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連慎放聲大笑,說道:“我自然是信的。”稍頓了一頓,又道,“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不如把那樣東西交出來。我就讓你帶他走,從此你們倆雙宿雙飛,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閔紅玉冷笑道:“二公子糊塗了吧,我要是真有那樣東西,自然過江去見慕容督軍了,何必跑到這鎮寒關來吃西北風?”
易連慎道:“你如果真沒有那樣東西,特特地跑到這鎮寒關來幹什麼?難道是來替易連愷送終的嗎?”
閔紅玉嫣然一笑,說道:“沒錯,我就是來替他送終的。這個人跟我之間的事,你知道一半兒,還有你不知道的一半兒。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牙癢癢吧?我要是不親眼看着他死,我這輩子也白活了。”
易連慎忍不住嘖嘖讚歎,轉過臉來對易連慎道:“三弟,你看你惹下了的這些風流帳,到底怎麼樣才能完劫?”
易連愷卻是緊緊皺着眉頭,一副痛苦極了的模樣,並不多言語,兩隻眼睛盯着閔紅玉,目光中滿是深切的恨意,似乎就想用這目光,在她身上剜出兩個透明窟窿似的。易連慎慢條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挾了些菜來吃,說道:“東西在誰身上我不知道,可是呢,你們得把東西交出來。老三身上沒東西,我知道。至於你們兩個,我剛纔命人去吧你們倆的行李搜了搜,也沒找見。雖然東西現在還沒露面,可是你們這三個人都在這裡,我也不急。老三,你不會那樣糊塗,把東西交給三弟妹了吧?”
易連愷直到此時方纔一笑,他這一笑牽動傷處,旋即蹙眉。可是花廳裡懸着玻璃大吊燈,照見分明,他這一笑,依稀還有昔日走馬章臺貴公子的氣度與俊朗。他說道:“老二,你覺得我會把東西交給秦桑?”
“我也覺得你不會。”易連慎十分淡定地說,“你明知道那是個禍根,你要是把東西給她了,就會替她招來殺身之禍,所以你不會把東西給她。”
易連愷點點頭,說道:“知我者莫如二哥。”
易連慎展顏一笑,說:“自家兄弟,何必這樣誇我。”
他們這樣說着話,彷彿還是在符遠城中,督軍府裡,親密無間同胞手足。閔紅玉看着易連愷拿着筷子的手在發抖,不禁注目他手腕上的割傷,雖然用繃帶纏了起來,可是顯然血水浸透多日,那繃帶早已經成了黑色。易連慎看她注意易連愷的手傷,便笑着說:“我這位三弟深藏不露,其實槍法是非常好的,不僅可以左右開弓,而且他左手開槍甚至比右手還準,雙槍連擊可以百步穿楊,你知道嗎?”
閔紅玉不動聲色,道:“公子爺槍法確實不錯。”
“可惜他從此後開不了槍啦!”易連慎拿着筷子,遙遙點了點,“他的左手手筋,右手手筋,都被割斷了,雖然我叫了大夫重新替他縫好,可是他如今連酒杯都端不穩,更別說以後拿槍了。”
他在談笑之間說出這番話來,饒是潘建遲性情剛健,也忍不住神色微變,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大聲道:“易連慎,你怎麼忒得歹毒?”
“歹毒?”易連慎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縷笑意,“你見過完蛇的人嗎?他們要麼比蛇還要毒,要麼就被蛇毒死。要說到歹毒,我這親弟弟倒也不比我差呢……你們知道我那大哥是怎麼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府里人都說是我害了我大哥,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連父親大人,我的親爹,都疑惑是不是我不顧兄弟之情,竟然做出那樣滅絕人倫的事情。所以老頭子一直迴護着他,把他擱在昌鄴,總提防着我一把,甚至還打算解掉我的兵權,讓他回來帶兵。其實這樣天大的冤枉,我能向誰說去?那年我這三弟才十一歲,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做出謀害兄長這樣的事情來,誰也不會信吧?”
易連愷此時方纔冷冷看了易連慎一眼,說道:“你知道我在馬鐙上做了手腳,卻也沒告訴老大,你還不是巴不得他死。”
易連慎搖頭嘆氣:“三弟,光一個鐙子,頂多讓老大摔個趔趄,哪能就讓他癱在牀上十幾年不能動彈。”
易連愷淡淡地道:“所以多謝二哥當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易連慎又嘆了一聲,說:“我知道你心裡不以爲然,以爲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何必要做這樣的事情。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老大自幼聰明好學,老頭子常常說他是‘吾家白額駒’,而三弟你,雖然從小就悶不做聲,可是老頭子真心疼你,處處替你打算周致,瞞得了別人,瞞得了我嗎?我比老大遲生了兩年,爹不疼,娘不愛,自己要是再不找點出路,這家裡可沒我容身之地了。你還記不記得,一直住在咱們府東花園邊小跨院裡的六叔,他可也是老頭子的親弟弟。想不起來了吧,只怕我不提,你早忘了這六叔長什麼樣了,那六叔的日子過的,比咱們家管家下人還不如。你以爲他不如老頭子嗎,要說雄韜偉略,他也一肚子文章;要說文武雙全,他也騎得馬打得槍。可就是因爲他又有才,又會打仗,老頭子愣是將他從前線誆回來,跟軟禁似的糊弄了他這麼多年。你以爲老頭子傻呢,他把六叔圈起來,明明是在替老大留後路。所以我知道老大一旦坐上老頭子的位置,沒準兒頭一個就對付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哈哈,防自己兄弟,比防賊還厲害呢。”
易連愷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多說,我要是得勢,也是第一個就殺你,所以你現在這般折辱我,也是應該。只不過兄弟一場,你不肯給我個痛快,實在是太婆婆媽媽。”
易連慎冷笑道:“這你就得怪老頭子,誰讓他將東西交給了你?你要不肯把東西交出來,我只好想方設法撬開你的嘴。”
易連愷忽然轉過臉來,對着閔紅玉一笑,說道:“我知道現在東西在你手裡,你給老二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給我罪受。”
閔紅玉嫣然一笑,說道:“別說東西不在我這裡,就算東西在我這裡,我也不能拿出來換你這條命啊!”
易連愷再不理會。反倒是易連慎十分可樂似的,笑着說:“如果不拿來換他的命,你想要換什麼?”
閔紅玉嘆了口氣:“說了不在我這裡,你便是用一座金山來換,我一拿不出來啊!”
易連慎道:“你想要金山還不容易,只要你肯把東西交出來,你要金條也好,要銀元也好,隨便你開價。”
閔紅玉輕鬆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說:“雖然東西不在我這裡,可是關於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這可不是什麼尋常東西,而是易家老爺子留的一條後路。可以借雄師十萬,可以號令江左,可以讓慕容督軍都甘爲驅使,你說這樣東西,是值十萬白銀,還是十萬黃金?”
易連慎嗤笑一聲,說:“在你手裡就不值半個角子。”
閔紅玉說道:“既然不值半個角子,那你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非得把這東西搜出來?”
易連慎冷笑一聲,說:“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己自投羅網,可別怪我不客氣。”
閔紅玉道:“二公子,您別嚇唬我呀,我這個人膽子小,經不得嚇唬。我一個弱女子,您要是把對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身上,我估計就熬不住了。所以來之前我就打定了個主意,只要您一動手,我就吃顆小糖丸。那丸子是俄國人弄出來的,據說入口氣絕。我這樣死了也罷了,您要想找那樣東西的下落,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易連慎早就猜到閔紅玉既然敢來,必是將東西藏在了別處所以他冷然半晌,哈哈一笑:“你年紀輕輕,如花似玉,死了多可惜。”
閔紅玉幽幽地說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二公子您如果真的要施以刑求,我自認是熬不住刑的,還不如立時死了痛快。”
易連慎淡淡地道:“那麼你到底要什麼,才肯把東西交出來?”
閔紅玉說道:“二公子說話爽快,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就要他。”說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易連愷。
易連慎哈哈大笑,對易連愷道:“三弟啊三弟,我真是服了你,你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竟然還有女人捨命來救你。你到底是太招人待見呢,還是太不招人待見?”
易連愷冷笑一聲:“你以爲東西真的在她那裡?你以爲她真的想帶我走?”
易連慎含笑道:“你別這樣說啊,爲什麼你就不相信她呢?”
易連愷道:“她倘若真心喜歡過我一天,我都會相信她,可惜她從來不曾喜歡過我。”
易連慎問:“那她喜歡的是誰?”
易連愷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唱戲也唱夠了,哪怕今天拜堂成親呢,我也道一聲恭喜。東西在哪裡我是肯定不會說的,要殺要剮由你們就是了。”說完他站起來,道,“我回牢房裡去了,幾位慢用!”
他一站起來,腳上的鐵鏈就“咣啷”一響,易連慎沉着臉並不說話,潘健遲卻道:“二公子,我也去牢裡服侍公子爺,麻煩你行個方便。”
易連慎冷哼一聲,說道:“你還真是忠心耿耿,你愛去就去,不過我可告訴你,那是死牢,進去了別想活着出來。”
潘健遲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下襬上適才被潑的酒水,淡淡地道:“潘某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活着出去。”說完走到易連愷身邊,攙扶着他向外走去。
說是死牢,其實也沒想象中的可怖,不過是一座小院子,看守嚴密,窗上裝了鐵柵,連門都是特製的,死角包着鐵皮,他們一走進去,門就“咣噹”一聲被關上了。潘健遲環顧四周,只見屋子裡倒也整潔,火炕佔去了半邊屋子,炕上放着被褥之物,雖不華麗,但也乾淨。他扶着易連愷在炕上坐下,易連愷卻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雖然手上無力,但潘健遲不閃不避,所以“啪”一聲,終是打了清脆的一記耳光。
易連愷似乎壓抑着什麼怒氣,說道:“誰叫你來的?你爲什麼不去昌鄴?”
潘健遲頓了一頓,才說:“上不了船。”
“上不了船你爲什麼不想辦法?難道讓她一個人孤身上船?上不了船你就到這裡來送死?”
“我不是來送死的。”潘健遲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辦法,我要救你出去。”
“別做夢了!”
潘健遲環顧四周,,從小窗裡便可看到院中警戒森嚴,實無辦法可想,況且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蹲下來看了看易連愷腳踝上的傷,想了想,突然解開棉衣釦子,撕破自己襯衣的衣襟,要將那腳銬纏起來,這樣一來,那鐵銬就不會再磨傷腳踝了,易連愷看他蹲在那裡,一點點小心地用布條纏着鐵銬,忍不住冷笑:“愚蠢!”
潘健遲直起身子來,說道:“我也不是來救你,我只是來還一個人情。我欠了泰桑,所以不能讓你死了。”
易連愷一腳就踹在他的心窩上,將潘健遲直踹得一個趔趄,易連愷咬牙切齒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沒一槍崩了你,讓你多活了這一年!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潘健遲卻輕鬆地笑了笑:“公子爺,少費些力氣吧,養好傷再說。”
雖然他對易連愷執禮甚恭,可是易連愷脾氣暴躁,更兼被關在此處,愈發戾氣十足。所以不是打就是罵,百般折辱,潘健遲卻絲毫不介意。
這日獄卒送了飯菜來,易連愷又破口大罵,舉手就將整碗熱湯砸在潘健遲身上,幸好冬天穿衣甚厚,並沒有燙着,不過湯菜淋漓一身,也十分狼藉不堪。潘健遲只將菜葉撣了撣,渾若無事去替易連愷添飯,易連愷卻連碗都砸了,又將他臭罵了一頓。那獄卒忙收拾了碎碗,不一會兒重新送了飯菜來,這次卻是一套精緻的銀餐具,那獄卒道:“二公子說了,公子爺只管發脾氣,所以給您換了這銀的,一是砸不壞,二是萬一有歹人在飲食中下毒,您也敲得出來。”
易連愷冷笑了一聲,那獄卒卻對潘健遲道:“潘副官,二公子說了,他這位三弟素來脾氣不好,苦了潘副官了,好在潘副官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氣,必不會見怪。還有,叫我帶潘副官去洗澡換件衣服,大冷天的別凍病了,又將病氣過給三公子就不好了。”
潘健遲被那獄卒帶出去,卻仍舊送到他剛來那晚住的屋子裡,只是不見了閔紅玉。他一併不多問,洗澡更衣,剛剛收拾清爽出來,只見外面坐着一個人,正是易連慎。
他見到易連慎,似乎沒有任何意外,淡淡地道了聲:“二公子。”
易連慎取出銀煙盒來,抽了一支香菸,在桌子上慢慢頓了頓,卻不着急點火,說道:“潘先生,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我一直沒鬧明白,你怎麼會來蹚混水。”
潘健遲道:“二公子有話請直說,不用繞彎子。”
“好。”易連慎慢慢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東西在哪裡?”
“我不知道。”潘健遲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易連慎微微一笑:“潘先生,你我曾經達成過協議。我安排一場刺殺,你捨命去救易連愷,一旦事成,他定然能對你十分信任。當初你將這個計劃說得天花亂墜,現在你卻對我說,你不知道?”
“傷後我沒能再見過易連愷,而且他對我一不是完全的信任。他知道我和秦桑有舊情,他以爲我會去昌鄴,我現在突然來了這裡,所以他生了疑心。”
“其實我也有疑心。”易連慎微微向前傾身,“你是他的副官,你跟我三弟妹有舊緣,按理說你應該幫着他,爲什麼你卻要和我合作呢?”
“奪妻之恨。”
易連慎忽地一笑:“你拿這種話誆誆別人倒也罷了,誆我,就免了吧。說吧,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李重年?姜雙喜?還是慕容宸?”
潘健遲坦然道:“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哪一派的人都不是,我們希望,重新立憲,選舉合法政府,取締現在的軍政主義。”
易連慎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革命黨。”
“所以,二公子,我願意與你合作。李重年勢大,他硬攻下符遠,便可通電獨立,割據一方。但如果二公子您拿到那樣東西,自然就可以消除李重年,不過我希望,如果我幫您拿到您想要的東西,您要支持我們重新立憲。”
“沒有問題。”易連慎十分輕鬆地說,“我跟老頭子們不同,我個人是最贊成取締軍政,重新立憲,恢復內閣選舉。”
潘健遲點了點頭:“如此,我必全力以赴,襄助二公子。”
“可是他都不相信你,怎麼會對你說實話。”
潘健遲微微笑了笑,說道:“二公子放心,東西肯定不在他身上。他臨走之前,肯定把東西放在妥當的地方,所以他現在有恃無恐,任憑二公子動用酷刑,他也是不會說的。”
“那你有什麼辦法?”
“三公子平生所重,其實只有一個秦桑。如果我們可以挾制秦桑,不愁他不說。”
“可是現在秦桑只怕已經到了昌鄴,高佩德素來對老頭子忠心耿耿,未必會買我的賬,老實把人交出來。這個閔紅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讓她把秦桑帶來,她竟然把秦桑送走,我要是不剝了她的皮,我也不姓易。”
潘健遲似乎稍稍意外,說道:“原來閔小姐也是二公子的人?”
易連慎“哼”了一聲,說道:“她算什麼我的人,我把她放到老三身邊,原來指望着她能成一步好棋,結果她反倒跟老三沆瀣一氣。盡做些吃裡扒外的事情,這賤人,我遲早一槍崩了她。你說,東西會不會在她那裡?”
潘健遲想了想,說道:“我知道她拿過秦桑一樣東西,但不知道那樣東西是不是。”
易連慎搖了搖頭,說道:“東西絕不會交給秦桑,老三的性子我知道,他越是待見秦桑,越不會把東西給她,怕給她招禍。我這個三弟,爲人精細聰明,就是有點太癡心。連老大都知道押住秦桑要挾他,所以他不會把東西給秦桑。”
“那就還有個法子,叫高佩德拿秦桑來換易連愷,高帥深受易帥之恩,必然肯答應交換。到時候只要秦桑在二公子手裡,若有所命,三公子不敢不從。”
“你不是與秦桑有舊?”易連慎笑了笑,“怎麼出這樣的主意,豈不是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潘健遲道:“大丈夫行事,哪能講究兒女私情。爲了大局着想,只好犧牲她了。”
易連慎望着他半晌,見他神色坦然,才說道:“你們這些人,真是讓我鬧不懂。”他又搖搖頭,說,“你這主意無趣,易連愷如果真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他,只怕還沒有換,他就已經死了。”
潘健遲微微一笑:“計若是用得巧,也不怕易連愷不中圈套。再說高帥所重,唯有易連愷,秦桑對其來說,實在是無足輕重。況且高帥乃是大帥多年的舊部,如果二公子以誠相待,說不定他反而會拋棄成見,助二公子一臂之力。”
“你有什麼法子讓高佩德肯幫着我?當初在符遠城中,老父病危,他都不肯幫我,要不是慕容宸號稱要過江南下,他說不定調兵就殺到符遠來了。”易連慎說道,“這個老頑固,也不知道老三許了他什麼好處,竟然讓他忠心耿耿。要說他是父帥的舊部,我和老三的事情,他應該不偏不倚纔對。”
潘健遲淡淡地道:“二公子,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只怕大帥還有什麼手諭之類的東西曾經給過高帥,不然高帥也不至於這般厚此薄彼。二公子亦是大帥之子,又在軍中多年,易連愷黃口小兒,雖多得高帥照拂,但誰都曉得,易連愷不是領軍的將才。依照常理,二公子這般籠絡,他就算不偏幫二公子,也會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樣子。既然高帥執意與二公子爲難,那肯定是因爲大帥曾經有過吩咐,不教他與二公子交結往來。”
易連慎沉吟道:“這麼一說,倒還有幾分道理。要說老頭子偏心老三,那也不是一件兩件事情。不過事到如今,那樣東西不找出來,我心裡着實不踏實。”
潘健遲道:“易連愷如今是二公子的階下囚,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二公子願不願聽一聽我的拙見。”
易連慎含笑道:“你但說便是。”
潘健遲說道:“既然東西不在易連愷身上,二公子不妨來個‘捉放曹’,唱上一出將計就計的好戲。”
易連慎眯起眼睛,慢慢地道:“你是說……”
“要不放了三公子,怎麼找得出那樣要緊的東西?”潘健遲說道,“易連愷性格孤僻,天性多疑,並無一個實質上的親信,不然也不會被大少爺輕而易舉就得了計去。依在下愚見,東西定不會交給閔紅玉。他這樣的孤家寡人,最最狡兔三窟,萬萬放心不下將東西交給旁人,以我之見,東西既不會在閔姑娘手中,更不會在秦桑那裡,二公子不妨將計就計,假意中計,讓易連愷逃了去。他一旦脫身,必然會想法子取走那件要緊東西,二公子再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贓並獲,也非難事。再者,亦可以試一試閔紅玉,東西到底在不在她那裡,這般一試便知,亦算是一舉兩得。”
易連慎道:“你這主意不錯,不過到底怎麼樣才叫‘捉放曹’?”
潘健遲便三言並作兩語,將全盤計劃托出,告訴易連慎。易連慎聽後,只是沉吟不語,並不置可否。潘健遲見他如此,便問道:“二公子不相信我?”
“一個連自己所愛之人都可以出賣的人,我當然不相信。”易連慎淡淡地說,“姓潘的,你演戲演過了頭,回去牢裡好好待着吧。”
潘健遲再不多說,知道說也無用。轉身推開門,跟着衛兵仍舊回到牢裡,進門才發現,閔紅玉竟然也在屋子裡,只不過她遠遠站在炕前,眼睛紅紅的,倒似哭過一般。潘健遲雖然與她相交不久,卻知道她性情堅韌,是輕易不會哭泣的那種女子,不由微覺詫異。他看見易連愷和衣睡在炕上,雙目微閉,呼吸急促——因爲受了極重的內傷,所以他每次呼吸,都是這樣吃力,也不知道睡着了沒有。
於是潘健遲便向閔紅玉微微點一點頭,問:“閔小姐,你怎麼來啦?”
閔紅玉將足一頓,說道:“你願意死在這裡,就死在這裡吧。我拿東西換十萬銀元,下半輩子哪怕揮金如土,也儘夠我過的了。”
易連愷似乎恍然未聞,潘健遲也不多說,閔紅玉咬一咬牙,向潘健遲道:“他是不想活了,你跟不跟我走?”
潘健遲只作不解:“走到哪裡去?”
“我原本是打算我們三個人全身而退,看來是不成啦。”
閔紅玉鎮定了些,抽出手絹拭了拭眼角,說道,“他既然不想活了,你跟我遠走高飛吧。”
潘健遲說道:“這裡四面高牆,如何能遠走高飛?”
閔紅玉道:“我與易連慎談妥了,他放我們倆走,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將東西放在哪裡告訴他。”
“蠢物!”睡在那裡的易連愷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無力,卻十分清楚。閔紅玉笑了笑:“你以爲我做不到嗎?我到了外國使館,就拍電報給他,告訴他去哪裡取。”
潘健遲道:“易連慎不會信你。”
“可是他把我們關在這裡,也照樣拿不到東西。眼看李重年攻入符遠,他要再不行動,可就來不及了。”
易連愷閉着眼睛,似睡非睡,並不說話,似乎對他身邊二人之語毫不放在心上。閔紅玉看到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心中惱怒,頓足道:“你便睡死在這裡好了!”轉身向窗外大聲道,“來人啊!”
只聽腳步聲響,不一會兒便出現一個獄卒,說是獄卒,自然仍舊是尋常衛兵打扮,站在那裡恭敬地問:“閔小姐有什麼吩咐?”閔紅玉說着:“我肚子餓了,開一桌上好的宴席來。”
那衛兵問:“是送到小姐房裡去嗎?”
閔紅玉說道:“就送到這裡來。”
那衛兵答應了一聲自去了,過了半個鐘頭的樣子,果然又折返回來。這次來的時候後頭跟着兩個廚子模樣的人,手裡提着提盒之物,那衛兵便將中間的炕桌上鋪上桌布,兩個廚子打開提盒,將一樣樣的冷熱菜餚擺出來,除了四個涼碟,四樣乾果之外,還有好幾樣熱菜,並一大碗高麗蔘燉的雞湯。那衛兵道:“廚房說,還有魚翅因爲要紅燒的緣故,所以過一會兒才能送過來。請小姐先吃着。”
閔紅玉點一點頭,那廚子安下牙箸,輕巧地擱在一隻白瓷筷架上,這纔拿着空提盒退下去。
閔紅玉也不客氣,先拿碗盛了一碗湯,說道:“先吃,吃飽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潘健遲見她這般做派,倒也不奇怪,雖然與她相識並不久,但知道她就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見她推了推易連愷,說道:“真這般做作不成?你要不好好吃飽飯,哪裡有力氣跟你那二哥鬥智鬥勇?”
易連愷並不理她,仍舊臉朝着內裡,似乎是睡着了。閔紅玉見他這樣子,便“哼”了一聲,拿起勺子來,自己嚐了一口那雞湯,說道:“這個真不錯。”又招呼潘健遲,“潘副官,聽說他中午把飯菜都砸了,害你也餓肚子,坐下來吃點東西墊墊飢。”
潘健遲猶未答話,閔紅玉已經落筷如風,將所有的菜餚都夾着嚐了一遍,說道:“好了,我都先吃了,哪怕有毒呢,也先毒死我。”
潘健遲見她這樣子,方纔慢慢說道:“二公子不會下毒的。”
閔紅玉拿筷子點住一盤餚肉,含笑道:“是啊,就算他要下毒,只怕也只想毒死我一個呢。”
她言笑晏晏,似乎不再生氣,一邊說話,一邊喝湯。又過了一會兒,廚房送了魚翅來,閔紅玉倒了一碟醋,又挾了魚翅浸了,讚道:“這裡的紅燒翅做得真真不錯,不過就是泡發的時間不夠,還有點欠火候。”
她一邊說一邊吃,可是易、潘二人都不答話。閔紅玉最後推開碗碟,說道:“我可吃飽了。”
潘健遲略略苦笑,而易連愷仍舊一動不動睡在那裡,似乎對身邊是渾然不覺。閔紅玉見他始終無動於衷,不由得氣惱,說道:“你這個人簡直太不識時務了,如今身陷囹圄,除了我之外,哪裡有人會來救你?”
易連愷此時方纔“哼”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卻慢慢說道:“你哪裡是來救人,分明是來害人。”
閔紅玉見他肯搭腔,終於不再默不作聲,便已經十分欣喜,說道:“自然是來救你的,不信你問潘副官。”
易連愷說了這麼一句話,卻再也不搭理她。閔紅玉想盡千方百計,仍舊得不到他隻言片語,只得悻悻而去。
她離去之後,獄卒進來收拾桌子,潘健遲坐在炕上,見他們仍舊用食盒將傢什裝了出去,收拾整齊了,重新將門鎖上。聽到門上鎖的聲音,潘健遲一動未動,而易連愷亦睡在那裡,呼吸均勻,似乎是睡着了。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潘健遲跳下炕去,往屋外張望,只見院中衛兵走動,巡邏的甚是森嚴,可是大約易連愷被關押了多日,抑或易連慎有過嚴令,所以亦沒有人往這屋內窗中多看一眼,只是認真巡防而已。
潘健遲輕輕咳嗽了一聲,易連愷眼珠微微一動,可是並沒有睜開眼睛。潘健遲又輕聲叫了聲“三公子”。易連愷仍舊不爲之所動,潘健遲心下甚急,將適才藏起的東西慢慢推到易連愷手邊,易連愷手指一顫,忽然就睜了雙眼。嘴脣似乎都未嘗翕動,聲音更是低不可聞:“哪裡來的?”
潘健遲只說:“剛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