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要進出巨崗縣的確是困難的,無論進出,卡的都很嚴,出去還好,若是真的想離開,到其他地方去另謀出路,那麼只要到專人那裡去報備,就可以出城了,只是以後,若沒有正式的路引,那就別想再進來,這是轉對那些另有門路或比較富有的趙人所設的,至於那些流民,雖也享受着同樣的待遇,卻沒有哪個願意出去,在這巨崗,無論吃的好壞,是否能填飽肚子,到底能活命,到了外面,誰知道是什麼樣子呢,所以離開的,都是那些受了驚嚇,而且在外面還有產業的人。
對於這部分人,楊毅也不爲難,讓他們登記了自己的房屋田產並填妥了一定的條件之後,就放行了。
這條件就是,縣衙會在必要的時候,徵用他們的東西,當然,會給他們補償,補償的費用比市價略低,卻也不是不能接受,這些人準備另走他鄉,其實已經有了損失這些東西的心理準備,此時發現還能得到一些補償,自然是喜出望外,如此一來,對楊毅的怨念也大大降低了。
這些人在巨崗城內富有,不管內心如何,其實或多或少的,都和巨崗族有些關係,他們也是給那天晚上流民殺巨崗人的景象給殺怕了,否則以趙人的習性,也是故土難離的。
現在見楊毅沒有爲難他們的意思,又未免會想,那晚上的殺戮,也不見得就是他的錯。在中國古代就是有這樣的觀念,皇帝辦錯了事,那不是皇帝的錯,是身邊的小人慫恿,是奸臣矇蔽,若戳破奸臣的謊言,皇帝還是好皇帝。
楊毅不是皇帝,但現在也是這一縣之首,此時也被用到了這個理論上。流民那麼多,楊大人帶的人又那麼少,下了令殺巨崗人,又怎麼知道,一些流民喪心病狂的連趙人都殺呢?沒看領糧的時候,都把趙人的給挑了出來嗎,這證明楊大人是不支持這個的啊。
會得到這個效果倒不是楊毅的計劃,她並不敵視巨崗人,雖然在這三十年裡,巨崗有壓迫趙人,但這本身就是一筆糊塗賬,到底誰對誰錯,是很難說的,只是她身爲趙人,又處在這樣的位置,那巨崗族,就成了敵人。
當然,她現在是希望這個敵人能成爲夥伴的。
八萬人都在山中,當然影響發展,但若是開墾樹林,安排合理的話,趙人和巨崗人其實並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既然她對巨崗族都如此想,那麼那些曾幫巨崗做事的趙人,在她看來自然更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了,人都是想要過好生活的,既然像衛敏這樣的縣令都沒有什麼民族大義,要求平民百姓爲國盡忠那就太不現實了。
出去尚且好,但要是再想進來就難了,雖然在攻下巨崗的第一時間,她就讓人向外面散播巨崗城破,糧食皆被巨崗人搬出的消息,但因她先前沒少說這裡有糧,所以有一些流民,還是趕了過來。
對於這部分人,楊毅自然是不好拒絕的,但若是要接納,也實在是力不從心,只有安排人手,從十里亭處就開始挑選,首先是要身家清白,要報過去的籍貫不說,更要找到同村的人作證;其次就要說出一路來的經歷,對此,對外公佈的說法是,爲怕有巨崗奸細混入,但最大的目的還是儘可能的拖長時間,作用倒和扎馬那長龍似的隊伍一樣。
對於來排隊的人,分發飲用水,排隊的前三十名,分發一部分的粗糧,至於後面的,那就只有抱歉了,想要從中鬧事的,會在第一時間被格殺,同時還開設了舉報制度,前者也就罷了,而後者卻弄的流民互相提防,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敢說,就怕自己這邊不過是隨口說上兩句,那邊就有人給自己舉報了,如此一來,流民中也很難形成什麼團體,倒安穩了許多。
當然,若是有一技之長,或能讀書認字,或是身體特別強壯的,能夠優先排隊,不過同樣是要經過審查的,這些人都要一審二審三審,其他人自然更是嚴格,十多天下來,被允許進城的,也不過一百人。
這種效率,自然引得很多人不滿,不過出來做這事的人的態度卻格外的好,一遍遍的重複巨崗縣內此時的困難,一遍遍的重複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巨崗縣內已經有了很多人了,已經很苦難了,巨崗縣剛被打破,萬惡的巨崗族人一定賊心不死,萬一混進一個奸細,大好局面就要毀於一旦。現在當家的是咱們趙人,雖然困難,但都還能保證趙人活命,若換成巨崗人,哎呀呀呀,那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種勸說當然是不能安撫住衆人的,但明晃晃的大刀就豎在一旁,你聽我的勸說,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聽,想要離去也自便,但若想要鬧事,那就對不起了。
說起來古扎當年也用的是差不多的辦法,和楊毅不同的是,他放任流民鬧事,放任流民互相爭奪,這在無形中,令他們養成了互相爭搶意識,雖說當時不敢和古扎人鬥,但要挑撥卻容易的很,在這方面就和學生打小抄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如果一個學生從未在考試時打過小抄,他身邊人也沒有打小抄的,那他自然就不會想這件事,可若只是他自己不抄,而身邊卻有抄的,那他不免就會動點心思,就算當下不抄,將來被人慫恿幾句,恐怕也要有——別人都能抄,我爲什麼不抄?
這一路上,流民並沒有少經歷混亂,能活到現在,走到這裡的,可以說,沒有一個是沒有見過血的,但是自來到這裡,他們就被壓制住了,這麼一天兩天下來,自然也就有了一種,在這個地方,不能亂的意識。
那種本身好鬥的人不說,大多數人對於這種平靜,其實還是持歡迎的態度的,不管在何時何地都要抱着自己的包裹,提防着身邊陌生的或者不陌生的人,晚上睡覺也要時刻注意這身邊的動靜,這樣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
不過要說流民們都滿意了那也不盡然,糧食!還是糧食,不能吃飽飯,他們是不可能滿意的。
對於這種不滿意,楊毅也沒有辦法,她已經盡力的通過萬字商行購買糧食,搜刮着巨崗縣所有能販賣的東西,竭盡全力的搜刮着每一顆糧食,不說外面的流民,就是她手下的這些兵士,也都是以糧食銀子喂出來的。
現在外面慌亂,她暫時停了銀子還沒有大問題,但若停了糧食,哪怕只是讓他們少吃一些,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不說有人叛亂,她好容易打造出來的精氣神恐怕就要出問題。
而且,就算她有充足的糧食,也不好這麼大批量、明目張膽的收留流民,上面不見得會在乎死幾個人,卻會很在乎是不是有人懷有異心,她若是大肆的收留災民,贏來一片贊聲,那麼緊接着恐怕就要是各方側目了。
楊毅既沒有充足的糧食,也無心惹人關注,對於外面的流民也只有採取和其他州縣一樣的辦法,而現在各地慌亂,除了有規模的商隊,一般人也不敢外出,所以,巨崗縣的城門基本上就是關閉的,只在每天接收那符合了規格的流民的時候纔打開一會兒,而想要出去的人,也是要趁那一會兒出去。
在這種情況下,古扎想要混進去,不是說不可能,但起碼也要在流民堆裡混上十天半個月,他又是在城中經常露面的,就算他想辦法扮成趙人,恐怕也是混不過去的。
不過古扎也另有辦法。
巨崗人在這個縣裡經營了三十年,他們並不是沒有想過後路的,特別是在最初的那一段時間裡,他們自己也不相信能在這裡常駐,所以從他的父輩開始,就有一些安排。
城中經過這麼一場混亂,那些人手上的安排是沒辦法了,不過他還知道一條密道。這條密道他在當初撤退的時候都沒有動用,就是想在這個時候用到這裡。巨崗縣現在看起來是穩定了下來,可只要楊毅一死,這所有的局面都會在旦夕瓦解,他們巨崗人可以很輕鬆的再將此縣收復,再之後嘛……八品千戶楊毅死在亂民潮中,也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密道長期不動用有一種古怪的味道,一些地方還有些破損了,狹窄、逼仄,也虧的是古扎,換一個人,很可能就過不來了。
密道的另一頭在巨崗縣內的一個小巷中,在過去,旁邊是騾馬市,是巨崗縣販賣騾馬以及各種動物的地方,巨崗雖是個小地方,也沒有多少騾馬,但因爲靠着大山,獵物卻非常豐富。像狐狸、狼這些大多是賣皮子的,而像鹿、野豬有的就會買活的,或爲觀賞,或者就是爲了等什麼節日再宰殺。
將出口放在這裡自然就是爲了掩人耳目,這裡就算有個什麼騷動,也好推在動物身上,而且,若是運氣好的,也好找個代步的。
古扎不知此時是什麼情況,因此來到出口處的時候沒有敢馬上出來,他在地面下靜等了一會兒,用心的聽着上面的聲音,在確定附近沒有動靜的時候,才慢慢的爬了出來。
他出來後,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大踏步的向縣衙的方向走去,雖說現在裡外消息不暢通,但他還是已經打探到,楊毅目前就住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