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個妃子,其實對後宮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雖然連妃位居妃位多年,但是因爲她身體不好,纏綿病榻多年,多年沒有恩寵,此時過世自然也是沒有多引起別人的注意。
只青陽殿裡頭一片肅穆,所有的紅色皆被換去,因爲不是國喪,自然不能高高掛起白布條,只是殿中行走的宮人們都身着素衣,半低着頭比平時靜默。
楚遙到的時候,青陽殿裡並尚沒有旁人過來悼念,文皇后素來同連妃沒有交集,此時自然也不會親自過來,但是她也派了雲姑跑了一趟,交代了內務府好好辦妥連妃的後事。
“七公主殿下聖安。”白沁福身請安,眼眶微紅,顯然是方纔哭過。
“小十四呢?”楚遙掃了一眼,並未在前殿看到他,便問道。
“殿下在靈堂。”白沁說完,便引着楚遙往偏殿走去。
照理說,宮妃過世,屍身是要被收走,而後葬入皇陵的,不過小十四不允許任何人碰連妃,只着人將她安置到棺木中,說要爲她守靈。
“胡鬧,他纔多大?”楚遙聽了白沁所說的守靈,當即就跨大了步子,往偏殿走去。
走到偏殿門口,楚遙的腳步微微一頓,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只一抹瘦弱的身影,跪在靈柩前,一身白衣,周身都被一股悲傷的氣息籠罩着。
楚遙朝着白沁做了個手勢,讓她在外頭候着,她一人進去便好,白沁復又福了福身,立在門口處,沒有再往前走,而楚遙則一路走到靈柩前,朝着連妃鞠躬,又上前上了一炷香,周全了禮儀。
旋即,她才立到楚葉塵的身側,輕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而楚葉塵那邊,久久沒有迴應,只沉默地跪在一旁。
“若是連妃看到你這樣,定然會不放心的。她爲了你撐了這麼多年,吃了那麼多苦,你忍心讓她走得這麼不安心麼?”楚遙又說道。
而這一次,楚葉塵動了動脣,低聲說道:“我生母過世的時候我纔剛出生,什麼都不知道,就被送到了母妃膝下,母妃其實對我是真的很好,視若己出……昨日的事我仔細想過了,就算她確有私心,讓父皇多年都不待見我,但是至少她對我是真的好。”
一個素來只知道玩鬧的小傢伙,彷彿忽然間長大了一樣,連說的話都有條有理了起來,所以說,人果然是隻有經歷了挫折纔有可能成長。
“皇姐,你說我是不是個災星?我生母爲了生我難產死了,母妃又纏綿病榻多年,父皇……也幸好父皇平日裡不搭理我,不然哪裡能像如今這樣康健。”小十四忽然偏頭,看向楚遙,一臉的認真,若不是眼眶發紅,旁人看到了只怕是當他在問什麼學術性的問題了。
“胡說。”楚遙厲聲反駁,“誰敢說你是災星?宸妃和連妃,都爲了你費心盡力,你這樣說豈不是將她們的努力都抹殺了?”
楚葉塵怔了怔,眸子裡頭浮起了迷茫困惑。
他是鑽進了牛角尖了,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閒話,若不然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會這樣想的。
“七皇姐,我心裡難過。”楚葉塵咬了咬脣,眼眶越發得紅了。
看得楚遙心裡一陣陣地心酸,伸手將他拉了起來,小傢伙也不固執,只是大概跪得久了雙腿有些發麻,起身的時候身子微微晃了晃,楚遙眼明手快地將他扶住,隨後又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
“連妃對你視如己出,如今她過世,你是該難過,若不然你豈不是成了鐵石心腸的人了麼?”楚遙拿出錦帕,溫柔地爲他擦拭眼淚,一邊說道,“可是塵兒,你才九歲,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可以難過,卻不能一直難過,知道嗎?”
這樣的話,對楚葉塵來說,其實是過於深奧了,他雖然有所成長,卻未必能懂得這樣的話。
果然,他只皺眉,語帶困惑:“不能一直難過?”
“連妃娘娘和宸妃娘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她們都希望你過得好,看到你難過,豈不是也會跟着難過。”楚遙忽悠人的話,那是一套一套連綿不絕的,就連朝中大臣被她忽悠起來也是不在話下,更何況只是個九歲的小傢伙了。
“她們真的會在天上看着我麼?”楚葉塵的眸子亮了亮,顯然將楚遙的話聽進去了,只是語氣裡仍有幾分狐疑。
“自然會的,所以塵兒要快些振作起來才行。”楚遙是知道小十四的軟肋了,一方面不想讓連妃擔心,另一方面又想快些能獨當一面,畢竟將來他就只剩下一人了。
或許,對他來說,未來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樣的寂寞纔是更讓他害怕和孤單的吧。
姐弟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楚遙才提起了之前同文皇后提起的事。
“等連妃入皇陵之後,小十四跟皇姐去皇姐府裡住一陣子吧?”楚遙說道。
“軒遙閣?”小十四眨眼,他雖然沒去過軒遙閣,但是也是聽南二哥提過的,說是他皇姐將小宅子弄得十分舒適,那時候還惹得他心癢癢的,想着以後出宮去看看呢。
“嗯,母后也是同意的。”楚遙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不是喜歡習武麼,如今到了我那兒,也等於是和你南二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這倒是個讓人心動的,楚葉塵一直都很喜歡南二哥,一方面是因爲他的武功高強,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爲他對他好。
“可是,白沁姑姑曾經說,我是皇子,而且年紀還小,連宮都不太能出,何況是住到外頭去。”楚葉塵眉頭一皺,頗有幾分少年老成的模樣。
楚遙笑了笑:“所以方纔不是說了,母后也是同意的。”
很顯然,楚葉塵被她說動了,至少眼底淌過的,是心動。
“可是……”楚葉塵皺眉,抿着脣,神情苦惱,彷彿在思考什麼十分困難的問題似的。
“哪兒來那麼多可是,就這麼定了,等連妃的事處理完,我派人來接你出宮。”楚遙不給他機會反對,三言兩語地就將這件事給定下了。
楚葉塵動了動脣,也沒往下說,他是知道的,皇姐是怕他以後要一個人呆在偌大的青陽殿,會心裡難過,纔會想着將他接出去住,想到這裡不由得心頭一陣窩心。
“你再待會兒,我去同白沁姑姑交代幾句。”楚遙起身欲走,復又轉頭看他,叮囑道,“不許再跪。”
“知道了。”楚葉塵點點頭,異常乖巧。
楚遙見他坐着不動,便放心地到外頭去找白沁,想着同她交代一下之後住到軒遙閣的事,她是青陽殿的掌事姑姑,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一起住到外頭去的,不過總是要安排幾個熟悉小十四起居習慣的宮女跟着。
“將殿下帶出去住?”不得不說,白沁是真的非常驚訝。
說起來,打從殿下出生開始,就被困在這皇宮之中,他是個男孩子,又調皮搗蛋,但是有些時候他又十分懂事,也是讓白沁心疼不已。
“嗯,其實本宮前些日子就同母後提過了的,後來是連妃身子不好,母后擔心……所以才一直沒同意,如今這樣的情況,本宮將他帶出去住上一段時間,也是好的。”楚遙如是說道。
白沁收起了驚訝,只一會兒便是滿臉的贊同:“將殿下帶出去也好,如今後宮中滿是流言蜚語,雖然奴婢壓着那些宮人,不許他們胡亂說話,但是也難保會不會有些難聽的謠言傳到殿下耳中。”
“謠言?”楚遙皺眉,狐疑的目光射向白沁,“什麼謠言?”
這一下,輪到白沁驚訝了,只見她瞪大了眸子望向楚遙,“公主不是因爲宮裡的謠言纔要將殿下帶出去的?”
“白沁姑姑在說什麼?”楚遙察覺到了不對勁,眯起眼問道,“宮裡出了什麼謠言?”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現在纔有的,前些日子就已經有了,說是……殿下並非皇上的孩子,而是……而是宸妃娘娘和德親王的孩子。如今連妃娘娘過世,那些被壓下去的謠言又鬧了起來……”白沁狐疑地看向楚遙,“奴婢今天一早就派了人去府上,將這些事告訴清歡,見公主這麼快進宮,方纔又聽到公主說要將殿下帶回去,還以爲是因爲這件事。”
“你說,你將謠言的事告訴了清歡?”楚遙幾乎立刻就從她的話中抓到了重點,“今天早上?”
白沁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大概是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害了清歡。
不過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問題,她今天起來時清歡只說了連妃沒了的事,並沒有提起宮裡的流言蜚語,她明明知道自己對小十四十分關心,沒道理會不說的。
“奴婢……”白沁見楚遙的神色頗有幾分嚴肅,忍不住躊躇着說道,“也許,清歡是怕公主擔心……”
楚遙擡了擡手,示意她不必往下說,到底是她身邊的人,她心裡總會有些計較的,也不知爲何,心裡竟是浮起了些許的不舒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