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出類拔萃的傭兵必須在各種紛擾的因素下給自己堅持,離開的理由,陶野的理由是什麼呢?
陶野甩開大步向前走,走了幾十米他驟然回頭,這一刻他的腦海產生了幻象,似乎看到庫尼和死去的老兵站在街口……
就像曾經困擾自己的噩夢,那聲槍響和‘眉心中彈’的喝聲一次次將他從夢中驚醒,這一次,陶野沒有讓幻象繼續,沒等到槍響,老兵倒下便飛快抽身,不能再想了,歐陽鐸在他心裡已經死了,他要讓Frank兄妹活着。
上午十點對於很多上班族是一天最忙碌的時間,然而和繁華的街區隔着一條街的奧利莫區卻存在着詭異的時差。上午十點在這裡相當於凌晨十二點,小酒館,酒吧,妓院剛剛停止營業,意猶未盡的嫖客強撐着佈滿血絲的眼睛悄悄離開,街角,酒吧門前躺着醉醺醺的酒鬼,他們剛被踢出了酒吧,強壯的侍者兼打手拎着他們衣領的時候重複着同樣的話“滾蛋吧,天晚了,回去睡覺。”
如同狂歡後的廣場,街頭到處是空酒瓶,酒瓶碎片,幾塊被打碎的玻璃窗下面丟着幾塊石塊和一支嶄新的棒球棍,棍端沾滿了凝固的血;一個醉鬼站在街角撒尿,尿了一半忽然倒下,睡着了;面黃肌瘦的中年婦女帶着一羣黑瘦的孩子低頭尋找着可能嫖客們可能丟失的錢包,一隻紅色的乳罩不知從那個窗戶裡被丟了出來,幾個孩子歡天喜地爭奪起來,中年婦女衝過去對孩子們拳打腳踢,性感的紅色乳罩上還殘留着精斑。
半個小時後,陶野停下了腳步,黑橄欖酒吧近在眼前。
“我們來早了。”陶野厭惡地撇嘴,在老虎團時他一直以爲這輩子永遠生活在純淨的軍營,眼前的垃圾和骯髒永遠與他無關,現在他不得不接受這個飄蕩銅臭和荷爾蒙氣味的世界。
威廉看着黑漆漆的酒吧大門,兩扇門上各自塗畫着碩大黑橄欖的一半,一扇門有一條紅色絲襪,另外一扇門有一隻傾斜的酒吧,當門關閉時他看到剛從酒杯裡抽出的紅色絲襪,溼漉漉的。
“彆着急,我們只是來接人。”威廉故作輕鬆,試圖在周圍找一個可以歇腳的小店,可惜所有的門面一概關門。
陶野跟着向四周張望,他知道吉娜這些人提前一步抵達了這裡,時刻保護着他們。
“當過談判專家嗎?”威廉試圖讓陶野輕鬆起來,各國軍隊的指揮官似乎都喜歡用自己經歷的故事開始一段並不輕鬆的談話,無論他要開導,訓斥,還是安撫對方。
陶野說:“我是突擊兵,用子彈說話。”
威廉緩步走在前面:“我有過一次,不是和歹徒,是和自己的戰友。”
陶野苦笑“我也帶過兵,有沒有新招?”
指揮員給兵講故事,老兵給新兵講故事,時間長了,一個故事也許給幾十個人講過,別人不厭,自己先煩了,隨着時間推移,故事也從自己的故事變成別人的故事,最後開始杜撰。陶野有近十年的從軍經歷,他一直是個不太聽話的兵,上級給他講的故事不計其數,對這套都產生心理排斥了。
“我是在講真實的故事,請尊敬我戰友,他死了,雖然死的不
那麼光彩。”威廉臉色嚴肅。
“好吧,我道歉。”軍人最懂得尊重軍人,尤其是死去的軍人,無論是犧牲還是其他原因。
威廉說:“在我退出‘紅色惡魔’之前訓練過幾百名反恐特戰隊員,這些人都是萬里挑一的精英,每個人都身懷絕技,在戰場上他們是無堅不摧的利器,但他們也是雙刃劍,一旦退役回到紙醉金迷的社會上,難免會有誤入歧途。我說的這個人沒有走歪路,他性格活潑,喜歡惡作劇,他就死在了惡作劇上。”
“他叫約翰,我訓練過他六個月,對他印象很深,他和你一樣,也是格鬥高手,別看他性格活潑,不管執行任務還是訓練出手極重,在訓練中被他打傷的隊友就有五個。他徒手格鬥的特點是捅。”威廉伸出手掌,微微彎曲,看着陶野說:“捅,你明白嗎?”
陶野點頭,其實在國內的特種部隊,‘捅’早已成爲格鬥的必修課,中國武術中拳不如腳威力大,腳不如掌威力大,‘捅’又是掌中最狠毒的招式,偷襲,叢林遇敵,一招‘捅’過去,對方非死既殘。
西方特種兵的搏擊訓練偏重拳和腳,其實拳面,掌緣,側踹都比不上集中力量的一‘捅’,長期磨練出來的特種兵捅出去的手掌無異於鋒利的短劍。約翰精通此道,爲威廉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威廉繼續說:“那年我們成功執行了一次反恐任務,有六個人獲得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參戰的特別行動小隊獲得一個半月休假的獎勵。”
陶野對各國戰鬥勳章有些瞭解,維多利亞十字銅質勳章是對勇敢軍人最高的褒獎,威廉帶隊的那次行動看來非同小可。
“我回到家鄉陪母親待了一個多月,提前回到了駐地。去酒吧的路上我看到了約翰,他劫持了兩名少女,和幾十名警察對持。”威廉嘆了口氣說:“害死人的惡作劇啊,你肯定想象不到他爲什麼劫持兩名少女,他父母雙亡,休假後一直待在駐地,他去電動遊戲廳玩了一整天,準備回去的路上看到四名歹徒搶劫兩名少女,上去放倒了四名歹徒,倒黴的傢伙遇到了約翰,都是重傷,我想他當時手下留情了。兩名少女被嚇得連連尖叫,他忽然來了惡作劇的念頭,撿起歹徒的刀子嚇唬兩名少女,說叫的大聲點,我也搶劫。偏偏這個時候來了兩名巡邏的警察,把約翰當做了歹徒,按理說惡作劇可以到此爲止了,可約翰從小對警察沒什麼好印象,跟持槍的巡警尋開心,結果他‘捅’死了兩名巡警,接着大批警察趕到。”
陶野驚訝的半天沒合上嘴,調皮搗蛋的兵他遇到很多,通常他都會有意無意地表演下拆槍絕活,幾秒鐘就能鎮住這些搗蛋鬼,當兵的最服氣有能耐的人。如果還不行,他可以在格鬥訓練專門挑搗蛋鬼和自己對練,十幾年的少林功夫不是說出來的,陶野下手有分寸,捱到身上沒有重傷,一概紅腫劇痛,猛擦紅花油也得一個星期消腫。像約翰這種兵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你怎麼處理的?”陶野問威廉。
“能怎麼辦,惹了天大的禍也是我的兵,有軍事法庭審判他。我向警察出示身份證明,希望保證約翰的生命,後來約翰還是投降了,不過已經
晚了,他殺了兩名警察。”
威廉說着把陶野拽進一家路邊冷飲店,他們終於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他要了兩份冷飲,語重心長地對陶野說:“倔驢,你是聰明人,你明白我說這個故事的用意。歐陽鐸是你的戰友,也曾經是我的兵,我公正地說,他是個好兵,雖然有些狹隘,但他具備中國軍人的優點,這也是我選擇他的原因。我想說,每個人難免都會犯錯,就像約翰,如果當初他即時停止惡作劇,他將成爲一名出色的反恐特戰隊員,如果當時我在他身邊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歐陽鐸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因爲我們不在他的身邊,我希望你冷靜,歐陽鐸現在的處境就像約翰挾持了兩名少女,還沒有殺死警察,還有挽救的餘地。”
“他殺了,他開槍殺死了我們的戰友。”陶野雙手撐在桌上,痛苦地抱着頭。
威廉搖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沒殺,他還沒有到約翰的荒唐地步,如果他繼續下去,就真的和約翰一樣,接受審判,等待死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救他。”陶野弓着身,再也沒有挺拔的身姿。
威廉一把打掉陶野的雙臂“看着我。”
陶野搖頭,雙說又要抱頭。
“倔驢,你他媽看着我!”威廉吼了一聲,抓住陶野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對視。
冷清的冷飲店僅有的幾個客人被嚇跑了,在奧力莫區,暴力事件常有發生,溜之大吉是保命的絕招。
陶野和威廉對視,渾濁的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包含着迷霧般的迷惘。
威廉聲嘶力竭地吼叫:“記得聖多美行動嗎?歐陽鐸爲了你敢用槍指着我們的頭,明白嗎?他在乎的只有你,現在也只有你能拯救他,他是你的戰友,你的同胞兄弟!”
“不棄不離,永遠的不棄不離!”威廉不聽重複這句話。
威廉鬆開手,陶野陷入了沉思,威廉的話像是重錘敲響的整個世界,收到電子郵件,得知歐陽鐸還活着的剎那,他認定歐陽鐸當了叛徒,他是中國軍人,中國軍人不准許有叛徒,所以他把歐陽鐸拉進了心裡的死亡名單。
陶野這些天來多少次在心裡咆哮:“歐陽鐸,我沒有你這個戰友,沒有你這個兄弟,你不配當中國的兵,你他媽狗屎!”
不棄不離,無論戰鬥,訓練中,離開軍營他們還是戰友,這句話應該和身上的傷疤一樣,永遠存在。
“我明白了,謝謝。”陶野向威廉投去感激的微笑。
軍營給了士兵什麼?艱苦的訓練給予了他們堅忍不拔,天被地牀,跋山涉水給予了他們爽朗的心態,很多細節帶進生活裡,一輩子受用,難怪很多退役的老兵對軍營無限懷戀,軍營給了他們堅韌的性格,經過軍營磨礪的人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到。像陶野這樣的兵,遇到大隊長,威廉這樣,如同老哥哥一樣得指揮官,像人生的燈塔照亮了漆黑的夜海。
陶野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威廉話驚醒了他,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的耳邊響起大隊長的話,中國軍人寧可餓死也不該當傭兵。
時間逼近午後,黑橄欖酒吧該開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