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睡了後,乳母就忙帶着孩子到房間去了,朱霜霜只留了鶯兒在身邊。鶯兒見她今天沒怎麼說話,以爲她還在對皇帝那晚來的太遲而傷心,忙走上前來安慰了幾聲。
朱霜霜卻什麼都沒有說,過了良久,她突然擡起頭來朝着內室外瞅了一眼,見輕垂着的紗帳如湖面的漣漪一般晃動了幾下,她揚聲喚了句:“既然都已經來了,就進來吧。”
她這樣一說,倒是生生地把鶯兒給嚇了一跳,忙側身朝着殿外看去,但見一個梳着百合髻,身着粉色裙衫的女子走了進來。
鶯兒吃驚的睜大了眸子,她望着跪在地上請安的人,瞬間石化中。
“吳妃那邊……如今身子還好吧?”朱霜霜溫婉一笑,眸中滿是濃濃的暖意,倒是讓面前跪着的人放鬆不少,那人擡起頭來,怯懦的回了聲:“娘娘這幾日一直按時服藥,好些了。”
聽到這句話,朱霜霜這才長舒口氣,點了點頭,順手指了下軟榻旁放着的一個繡墩,微微一笑:“坐吧,不必太過拘禮。”
“奴婢不敢。”面前跪着的人嚇得雙手緊握在掌心,匆忙低下頭,跪伏於地。
朱霜霜笑着說道:“你既然是侍奉吳姐姐的貼身侍女,本宮便不把你當外人看,坐吧。”說着,又是指了指。
鶯兒見狀,也不好給她使眼色,忙上前兩步,雙手搬着繡墩放在她身邊,笑着輕聲說道:“靈兒,既然主子都說了,你坐就行。”
靈兒茫然地擡起頭來,怯生生地坐下,她偷偷擡起頭來掃了一眼漪瀾殿的擺設,但見這富麗堂皇的裝飾,當真是在後宮中沒有見過的,就連吳妃的寢宮,也半分都及不上。
“本宮如今身子不爽,不方便出去,所以讓人請你過來,吳姐姐那邊,還要勞煩你多照顧她。”朱霜霜淺笑着說道,她的臉色略顯蒼白,脣角努力的綻出一抹笑容,靈兒半垂着眼瞼忙點頭,並不敢直視她,“娘娘放心,奴婢定會好生照顧吳妃娘娘的。”
她的一個請字,其中暗藏了多少對吳妃的關切,又飽含了對宮人多大的尊重,靈兒後來想起來,胸口都不禁潮熱一片,眼角也瞬間浸溼。
回到寢宮的時候,她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獨自走在清寧宮的長廊上,她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什麼人身上,她嚇得忙擡起頭來,卻看到梓茜蹙眉,伸手撫着自己頭上的海棠玉簪,怪異地看着她:“靈兒,怎麼一大早就沒瞧見你,到哪兒去了?”
靈兒慌亂地低垂下頭,她深吸口氣,緊抿了下脣,只是聲音還是有些喑啞:“沒……沒去哪兒。”
梓茜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兒,以爲是給人欺負了,既然她不想說,也就不爲難了,於是便點頭:“那陪着本宮去崇華殿看看吧,皇上說不定在那兒。”
她這些天沒讓人去韋廣暉那裡,他當真也沒來瞧過她,只是她心裡還是惦念着放不下。
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靈兒在身後喚了她一聲:“娘娘,其實……”
見她今天確實有些不對勁兒,梓茜轉過身來瞅着她,見她雙肩微微發顫,鼻子也在一顫一顫的吸着氣,她狐疑地側仰起頭來看着她:“靈兒,你向來和本宮都是無話不談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靈兒再難抑住心裡的情緒,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擡起頭來時,早已淚流滿面,“娘娘,奴婢是到漪瀾殿去了?”
“哦?去那裡做什麼?”梓茜的眸中瞬間閃過一絲慍怒之意,只是隨即就是淡淡的笑容,她好奇的看着靈兒,靈兒只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被她這樣怪異的看着,實在有些難受。
身後的侍女們忙都將頭垂得更低,宮中誰不知道皇貴妃最得寵,吳妃雖然表面上沒說過什麼,其實心裡也對皇貴妃不滿,如今她身邊最得意的侍女居然瞞着她到了漪瀾殿去,吳妃心裡豈能好過。
靈兒想了一會兒,見吳妃一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她擡起頭來,緊閉着眼睛,壯了膽子大聲說道:“奴婢覺得皇貴妃是個好人,但又不想瞞着娘娘去過她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提。”
梓茜的手指收攏在寬大的衣袖中,在衣袖中緊握着手指,她的脣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只是心底卻冰涼一片:“她是個好人,本宮也是這樣認爲,起來吧。”
說完,轉身就要走。
靈兒忙要從地上爬起來追上,只是梓茜猝然收住腳步,卻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先在宮中待着吧,本宮不會因爲你說的那句話……對皇上這件事上,有些事由不得本宮所想,她是個好人,本宮一直知道。”
目送着她的背影離開,靈兒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皇帝寵愛皇貴妃,看來不是偶然,她過往對皇貴妃有誤會,以後又該如何面對,吳妃就算再心善,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天天想着其他女人,心裡的妒意也會慢慢滋長的吧?
宮中的日子看似還是那樣平靜的過着,今兒一大早就有幾個嬪妃到漪瀾殿來,說是要來探望皇貴妃,畢竟在沒有皇后的後宮中,她其實就是代皇后的位置了。
鶯兒依禮謝絕了所有人。只是麗鸞宮的吉娜來時,卻怎麼都不願意走,倒是最後朱霜霜隔着窗戶應了聲,她才願意離開。
用過午膳後,總是睏倦的想要睡去,但是她的心裡卻是知道的,現在還不是要睡的時候,因爲她上午已經睡了一個多時辰。
剛要睡熟,卻聽到旁邊有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聲音還很熟悉,她睏倦的擡起眼瞼,望見那一汪青碧的眸子,她的脣角勾起一抹淡笑,維麗也輕輕一笑,坐在她的旁邊:“皇貴妃身子不爽嗎,怎麼其他姐妹來,又灰頭土臉的回去了?”
“就是有些累了,怕怠慢了她們,所以就乾脆沒見。”朱霜霜對她說的話,倒是覺得沒什麼,畢竟這個女人一直都是這樣來說話的。
維麗見她復又垂下羽睫,她側首給旁邊的吉娜使個眼色,吉娜忙端着一個紅木托盤走上前來,躬身遞到了朱霜霜的面前。
疲累的擡起眼瞼,朱霜霜還未曾猜到上面放着的是什麼,卻聽到維麗接着說道:“前幾日到清寧宮去,意外看到了這個,吳妃姐姐不願意給臣妾解釋,臣妾也有些奇怪,不知皇貴妃可願意爲臣妾解釋一二嗎?”
說着,她就瞥了眼垂首侍立的吉娜,吉娜順手就將托盤上放着的錦盒給打開,朱霜霜強打着精神蹙眉,她望着那一塊白緞子,上面分明還有些血漬。
“娘娘知道這是什麼嗎,可能我出身異族,所以對這裡不是很瞭解啊?”維麗狐疑地問道,只是她的眸中分明閃爍着奸詐的笑意,朱霜霜自然明白這是什麼,只是沒想到吳妃當真是這樣在乎韋廣暉,居然第一次的白緞子到現在還留着。
“這個還是讓皇上解釋比較好,我這裡……不太方便多說。”朱霜霜不想再多加理會,她垂首揮了揮手:“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本宮就先休息了,你也先回去吧。”
“既然是這樣,那臣妾就不打擾皇貴妃了。”維麗低垂着眼瞼,她的脣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擡眸又瞥了一眼垂下眼瞼的朱霜霜,她淡然地轉過身去,擡起腳就朝着門外走去。
吉娜也忙跟在她的身後,端着托盤離開。
鶯兒送她們一行人離開以後,轉身進了內室,看到朱霜霜單手拄着下頜正在假寐,她實在是氣不過,嘟囔着說道:“娘娘,麗妃娘娘是不是故意來找茬的,幹嘛要讓您看吳妃娘娘的白緞子,這是在故意氣您嗎,明知道您現在的身子不適。”
“我們不去理會也就是了,沒必要多計較,若是真計較了,才正是中了她的下懷。”朱霜霜的脣角緩緩綻出一抹笑容,她讓鶯兒扶着她站起身來,剛走了兩步,就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眩暈,忙伸手反握着鶯兒的手臂,“走慢一些,我……不太舒服。”
鶯兒見她臉色蒼白,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頓時嚇得睜大了眸子:“娘娘,要不要奴婢讓人去請太醫?”
她卻搖頭:“麗妃現在明着就是讓我難堪,若是現在去請太醫,豈不是以後還會有找不完的事嗎?”
伸手輕輕拍了下鶯兒的手臂,她悽然一笑:“沒事,扶我到牀上躺一會兒就行。”
鶯兒點頭,只是剛扶着她走了幾步,她的整個身子幾乎都要壓在鶯兒的身上一樣,終於眼前開始天旋地轉,她踉蹌了兩步,頓時沒了意識。
跪在牀邊已經有一個時辰了,所有的宮人都嚇得沒敢亂動一下,坐在牀邊的韋廣暉緊握着躺在牀上的女子的手,他側首瞥了眼旁邊正在搭脈的太醫,眸中寒澈如冰:“你到底要把脈到什麼時候,已經多久了,怎麼還沒半點反應?”
“皇……皇上……”本來就已經嚇得滿頭大汗,身上也在瑟瑟發抖的太醫,聽到他這樣低吼,頓時嚇得手指止不住的顫抖,擡起頭來瞧了他一眼,忙又低垂下頭:“皇貴妃這次……和上次的情況一樣,而且若是再這樣昏迷下去,恐怕……不太好。”
“那你們都是怎麼治的,啊?!”韋廣暉擡起腳就一腳踹了過去,太醫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嚇得不顧自己的官帽掉在地上,忙跪伏於地連連磕頭:“老臣還沒……沒查到究竟是何毒讓皇貴妃如此,所以……”
“全都給朕滾出去!”他站起身來,下頜緊繃着,揮手像是發瘋了一樣,對着所有人怒吼,嚇得所有人都瑟瑟發抖,太醫們也都忙帶着藥箱跪着退了出去。
轉過身來,他看着躺在牀上的她,不知爲何,她的眼角流下淚來,人卻沒有醒來,他低頭用冰冷的脣輕輕親吻着她的淚水,她卻沒有躲閃,這是第一次,他可以這樣毫無顧忌的親吻她,他知道她是有意識的,只是在她真的醒來後,她卻不會允許他這樣碰她。
明月淡淡,漪瀾宮卻獨自人潮擁擠,熱鬧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