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麗從雅爾莎那裡回來的時候,已近中午。
她在反覆醞釀着見了唐濤說什麼之後,毒辣的陽光從廊頭傾瀉而下,刺得幾乎睜不開眼。
不過,此時的她,感到的不僅僅是熱烈,更多的,卻是燦爛。
然而,當她思慮縝密地調整着思緒,又心存某種姿態推開唐濤半掩的門板時,卻愣住了:整個官室內,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灑眼尋去,官室內的一應陳設,除了必須品有些凌亂外,其餘原封未動。
莎麗訝異間,極其自然地將槍搜尋的目光轉向了壁櫥裡大量堆疊着的貝殼項鍊、臂鐲和其它財物以及禮品上——他走了,留下這麼多財物!
終於,遲疑的大手,慢慢地,擡了起來,向壁櫥,伸去…
忽地,這隻大手又停在了半空,微微的,有些顫抖…
正像莎麗看到的那樣,就在雅爾莎怒斥不想再見他的時候,唐濤收拾了鉛灰和赭石se兩件樹皮裙後,乾乾淨淨出了官室,轉路辨向時,一見官樓北側那懶怏怏值勤的土兵,轉思間,挺身走了過去,以單獨辦事爲由借了一把兩尺長的竹刀,直接向北邊走去。
此前,他已經考量過:這所謂的酋長區,離東海岸不太遠,知道那裡無路可去;南方一帶他不太熟悉;好像只有東南方纔是部落中最廣闊的地域,雅爾莎兩個哥哥也許坐鎮那一帶,可是,去那裡做什麼?要飯嗎?別說是酋長家族成員所在地,即使不是,這也絕不可能!何況,自己又在那裡跑過,雷娜、里拉都在那邊,不,絕不腦歧向東南一步!另外,當初和莎麗窺視烏託女人查看自己爬痕的地方,好像是東北方向,離那裡不太遠,分明就是烏託部落,作爲一個被烏託人費盡心機要俘獲的外國人,他好像欠了一筆債,去那裡,他當然知道意味着什麼,令人想起來就莫名恐懼的神秘男剮,恍如一個如影隨形的惡魔!
那麼——西方,只有西方纔是出路,昨天與卡羅參加合歡會,還依稀記得去快活林的路,那裡,有很多閒置的快樂屋:知道爲生存所迫去那裡確實不合適,但生存是首當其衝的,此時,自己爲什麼去和去幹什麼,已經顧不上太多了,無論如何,畢竟不能棲身野外吧,安居才能安心,安心才能樂業,樂業談不上了,只有活着…不,是必須活着!
活着,是考驗一個人最堅強也是最脆弱的底線。
活着的本身,在瀕臨絕路又消極的人看來,也許什麼都沒有,但是,在同樣瀕臨絕路卻積極的人看來,活着,這裡面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簡直是未知的寶藏,潛藏着天大的可能!
當下,正是半時不晌的時候,土民們不是趕海就是下地,遍佈茅亭的村落裡,除了幾個手工作坊裡晃動着人影外,街巷裡,只散行着幾個年老的土民。
恰在這時,一見唐濤,幾個老人連忙熱情地近前打招呼,其中一個長臉老婦還口齒不清地反映兒媳待之苛刻的家事,唐濤聽了心裡禁不住泛出一股辛酸:這種沒良心的事,哪裡都有啊!然而,他心尖一硬,說明自己已經不是侍官了,然後,乘着幾個老人納悶尋思的間隙,急忙轉身向西邊村口走去。
然而,就在唐濤剛走出十幾步,身後便傳來稀稀拉拉的善意的猜笑:受人尊敬的基裡哈,竟然說自己不是侍官了,哈,他竟然說自己不是侍官了,怎麼會?逗我們樂呵吧?他曾救過酋長的命呢!
…是的,就是這裡,從這家缺角茅亭的一邊轉過去,再穿過一個斜縱的旮旯彎,一直往前走,見兩戶對門敞亭,向左一拐,便是通往林子的小路了。
這時,村子裡靜悄悄的,家犬悠然,雞伴咕咕,時不時從哪裡響起幾聲操持家務的零碎聲響,間中,還傳來兩聲孩童的啼哭以及年輕女人的喚應…
這就是生活,平凡而單調,瑣碎而耗神,卻是必須的,很具體。
自己的生活,在哪裡?
當唐濤跨進幽靜密匝的樹林時,沁人心脾的清涼之蔭卻衍生出了從未有過的熱躁和迷茫。
走吧,路是走出來的,就怕你不敢走,只要走,就有路!
只要你信心堅定,全世界都會爲你讓路!
腳下,被踩得枝葉發白的小路,彎彎曲曲繞過了巨木的阻擋,一直通往森林的深處——多麼啊,從這裡,將走進青春的天堂,那一片釋放激情的伊甸園!
只是,那個綻放歡樂的地方,會不會因爲一個落魄者的造訪而受到難堪的影響?也許會吧。
至此,唐濤翩然想起:在國內某些地方,如果無意間碰上男女親熱,戲稱爲闖紅燈,尷尬的場面可想而知,不過這是對老實人而言,反之,若被心存不軌者撞見,極可能避身觀望,以泄心中私慾,然而有些省份,比如沿海,則視闖紅燈爲不祥之遇,必要投幣以消災,也有的地方吐口吐沫轉身了事,還有的地方,則認爲罵上幾聲方可消災等等,這一切,當然是迷信,不足細考。
但這時的自己,迫於棲身的原因,只得前去,說不哪天晚上還能碰上幾個老相識,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比如雷娜或里拉…啊對,如果碰上菲婭怎麼辦!那時,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流浪境遇後,不知她們會做何反應,尤其是菲婭,不會變得冷漠吧?說不定,女人,有幾個不虛榮?
男人的虛榮,催發自己走向強大,女人的虛榮,誘使自己走向陷阱;由此而觀,男人打碎了虛榮,女人才能崛起,女人打碎了虛榮,男人雄心消歇!
只是,這次出走後,莎麗和雅爾莎自不必說,那麼,一向愛戴自己的酋長,會不會因此而責備她們?唐濤想到這裡,悽然笑了: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有那麼重要嗎?不過也說不準,無論哪裡的人,都有點自以爲是…
一路走着想着,不覺已晃晃蕩蕩走出了好遠,有些累了。
趕路便是這樣,結夥搭伴嘻嘻哈哈不覺就到,孤身的趕路人,最能深刻地品咂什麼是疲憊。
但是,就在唐濤定神辨路間,忽然感到,周圍的景緻越來越蹊蹺起來,因爲想着走着的同時,他早已忘了與卡羅參加合歡會時正是夜幕四垂,所過之處並無明顯的標誌性記憶!
想到此,忽覺全身一冷,四下看去,密密匝匝的周圍,哪還有路,到處草木攀雜、野氣寂寂,偶爾幾聲鳥過,非但沒有帶來靈氣,反而啄醒了令人迷茫的恐懼。
巡望着眼前的地境,唐濤咬了咬牙,直恨當初忽視了身邊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原始特徵,但那是晚上,黑密的森林裡又能看見什麼!
罷了,不管環境怎麼變,但有一點確定無疑,那就是,向西,一直向西,前面不遠處就是小溪,上岸即到,這麼一片林子,能擋住人?
“歇一會。”唐濤囁嚅着,自說自話也算有人氣。
這樣想着,便順勢躺了下來,荒蕪的雜草搔撓着裸露的軀體,伸伸腿兒,草葉撫過,澀澀的、癢癢的,放鬆後的愜意頓時漫漶了全身,叉腿釋乏中,唐濤心下一動:腿朝西,歇一會擡腳直走,不會錯。一念及此,沙沙幾聲掉轉了身形,動作間,忽然覺得有點可笑,這點路,至於這麼緊張嘛!
一歇,就覺肚裡有點空,畢竟中午了。
平日這個時候,侍女早已把午餐送到了官室,不是魚配菜,就是肉配果,香蕉、柑橘,還有烤甘薯、山葯湯或西米粥…唐濤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而眼下,身邊除了兩件樹皮裙和一把鋒利的竹刀,連土民最常用的燧石都沒有,是不是太清高了?
那又怎樣,不就一頓飯嗎!安頓後再想辦法,這裡野合繁雜,只要有人去快活林,還怕沒人幫忙?反過來說,就是吃野果、喝雨水,那也餓不死人,白毛女不就是…
這麼想着看小說^.V.^請到,唐濤心下一寬,加上氣候炎熱,午睡已是再所難免,因而,不一會就迷糊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朦朧中的唐濤覺得大腳趾一陣刺疼,似乎被什麼東西紮了進去,本能的防衛意識當即將他杵醒,抽腳時,針刺的感覺再次電流般竄遍了全身!
“啊!”唐濤擡頭看時,忽然彈身而起:散亂的霞光中,自己腳上正撲啦啦咬扯着一隻掙扎的怪鳥,體態碩大,雞頭雀身,黃眉黑目,滿臉通紅的雞頭下,亂垂着大團火紅的肉穗,亂爪支棱着用悠長而尖銳的長喙死死叼住自己的大腳趾,雙翅撲撲啦啦相爭不放,瘋狂的神態好像終於捕到了食物,興奮不已!
唐濤哪見過這樣的稀世惡鳥,錐心的疼痛立即令他驚懼陡起,急忙呼喝着踢踏雙腳急欲擺脫,那怪鳥卻愈發瘋狂,騰空撲飛着死死啄住一塊肉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