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沈太醫恐怕要說的,是極爲隱秘的事,所以南謹軒屏息凝神,仔細注意着周圍有沒有人經過。
而楚遙,則是又問了一次:“沈太醫方纔的意思是,南慕封所中的毒,並非曼沙華,對嗎?”
若是換一個人,或許不會同楚遙說起這件事,在宮裡做太醫的,誰人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各宮皆有秘密,只有閉緊嘴巴,纔是保命之道。而眼前這一位,之前因爲有才被收入太醫院,卻是受了些排擠,之前若不是七公主給了他機會在睿武帝面前露了臉,他如今在太醫院也不會有現在的風光。
當然,對沈太醫來說,風光並非他所求,但是若是因爲這樣而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鑽研,他自然是十分樂意的,畢竟天下雖然大,但是宮裡的藏書卻是極多,許多孤本都只有在宮裡的藏書樓裡才能找到,這對醫者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
因此,他纔會對楚遙如此誠實直白地說起南慕封身上所中之毒,方纔在南忠公面前沒有提起,也只是因爲他並不能完全地確認。
對楚遙的問題,他暗暗猶豫了一會兒,便沉吟一聲答道:“在西域,有一種毒和曼沙華極爲相似,名爲曼陀羅。實際上,曼陀羅和曼沙華是同族之花,只是顏色不同而已,兩者皆含有劇毒,只是一者爲慢性毒,一者爲急性毒。”
“曼陀羅?”楚遙失聲驚呼。
沈太醫說了那麼多,楚遙卻只聽進去這三個字。
只三個字,便教楚遙臉色發白,渾身冰冷,哆嗦着脣說不出話來。
“遙兒?”南謹軒一驚,連忙扶着她,觸及她冰冷的雙手,眸色微沉。
然而,楚遙卻像是壓根就沒聽到南謹軒的聲音似的,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可自拔。
是了,她是知道這個名字的,她的兒子易謙,所中的就是曼陀羅之毒,當初杜晗煙便是在獄中告訴她,將此毒下在兒子身上半年之久,令她兒子雙腿癱瘓,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之上。
這份痛,她都幾乎已經要忘記了,如今再聽沈太醫提起,那股痛徹心扉的疼痛再次狠狠地襲上心頭,若非她咬緊牙根,只怕此刻便是要呻吟出聲了的。
“沈太醫,此事事關吾兄,還請沈太醫幫忙他到底所中何毒。”南謹軒一邊扶着楚遙,一邊飛快地說道,“遙兒只怕是身子不適,我先帶她回去休息了。”
沈太醫雖然不明白公主爲何突然臉色這樣難看,但是他也明白此時他還是先行離開的好,便躬身離開。
待人走遠,南謹軒便一把將楚遙摟到懷裡,身子一閃,便帶她回了軒遙閣,將她放到牀上,見她臉頰僵硬,不由得臉色一沉,當即便伸手捏緊她的下巴,厲聲道:“鬆開。”
也不不知道是被他的力道捏的,還是被他嚇住,楚遙咬緊的壓根此時竟是鬆了開來,一張口便是隱隱的血腥之氣,南謹軒知道定然是方纔口中被她自己咬破了,他立刻毫不含糊地拿過淨盆和杯子,讓她漱口,又給她口中上了些藥,這才放下心來。
“一個曼陀羅,也值得你傷了自己麼?”南謹軒眼神幽深,原先他並沒有想到楚遙爲何聽到曼陀羅會有這樣的異樣,但是回來的路上他便回憶起來,當初易謙所中之毒似乎也是這個名字,他立刻就明白她的異樣是怎麼回事了,不過即使如此,他仍不能原諒她如此傷害自己。
“我心裡難過。”楚遙回過神來,緩緩地靠進他的懷裡,見他不說話,她忍不住問他,“你不問我爲什麼嗎?”
這丫頭……南謹軒嘆了口氣,伸手撫摸她的秀髮,緩緩說道:“你希望我問嗎?”
楚遙不說話了,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她胸口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沉悶,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湮滅了似的,而南謹軒的懷抱就彷彿是一塊浮木,讓她抓住了,就放不開手。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我做錯了許多事,害了許多人,最多讓很多人跟着我一起倒黴……”楚遙的聲音很輕,輕得彷彿來自某處山谷,好像只一眨眼拂過無聲,從沒出現過似的。
對於前世那些事,他們兩人興許是心知肚明的,也曾點到爲止地談過幾次,他們就彷彿抱着各自的楚河漢界一般,誰都不敢逾越半步,將真正的一切都說出來,怕只要說出來眼前的這一切都會消失的一樣。
但是此刻,楚遙卻忍不住,將壓在心底的那些事全都倒出來。
壓抑了太久,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若是過了今日,她大概也是再也沒有勇氣將這件事說出來了的,亦或是到了明日,她大概就要後悔了,不該如此衝動。
但是此刻,她一股腦地將那些她以爲自己已經遺忘地差不多的前塵往事,全都說了出來,包括那受盡折磨的十年,包括那場無疾而終的迷戀,包括和他之間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
時間,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她說完了,默默地伏在他懷裡流淚。
而他,則像抱着孩子一般,輕柔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傻丫頭……那些並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因爲,我也曾經歷過你所說的那些事……”南謹軒的聲音,低沉沙啞,字字撞進了她的心頭。
雖然,楚遙早就猜到南謹軒和她一樣,只是那時候他們誰都沒有戳破這層紙,如今既然她說破了,他也就順勢地說了出來。
竟然,老天爺竟然如此厚待他們。
雖然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楚遙此刻心裡的五味繁雜卻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如今的一切,和過去都不一樣了,因爲你的身邊有我。”南謹軒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竟是讓她煩亂無措的心,平靜了下來。
是了,這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打從他們兩人雙雙重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逆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