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輕霧環繞,上海一連幾日這樣叫人煩悶的天氣,叫人無法消受。司徒諾最近常來看望姝曼,他一開始不明白爲什麼,總是忍不住想她,走着走着,就會來到這裡,好像一塊無形的磁鐵,而他就是那塊無處可去的鐵。
再過三日便是每三年召開一次的雲集了上海商界名流大腕的盛會,新一任的商會會長即將誕生,他爲此做出的努力有目共睹,這一次,他一定要贏。
“姝曼,你在那邊好嗎?這些日子,我總會回想起我們在美國的時候,一遍遍的回放,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瞬間,都那麼的有意義。爲什麼我從前都沒這麼想過?我清楚的記得,你爲了貼補家用,去中餐館做服務生,大冷的天雙手都凍腫了,卻還堅持。你性本內向,又不懂外文,總被人笑話,你不肯讓我知道,便偷偷的挑燈夜讀。你知道瓏兒送我的那本書,想借卻不又不肯開口,我故意將它亂放在桌面上,佯裝睡覺,好便你閱讀。你本喜歡吃肉,卻總將飯桌上偶爾出現的肉絲統統夾到我的碗裡。。。我一直與你相敬如賓,也一直視你爲我的親人,我試問一生未曾對不住誰,卻終究負了你的心。”
他的手指順着碑上的紋路慢慢的滑過,“我知道你還是怨我的。。。我本不是個願意許人來世的人,當下都不能做到,如何能保一個未知的或許都不存在的下一世?而如今,對你,我願意許下這個承諾,下輩子,就由我任你驅遣,可好?”
“哈哈 ,司徒諾,你若當真這麼渴望陪她,那我就成全了你!”
這聲音,他即便做了鬼,也能認得。
他沉着冷靜的看着對面不遠處的穆紹輝,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他與他終於要有個了結。
“我一直當你是個癡情種,雖然娶了畢殊曼,心裡卻是愛着玲瓏的。如今聽了你的自白,還真是讓我汗顏,痞子就是痞子,是我高看你了。”
司徒諾低哼一聲,眼神裡飄過一絲蔑視,“是我高看你了,穆紹輝,我一直以爲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沒想到,過了這麼年,你依舊是個陰險狡猾的小人,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確是真理。”
穆紹輝冷笑,目光透着殺氣,“自古以來,成王敗寇,這是千古不變的規律。如果說,我是山中之王,你頂多算是隻狼,還是隻病態的狼。不要以爲找了向金聖就十拿九穩,萬事俱備,要是沒有東風,照樣叫你一敗塗地。”
“你怎麼就會認爲東風一定沒有?我承認自信是好的,也是必須的,但過於自信那就是自大。自古以來,狂妄自大之人都落得個妻離子散,衆叛親離的下場。更何況是你這樣一個六親不認,冷血殘酷的人,邵昕含冤離開上海,卻不曾見你這個兄長有過一言半語的問候。”
“昕兒離開了上海?”他太關注司徒諾,太想打贏這場仗了,竟然疏忽了自己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
“穆紹輝,虧我曾經還爲你對邵昕濃厚的兄妹之情而動容,原不過是我自己將你想的過於好了。你一定不會不知道兆青的事情吧,可我要告訴你的是,邵昕懷孕了。”
穆紹輝無法再冷靜下去,他怎麼會不清楚,真正殺死孫兆青的人不是陸遠。穆生有些怯弱的望着穆紹輝,他明白,這裡面他難逃干係。
“穆紹輝,如果你還是個男人,承認邵昕是你的妹妹,那就去找她,最起碼要讓她知道,你們還是兄妹。她雖嘴上不說,但誰都清楚,她與你執拗了二十年,心裡卻也惦記了你二十年,血濃於水,不管發生什麼,你們終是親人。”
“夠了!你以爲你是誰?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還是普度衆生的佛祖?我穆紹輝還不需要你在這裡教訓我!”
穆生霍的從腰間拔出一支槍,對準了司徒諾的腦袋。
“先發制人的道理你學了二十年還沒學會,還真是叫我爲你叫屈。我知道你曾是上海灘的玉面神拳,可如今你我都老了,我不信你拳頭好,腿腳也利索。今天,我就做回好人,送你和畢殊曼團圓。”
一個剛硬冰冷的器物突然抵住穆紹輝的後腦勺。他一怔,像個脫了線的木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我們就看看是他的槍子快還是我的槍子快!”
穆生見狀,不敢再輕易妄動,目光在司徒諾和穆紹輝身上來回徘徊。司徒諾大驚,忙道,“晟兒!你怎麼來了?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你快回去!”
“不,兒子今天要和爸你生死與共。你不要再勸我,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想再失去你了。”
對於司徒晟,穆紹輝顯然遺漏了,也低估了。
穆憶和穆婷夜鶯輾轉得知司徒諾的去處,忙趕了過去。不想卻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穆婷當場被嚇的說不出話來,穆憶見司徒晟用槍抵着穆紹輝,忙道,“阿晟!你在做什麼?”
司徒晟死盯着穆紹輝不肯鬆懈,生怕他耍花招,“你若已經知道你是誰,就該立刻做出決斷!”
穆紹輝看了眼穆憶,尋思着如何應對。
“。。。我是人,不是神!我無法這麼立刻接受一個人做我的父親,也無法看着。。。雖未生我,卻對我有養育之恩的人遭人脅迫而無動於衷!”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一這瞬,叫穆憶無法消化。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判斷力,無法甄別對錯。
“你還猶豫什麼?你是我爸的兒子,我的大哥!”司徒晟吼道。穆憶的遲疑叫他怒火中燒,無法理解。
“我一直無法對你產生偏見,曾以爲是我個人的修爲,不曾想那個叫我甘心傳授經驗,盡心提拔,每日共事的年輕人竟是我司徒諾的兒子。而我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天裡與這樣一個跟我血脈相連的人相見,穆紹輝,不管你承不承認,我終究是贏了。”
穆紹輝狠狠的瞪了司徒諾一眼,他雖面上沒有表露,心裡卻已經發抖了。
“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他姓穆,不姓司徒!”
“哈哈哈,他身上既流的是我的血,我又何必計較區區一個姓氏?我只能慶幸,這孩子一直都由他的母親親自帶大,並未沾染到你身上的邪氣。雖說到頭來,險些成爲你滿足私慾,蓄謀害人的工具,但他依舊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穆憶聽此,心裡雖有感激,但扔無法接受司徒諾。他失望的看着穆紹輝,心如刀割。
“父親,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
穆紹輝的嘴脣有些顫抖,他明白,很多事情始終都要面對。
“你究竟有沒有真心當我是你的兒子?”
穆紹輝的心猛的一顫,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糾纏了他無數個夜晚的難題?每一次,只要他向他的心索要這個答案,他就會很痛苦,痛苦到想要將自己撕裂。
“你爲什麼不回答我?”穆憶早已熱淚盈眶。
“哼,他怎麼可能會回答你?”司徒晟恨不得立馬打穿穆紹輝的頭。
“阿晟,可他是我的父親呀。。。”穆婷顫顫的說,語調裡滿是乞求,“阿晟,你放了我父親吧,他即便有錯,也錯不在死呀。”
“。。。婷婷。。。我知道我這麼做無疑會叫你恨我一輩子,但我更明白,我若不這麼做,他就會殺了我的父親。我已經失去我的媽媽,不能再失去爸爸,我不奢望你的原諒,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就在此時,穆紹輝趁司徒晟說話之際,沒等他話音落完,一腳踢中司徒晟腹部,司徒晟猝不及防,急忙扣響槍膛,子彈跑偏,擦着穆紹輝的頭髮過去。
穆生趁亂,立刻開槍,夜鶯早有覺察,先他一步,將穆生一槍擊斃。
穆憶被兩聲槍響震醒,恍如隔世。
司徒諾心繫穆憶和阿晟,敏捷的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了剛好也對準了他的穆紹輝。
時間再一次停滯。
“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該牽涉到旁人。你今天要的是我的命,與孩子們無關。今日無論誰生誰死,都不能爲難他的後代。”司徒諾斥道。
“司徒諾,臨到死了你還想着別人?”
“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們爲什麼就不肯坐下來好好的談談?”穆憶急道。
“一山不容二虎,他與我正是如此。”
穆紹輝說罷,卻見他眼神變的柔和,嘴裡輕輕的喚了聲,“玲瓏?”
司徒諾不禁轉頭去看,穆紹輝趁此良機,扣響槍膛。穆憶情急之下,大步向前,順手將司徒諾狠狠一推,子彈剛好打中他的左肩。
司徒諾眼疾手快,於半空中對準穆紹輝開了一槍,直中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