要多休息,你不要打擾他!”

我反應慢了半拍:“哦。好。”

一番激動後,林暄妍的臉色突然頹靡,她扶着額頭:“雪州,對不起,我突然有點不舒服,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嚴重嗎?需不需要去看醫生?”

“不用不用,我就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她驀然擡眼,嚴正道,“不要對川說我來過,拜託了……”

我雖心中有疑惑,但見她如此迫切,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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