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希臨羞澀地垂下眼,感覺他的雙臂有力地交握在她的背上,就如初救他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戲弄她,當時她萬般厭惡,覺得他很該殺,可是眼下……她壓根不討厭,貼着他,覺得羞,卻也有種莫名的安心。
洞裡靜寂得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而貼在她耳邊的是他沉勻的心跳,隨着那重而緩的節奏,她也被一路地敲進夢裡。
第一次,毫不防備的,和一個半裸男人共處,入睡。
“快點!”
雨勢大得像是傾盆倒落的豆子,打在身上像被小石子丟到,雖然痛,但是卜希臨的腳步還是沒敢停,就怕夜色降臨的山裡,會出現什麼毒蛇猛獸。
然而,一整個下午的大雨,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行,一個不注意,腳下一滑--幸好,被身後的男人接個正着。
“小心點。”七彩渾身溼透,瞅着她,低柔道。
肌膚的碰觸,教她想起自己一整個下午都趴在他身上睡覺,卜希臨羞得雙頰發燙。
“誰要你不叫醒我?”她不自覺地嬌嗔着。
雨下得那麼大,推車、竹簍只好先擱在山洞裡,改天再上山拿,現在只能趕在入夜之前一路衝下山。
“你睡得很熟。”他篤定她一天睡得極少,纔會在睡着之後,沉得連鼾聲都響起。
“睡得再熟也要叫我啊。”她哇哇叫着,趕緊推開他。“快快快,再淋下去,不染上風寒纔怪。”
然而,纔剛要走動,卻突覺腳下發痛。
察覺她的異狀,七彩低聲問:“扭到腳了?”
“沒、沒事,趕緊走吧。”她咬着牙不喊痛,只想要趕緊回家。
見狀,七彩雙臂微使勁,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
“咦!你幹麼?放我下來。”
“這樣比較快。”冒着風雨,他抱着她在山路上疾奔着。
卜希臨趕緊摟住他的頸項,否則萬一雨水讓他的手鬆脫,兩人可就要相伴滾到山下去,只不過這麼親密的接觸,真的是讓她很害羞呀。
慶幸的是,他的雙臂很有力,雙腳也很會跑,不一會工夫,兩人便回到茅屋。
“你渾身溼透了,我去隔壁幫你拿乾淨的衣裳。”一進到她雕刻用的茅屋,顧不得一身溼,他轉頭就要走。
“不用了,我去拿就好。”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她沒有嬌貴到連這麼一點雨都禁不起。
況且,若非用膳時間,其實她不太願意他走到隔壁的茅屋,尤其是在入夜之後。
“你乖,在這裡等我。”他輕撫着她溼透的頭髮。“先去找布巾把頭髮擦一擦。”
“喔……”
一回頭,卻見卜三思打着油傘站在門邊,似乎有點不悅地開口,“你們兩個上哪去了?”
“爺爺,雨太大,我們被困在山上了。”卜希臨趕忙解釋。
“爺爺,我要拿希臨的衣衫,她渾身溼透了。”
卜三思看了孫女一眼。“何必這麼麻煩?希臨跟我一道過去就好,倒是你的衣物都在這兒,你自個兒趕緊換上衣衫免得着涼。”
這話聽起來沒什麼異狀,然而卜三思看向卜希臨的那一眼,就是讓七彩覺得不對勁,但也沒多說什麼。
待卜家爺孫離開,他便迅速褪下溼透的衣衫,換上卜希臨替他添置的新衣,想了下,他緩步走向隔壁。
茅屋一踏進去是個小廳,有張矮桌,用膳時總是席地而坐,往裡左右兩側通廊各有一間房,從左手邊的房裡傳出細微的對話聲,他於是朝那裡走去。
“希臨,你不是說要防他,可我怎麼覺得你壓根沒在防他?”
“……有啊,爺爺。”
“要是有的話,你方纔怎麼會允許他到這兒來?你明知道房裡有不能讓他看見的事,應該嚴加禁止纔對。”
聽到這裡,七彩不由得停下腳步,攢起眉。
看來她房裡真藏着什麼教他感覺矛盾的秘密。
他也許不該深入探究,畢竟每個人都有一、兩個不爲人知的秘密,然而他內心希望她可以完全地信任他,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知道秘密,成爲嚴守秘密的一員。
“爺爺,不用你說,我也會阻止他,你放心吧。”
“唉,七彩看起來人是挺不錯的,但也不知道他知曉這件事後會有什麼反應。”卜三思嘆息。
“別讓他發現就好。”
“可不是嗎?”
七彩仔細聆聽着,然而屋外的雨聲模糊了卜三思的腳步聲,當眼前的門板突地打開時,他已是無路可退。
“……七彩,你怎麼會在這裡?”老人家詫異道。
七彩俊臉上無波,忖着要不要順勢掀開他們的底牌,但擦拭着長髮的卜希臨已經先問出口,“你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是。”她質問的口吻令他微微不悅,索性把話說開。
“你怎麼可以站在外頭偷聽我們的對話?”卜希臨攢眉抿嘴,看起來惱極了。
那種被劃清界線,阻隔在外的滋味,讓七彩大步走進房裡。“我爲什麼不能知道?況且我也不是偷聽,不過是剛好走來這兒,聽到你們的對話罷了。”
說着,他不着痕跡地張望四周,卻沒瞧見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房裡的擺設極爲素雅,左右兩張竹榻,竹製的衣櫃就擺在中間貼着牆,而兩榻中間還有一張矮桌。
卜拾幸就睡在左邊的榻上。
瞧見他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卜希臨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
她這舉動,活像他是什麼登徒子,教他想起,她說過,她爺爺曾救了個人回來,卻對拾幸胡來……如今,她以爲他也會對拾幸這麼做?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微眯起眼。
踏進姑娘家的閨房,他確實理虧,但也沒必要防他防成這樣。拾幸是長得嬌俏,可在他眼裡,不過就是個妹妹,真正教他心旌動搖的,反倒是擋在他面前的她。
卜希臨沉聲道:“你出去外頭。”
“是呀是呀,七彩,你就先出去吧,畢竟這兒是姑娘的閨房,你在這總是不妥。”卜三思在他身後拉着。
七彩卻是文風不動,像是跟卜希臨槓上似的。
他從剛纔一直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你還不出去?”扁起嘴,卜希臨輕推着他。
皺起眉,他不悅地擒住她的手。“不要推我。”
“你不走,我當然要推。”
“我……”他的視線繞過她,看向躺在牀榻上的卜拾幸,瞬間他發現那股說不出的違和感是怎麼一回事,隨即將她的手輕拉開,趁她不備,從她身邊閃過,走到卜拾幸的榻邊。
“你幹什麼?”見狀,卜希臨衝到他身旁,死命扯着,他卻是動也不動。
七彩的眼瞪得極大,直瞅着睡得極沉,沉得連呼吸都沒有的卜拾幸,他忍不住探手,觸上她的鼻端,確定她果真沒有呼吸,就連臉頰也是一片冰冷,面上佈滿死灰之氣,他心間不禁一震。
“爲什麼會這樣?!”他低咆着問。
從剛剛,他就覺得古怪。他們的對話聲並不小,爲什麼拾幸壓根不受干擾?
而這場景,他似乎在哪見過……有個小姑娘一旦入睡,不管在她身邊喊得再大聲,她都不會醒過來,而那小姑娘常常臉上覆着死氣,彷彿一個不留神,她就會在睡夢中死去。
重疊的畫面,激起他內心最大的恐懼,猶如受困在密閉的黑暗山洞中一樣,教他驚駭又憤怒。
卜希臨睇着他,就連卜三思都愣住,不解他的怒火到底是打哪來的。
遇到這狀況,要生氣也輪不到他來吧。
“爲什麼……爲什麼拾幸還這麼年輕,卻……”他心間緊縮着,搞不清楚是爲眼前重疊的身影傷悲,還是真爲卜拾幸的死去不捨。
“等等,你搞錯了,拾幸沒死,你不要亂詛咒她!”卜希臨說道,還不斷地呸着,就怕他胡亂說出的話真會應驗。
七彩一愣,異瞳看向她。“……她沒死?”
“她……”
唉,一言難盡。
把七彩帶到隔壁的茅屋,卜希臨邊雕刻,邊道出卜家的秘密。
“其實,拾幸不是我的親妹妹,她是在十八年前,被我爺爺撿回來的棄嬰……”
七彩就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指尖的傷,看着她似乎沒有痛感,利落地雕刻着,不一會木頭便像有了生命。
“因爲那時我年紀也小,所以並不太清楚狀況,後來才知道,拾幸只要太陽一下山,就會石化。”她狀似漫不經心地擡眼看他。
“石化?”他訝問。
“該怎麼說呢?她會全身僵硬,像是石頭一樣又硬又冷,沒有呼吸,像是死去,可只要隔天太陽升起,她就像沒事人一樣。”
“怎會有這麼奇怪的事?”
“只能說天底下,無奇不有吧。”她不以爲意地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會好好地保護她。”
聽着她的宣誓,七彩內心泛起陣陣暖流,像在他的心底呼應着什麼。
“之前我不是說過,有人試圖非禮拾幸?”她說着,瞧他點點頭,又繼續說:“那人闖進房裡,卻反而被拾幸嚇到,以爲她已經死去,隔天卻又見她活蹦亂跳,就說拾幸是妖怪,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簡直是氣死我了!”
七彩輕呀了聲,恍然大悟。
她是個真性情的人,只管姐妹情份,纔不管拾幸有多與衆不同,就好比她視他爲自己人,便不允許外頭的人欺負他。
“你不覺得這麼說很失禮嗎?拾幸不過就這麼點小問題,有什麼大不了的?憑什麼亂罵人,簡直是可惡至極。”愈雕愈火大,她乾脆將木雕放下,免得一個不小心又雕壞。
“拾幸能當你的妹妹,是她的福氣。”他道。
“是嗎?”她擡眼瞅着他。
“只是,因爲這種秘密防我,你不覺得對我太失禮?”追根究底,對於這件事,他還是耿耿於懷。
“啊,一開始,我怕你跟那個混蛋一樣,可後來我怕你發現拾幸與衆不同之後,會輕視她,甚至怕她……”
“我纔是應該會讓人害怕的人吧。”他笑得自嘲。
看着他,卜希臨擰着柳眉。“怕什麼?我告訴你,我最怕的是沒錢,只要有錢,我什麼都不怕!”
聞言,七彩不禁低笑出聲。
“真的呀,我這麼說不對嗎?沒錢纔會逼死人,沒錢就不能帶拾幸去找大夫,就是因爲太怕沒錢,我纔會一直很努力工作。”嘖,還笑她呢,都不知道成爲有錢人,一直是她的人生志向。
“這麼說來,我該替你想個好法子。”
“什麼好法子?”
“只要你答應我,往後不再防我,我就告訴你賺錢的訣竅。”
“我沒防你……”抹着臉,她把聲音拖得長長的。“反正拾幸的事你都知道了,而且你也不怎麼在意拾幸的狀況,我就沒道理防你,不過你不能把拾幸的狀況告訴她,畢竟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跟她提起太陽下山她會石化的事,我們怕她會傷心、會自卑。”
“放心,我知道。”
“那麼……”她賊兮兮地擡眼。“要怎麼賺大錢?”
“這個嘛……”他笑眯眼,賣起關子。
隔天起,七彩開始手描各種圖畫,要她依圖雕刻,那並非一般的木雕,而是有許多分塊,待雕好,再一一組裝的奇特雕品。
這般神奇的構思讓卜希臨大呼不可思議,每天一早就埋首在屋裡狂雕,而七彩則是理所當然地坐在她身旁,提醒她每一處細節該如何細膩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