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愛
“嗨,那個西亞公爵邀請了謝爾菲斯王子跳舞?”一個貴族看向身旁的人。
那人停頓了一下:“……我想你沒看錯。”他揉一下額角,“當然,我很希望我們是一起陷入了幻覺。”
“是西亞公爵啊……”
“這是在昭示着什麼嗎?”
“西亞公爵的舉動總是讓人這麼看不透……”
事實上,在這片大陸上,同性別的情侶也十分常見,甚至有一些還被賦予了比較特殊的稱號——比如伴生戰士之類,然而,目前這兩個人的身份卻很不一樣。
西亞公爵在蘭德斯科的地位是很特殊的,作爲一個沒有家族支持的公爵是多麼尷尬,相信沒有哪一個人不清楚,但是,他同時也是讓人畏懼的。
還記得十五年前屬於蘭德斯科的地精一族暴亂,它們原本是最好的建築工匠之一,但因爲受到挑唆而採取了罷工、並且挖空許多高大建築地基的做法,讓很多建築倒塌,死傷無數,西亞公爵當時只是個落魄的私生子,卻已經擁有不錯的實力,於是他接受了國家的號召參軍,在與地精的正面戰鬥中充分顯示了一個軍人所必備的素質——堅決執行命令而且下手從不猶豫。
當他斬殺地精頭顱過百之後,他成爲一個小隊的隊長,然後,他帶領着這個小隊的成員買來許多火油,在又一個被毀壞的建築下挖出地精的通道,灌入火油,然後一把大火直接燒死了地面下數以萬計的地精,而後如法炮製總共燒死十萬以上地精,又帶領人手堵住地精的出口,把殘餘者追殺殆盡,僅僅過了不足十天,已經幾乎將地精滅族,被人賦予了“血腥隊長”的稱號……之後每一次異族騷亂或者蘭德斯科邊境的小國打鬧,他都身先士卒地前往,加上他本身不僅是雷系的魔法師,而且天生神力,所以就算他沒有鬥氣,戰鬥力也遠超同級的魔法師們,他下手狠辣、屢戰屢勝,終於在三年前被授予“公爵”稱號,被允許他以斬首人數最多的地區——也是他被賜予的封地名“西亞”爲姓,允許他創建自己的家族——儘管他還尚未露出這個意願。他的代號變爲“血腥公爵”,但沒有敢當面這樣稱呼,只叫他“西亞公爵”……他今年雖然只有二十八歲,卻已經經過了百場戰役,一切榮譽都由國王賦予,他的忠心也只給予國王陛下一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早年因爲戰場上的名聲過於恐怖而本身根基不深的緣故,很多貴族都處於觀望狀態,等他有了封地和公爵的稱號,貴族們爭先恐後地涌來,希望能與他聯姻——貴族名媛們也樂於這樣,西亞公爵被陛下這樣寵幸,誰不願意做一個將要創建的能夠預想到強大前景的新家族的當家主母呢?
但是,西亞公爵用絕對堅定的態度全部拒絕了。
西亞公爵不愛參加宴會,甚至除了在軍隊中練兵以外很少出門,也基本上沒有熟人,從不加入任何圈子,國王陛下多次稱讚他的忠誠與坦率。用貴族們的話來說,他就是國王陛下手中的一把刀,雖然鋒利,但很多人都想要給他安上一個鞘——當然,是自己家族的鞘。
然而,這一切都被歸來的謝爾菲斯王子打破。
謝爾菲斯王子,在達到能夠學習鬥氣的年齡之後就宣佈將終生爲成爲一個強大的戰士而奮鬥,放棄了王位的繼承權,同年,他離宮出走,國王陛下派人追回,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找到五王子的蹤跡,五年後,五王子歸來,已經成爲了四級的戰士,他宣佈自己找到了一位老師,將一直跟隨學習,這一次出走後,每隔半年都會回宮探望國王陛下與王后,他錯過了一切宮廷教育,已經失去了所有繼承王位的可能,因此,國王陛下雖然震怒,但同時也放任了他爲成爲強大的戰士而努力。偶然一次在國王的宴會上,他遇見了西亞公爵,兩人居然成爲朋友,一直保持平淡的交往,可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一回——五王子所舉辦的第一次舞會上,西亞公爵竟然會主動向他邀舞。
伴侶、情人之間跳舞當然很正常,而有時候邀請一位美麗的女士也是一種禮貌,但是一個男人邀請另一個男人跳舞……在場的人不禁懷疑,這難道是求愛的訊號?
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謝爾菲斯王子迴應了這個邀請。
無數揣測在貴族們的心裡炸開來,西亞公爵這是爲了利益、還是爲了——愛情?如果是爲了利益,在帝國內沒有任何根基可言的五王子根本無法帶給他任何利益,而如果爲的是愛情……要知道,必須有後代才能保證一個家族的延續,如果選擇了不會生孩子的男人作爲伴侶,也就說明西亞家族只會存於這一代,而根本無法延續下去,那麼,僅僅是爲了對於貴族而言算是個調劑品的“愛情”就放棄家族,是不是代價太大了點兒?
當然,也有人有另外的猜測,允許創建家族說不定只是國王陛下爲了籠絡西亞公爵的手段而已,但是隻要西亞公爵選擇了一位王子作爲伴侶,不能延續家族,那麼這個殊榮也不過是一時的殊榮而已,既能讓一位強大的軍事家爲帝國賣命,又能保證不讓這個所謂的“家族”成爲帝國的大患,何樂而不爲呢?帝國的菲拉公主是作爲必須要拉攏紮根最深的家族或者聯姻其他強國的存在,那麼沒有王位繼承權的五王子就是另一個上好的聯姻工具了……哦你說西亞公爵仍然能找一個女性情人生下後代?私生子可不能繼承爵位的!
兩種說法相比起來,明顯是後一種比較有道理,以至於貴族們已經開始猜測像五王子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才能讓西亞公爵那樣冷酷無情、兇狠殘暴又不給人面子的男人主動向他示好了……
這問題一旦上升到政治高度,貴族們總是對其中的蹊蹺樂此不疲,有的仍然站在舞池邊上間或討論,有的則已經開始交換舞伴,準備藉着跳舞的間隙接近,看看能不能觀察到什麼了……在察言觀色上,他們總是有一套的。
舞池中的西琉普斯和阿洛卻完全沒有發現場外的暗潮洶涌,這兩人還一直沉浸在他們的第一支舞中,無暇他顧。
阿洛是因爲剛被好友宣佈了自己與西琉普斯的關係,總覺得就像是在這大庭廣衆的成了親一樣,在跟着就是摟抱着慢慢在樂曲中踱步,說是跳舞,其實也不過是肢體糾纏,過分的親密讓他實在覺得羞窘,連步子都不知道該怎麼邁了。
而西琉普斯則是滿心的歡喜,他這算是當着所有人宣示了主權,而看到阿洛臉上不自覺閃過的一抹紅色後更加開心,恨不得要好好地長嚎幾聲,才能發泄出心中的喜悅之情,他是不會跳舞,可只是這麼抱着走來走去也很好了,反正,大家不也都是這樣走來走去嗎?
就這樣一個樂陶陶一個暈乎乎地跳了慢慢跳了一會兒,阿洛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輕笑,這才猛然反應過來,一回頭,發現謝爾菲斯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阿勒利厄爾兩個也一起下了舞池了,想到剛纔自己的樣子全被看過去了,不由得更加窘迫。
謝爾菲斯衝他眨眨眼,阿洛臉愣了一下,這時候西琉普斯發現了懷中人的心不在焉,他也扭頭看去,結果,看到的又是那個總喜歡時不時逗弄他一下的謝爾菲斯,於是怒目而視。
看到西琉普斯這副樣子,謝爾菲斯又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張口就要調侃,然而,他感覺到腰部那雙有力的手臂勒得一緊,耳邊也有人輕聲說道:“謝爾,在跳舞的時候,是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舞伴身上比較好?”
這回輪到謝爾菲斯不自在了,他眼睛往旁邊一瞟,正看到西琉普斯囂張地勾起嘴角,還沒等他從“流牙居然笑了”這個事實中反應過來,腳下已經不自覺被人帶出了很遠——重重人影擋住,他已經找不到朋友們的蹤跡了。
謝爾菲斯擡起頭,看到的是阿勒利厄爾溫柔中透着強勢的眼神,他鎮定一下,說道:“我以爲我們是專門下來給埃羅爾和流牙做示範的。”
阿勒利厄爾笑了:“謝爾,你明知道我這只是個藉口而已。”
“阿勒利……”謝爾菲斯吶吶張口。
“艾爾。”阿勒利厄爾笑道,“我們說好了的。”
“……好吧,艾爾。”謝爾菲斯臉飛快地紅了一下,“如果不是爲了給埃羅爾和流牙示範,那我們回去吧。”
阿勒利厄爾頓了一下:“謝爾,你還不肯面對現實嗎?我只是單純地想邀請你跳舞而已,而你也接受了我的邀請。”他的手在謝爾菲斯的腰間捏了一把,低聲笑着,“我想這樣已經很久了。”
謝爾菲斯僵住:“艾爾,你在做什麼……”
“很顯然,我在調|戲你。”阿勒利厄爾低下頭,他比謝爾菲斯要高出半個頭之多,現在幾乎嘴脣都要觸到他的耳廓,溫熱的吐息輕柔地打在謝爾菲斯的側臉上,“或者說引誘、勾|引?”
謝爾菲斯身上熱氣一陣上衝:“艾爾,你——”
“好吧,我說得文雅些,我是在追求你。”阿勒利厄爾眼看謝爾菲斯要被撩撥得生氣了,才重新擡起頭,但語言裡卻沒有放棄刺激,“我以爲你做了這麼久的傭兵,比較喜歡更直白粗糙一點的說法。”
……預感成真。
謝爾菲斯手指顫了顫:“艾爾,我們一直是朋友,我也一直這樣認爲。”
“難道你從沒發現我對你的心意?”阿勒利厄爾一笑,“沒發現就算了,你從現在開始知道這個也行。不過,我不會放手的,謝爾,我已經等待很久了。”
是的,阿勒利厄爾對謝爾菲斯的感覺早已持續多年,後來在某次國王陛下舉行的宴會上看到他,才知道這個人是帝國那個傳說中經常離宮出走、沒有繼承權的五王子,然後就是他主動地接近了。他時常在外征戰,與傭兵們打交道的機會也很多,紅狼傭兵團的口碑不錯,他接觸多了,與謝爾菲斯接近的機會也就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不錯的朋友,只是在法蘭城的時候並不明顯而已,他一直希望能夠潛移默化培養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因爲只有這樣得來的感情纔是最爲牢固的,但是,他沒有想到他會在忍耐了好幾年之後的今天忍不住了。
原因就是因爲謝爾菲斯總是提到的“埃羅爾”和“流牙”——也就是西琉普斯兩人。
大概在半年多以前,阿勒利厄爾就發現他與謝爾菲斯之間的通信中多了這兩個名字,謝爾菲斯的語氣很熟稔,看起來對這兩個人的印象相當不錯,而後來頻率越來越多,直到魔法交流大會的前夕,他更是爲那個叫“埃羅爾”的魔法師一直擔憂着,這樣的分量,讓阿勒利厄爾有了危機感。
而後,趁着交流大會的時機,阿勒利厄爾說服了謝爾菲斯陪同他一起前往卡莫拉,就是爲了見一見這兩個人,等到見到以後,他更進一步地察覺到謝爾菲斯對埃羅爾非同一般的關懷——儘管是純友誼的而埃羅爾與另一個“流牙”本來就是情侶,依然讓他醋意沸騰。
藉着自己“公爵”的名頭表示樂意幫助謝爾菲斯照料一下埃羅爾,果然,謝爾菲斯處於對阿勒利厄爾的信任和對埃羅爾的擔憂、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他們介紹認識,阿勒利厄爾的目的達到了,卻也因爲謝爾菲斯與那兩個人的輕鬆相處而無法忍受。
之後總算大會結束,他們回到了帝國首都法蘭城,可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那個埃羅爾又成爲法蘭城魔法世家斯利維爾的一員,也來到了這裡,謝爾菲斯還爲了他的安全而第一次舉辦舞會……阿勒利厄爾終於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徒勞地等下去了。他早就不滿足只做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他想做的是謝爾菲斯的伴侶。
於是,他稱得上是拐騙地讓謝爾菲斯下了舞池跟他跳舞,在這次來了首都接近全部大貴族的舞會上,他簡直算是當衆求愛了——他可以想象貴族之間會流傳多少種屬於他們兩個的傳言,更能明白這些傳言將怎樣地變爲輿論——他不會去鎮壓這些輿論,謝爾菲斯也不懂得如何平息它們,而他本人,更會在每一個“恰當”的時候做出自己的姿態。阿勒利厄爾相信,當流言越來越多的時候,謝爾菲斯一定會正視這件事,而他也絕對不會忘記他的追求——爲了得到自己的愛人。
相比阿勒利厄爾的刻意,謝爾菲斯則是比較無措了,他可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事情!長了二十多歲,他當然對未來也有過憧憬,不過在這個高級戰士壽命普遍不短的世界上,他倒是沒想過這麼快定下來他的伴侶——畢竟,他親眼見到了他的老師卡爾加和團長法而非之間的深厚感情,也見識過了很多生死不離的傭兵們或者是伴生戰士們與他們的魔法師,這些都讓從小見識貴族圈子混亂關係的他欽羨不已。
可也正因爲這樣,他沒想過要去追尋一時快樂,而準備先提高本身的力量,他也想要有一個互相扶持的人,但最根本的還是必須有着自己的強大……他想過在他得到力量以後,他也許會成爲一位魔法師的伴生戰士,也可能會與某個同伴產生感情,更或者是邂逅一位讓他心動的女子……唯獨沒有想過,他一直信任着的、除了老師團長之外最爲在意的強悍男人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感情。
謝爾菲斯有點慌亂,這一切毫無徵兆,讓他不知該怎樣反應。
“……艾爾。”所以,他沉默了一會,才問,“你從什麼時候……”
“從一開始主動認識你的時候,我就對你不懷好意了。”阿勒利厄爾在謝爾菲斯面前總是散漫多過冷血,向來十分隨意,“所以,給我一個答案吧?”
謝爾菲斯垂目,這時候下一首曲子響起,阿勒利厄爾引導他換了舞步,將舞曲繼續下去。
“五年……”對這個數字,謝爾菲斯難掩驚訝,他從沒想過原來阿勒利厄爾一直抱有的都是這樣的心思,“那爲什麼是現在?”既然已經等了這麼久了,爲什麼突兀地說出來?
“我最近有點嫉妒。”阿勒利厄爾沒準備就這樣放過謝爾菲斯,“你和埃羅爾他們走得太近了……不管是你和他們的距離還是他們本身作爲情侶的親密,都讓我很眼紅啊,謝爾。”
他伸長手臂,幾乎是把謝爾菲斯摟在了懷裡,從外面看來,簡直是貼在了一起一樣,阿勒利厄爾湊到了謝爾菲斯的耳邊,帶着笑意說道:“我很真誠的在想你求愛,親愛的謝爾,我心愛的王子。”
看着謝爾菲斯有點猶豫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的神情,阿勒利厄爾脣邊的弧度更深了:“其實,我更想直接對你說,你願意與我結婚嗎?與我結成共度一生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