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月星辰
他微笑着,在歲月的流失中毀滅自己,一念寂滅。*青山綠水,濾去了凡世的浮誇,然而,卻淨不了那一顆,早已不再寂靜的心。追雲山莊山谷之中,起伏的山巒,包裹着一處很是低調的青竹小居,煙臺明月一襲雪衣,纖塵不染,一雙節骨分明的手,在草藥之間穿梭。點點細碎的腳步聲,從他身後傳來。“公子,漠北爆發瘟疫,少驚瀾在三日之前,趕去了漠北……她,也去了”衛彥說到最後一句,暗暗的瞥了一眼煙臺明月。果然,煙臺明月撥弄藥草的手,幾不可見的一頓,隨後,又接着手中的事情,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
衛彥站在原地,低嘆一聲,才轉身離開。煙臺明月停下手中的動作,淡遠的眉頭一蹙,他的直覺果然沒錯,漠北還是出事了,他上次就知道,漠北的皇陵之中,出了問題。只是,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多說一個字。煙臺明月櫻紅的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緩緩的擡起頭,凝望着身前的一叢翠竹,可是現在,她去了漠北,會不會遇上什麼麻煩?或者,她會不會需要他的幫忙?想到這裡,煙臺明月苦笑一聲,有少驚瀾在她的身邊,她能出什麼事?雖是這樣想,但是,之後,無論是做什麼,煙臺明月總是覺得心神不寧,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做任何的事情。
漠北,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一片混亂之景。煙臺明月站在一處帳篷旁,墨瞳淡淡的凝視着遠處忙碌的白衣女子,只是這樣遠遠的看上一眼,心沒有來的安定下來。凌歸玥敏銳的察覺到一道視線,沒有危險的氣息,甚至還有着一絲熟悉感覺。她柳眉一蹙,猛地擡頭,眸光緊鎖一處,卻只能看見一頂頂白色的帳篷之間,慌亂的人流。難道又是她的錯覺?在女子擡頭的那一瞬間,煙臺明月急速側身,巧妙的躲開那道視線,他淡淡的勾脣一笑,欣長的身影,瞬間湮沒在人羣之中。
也許,他只是想找個理由,讓自己離她近一點而已。爲了找到疫病的解藥,再次深入皇陵之中,是難以避免的。“陪着我一起去死吧”當煙臺明月緊隨趕到之時,看見的,就是秋水離淵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亡命的朝着凌歸玥撲去。避閃,已經來不及。“歸玥——”煙臺明月沒有任何的遲疑,毫不猶豫的將凌歸玥攬入懷中,用他的血肉之軀,爲她了擋下了致命一擊。那懷中纖細的身軀,比想象中的更加溫暖,灼熱的溫度,從指尖傳來,像一股電流一般,直擊他的心脈,幾乎讓他冰冷血沸騰起來。
煙臺明月手臂緊緊環着懷中的女子,只想着,這一刻,能再久一點,就一點就好。“嗯——”直到胸腔傳來一陣剜心刻骨的疼痛,他才晃過神來,一時間,幾乎聽到了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沐星辰,沐星辰——”惶然中,他似乎聽見了女子焦急的呼喚,是麼,她也會爲了少驚瀾之外的人,或者說,爲了他,如此焦急麼?他想多聽一會兒,哪怕是幾個字,也好。煙臺明月抱着凌歸玥的手臂無力的滑下,掌心失去了溫暖,他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向下墜落,彷彿,要跌落寒冷的地獄一般,在寒風中,急速的下落。
“沐星辰,堅持住——”耳邊的聲音,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歸玥跟着跳下來了!?心裡的滿足,就像是一股股溫暖的水流,漸漸地填滿撕裂般疼痛的胸腔,那雙淡漠的眸中隱隱,竟然有着水霧氤氳而起。能換得她捨命相護,他一生無憾。漠北的王帳之中,凌歸玥等人剛一離開,煙臺明月緊閉的雙眸便緩緩的睜開。他緩緩的提起一股內力,眉間赤紅的硃砂之上,竟然有着一股紫光流轉,慢慢的,一縷絲線般的紫光溢出,隨後,一根紫竹神針,凌空懸在眉間。
紫竹神針,金針封穴。是的,他醒了,很久以前,就醒了,只是醒來的同時,他動手封了自己的穴道,才能繼續昏迷不醒下去,允許自己貪戀着最後的些許溫暖。這次,離開,便不會再相見。碧草茵茵的草原之上,衛彥焦急的站在小山巒之上,身後,是幾個黑衣影士,都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公子不會是出事了吧?這個時候,衛彥是真的恨不得抽自己幾嘴巴,他明明知道,那個女人的一點消息,對公子來說都會要命的,他還好死不死的提起。直到熟悉的馬蹄聲響起,衛彥遠遠的見到煙臺明月縱馬而來,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公子”衛彥迎上前去,見到的卻是煙臺明月滿臉蒼白。煙臺明月揚手一勒繮繩,駿馬嘶鳴一聲,前蹄離地半米之後,才落地停下,帶着悶哼的響聲,馬蹄濺起草屑。他渾身的汗水打溼了雪白的衣袍,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回——噗——”煙臺明月一個字剛說出口,一口紫黑的鮮血吐出,整個人,都從駿馬上跌落下來。衛彥大驚,“公子——”果然是出事了!四年的時間,也只是晃眼即過。重重的山巒之間,依舊是靜雅的青竹小居。青竹小居之後,是一方暖泉,澄澈碧藍的泉水,帶着一股自然的硝石藥香,瀰漫在空氣之中,碧波盪漾的水面,不時有細小的水泡鼓出,炸開。
煙臺明月端坐在碧池邊緣,雙眸微闔着,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未着半縷,月華色的肌膚,優美的線條,渾然天生,彷彿上天,最完美的佳作。“咳咳——”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煙臺明月輕咳幾聲,有些疲憊的睜開眼。只是,他卻是雙手撐着水池的邊緣,有些艱難的出水,隨後,揚手一擡,旁邊的疊放着的白色斗篷,便捏入手中。煙臺明月望着手中的披風,他眸中閃過一絲溫柔,修長玉淨的指尖輕輕摩挲着,想到在冥醫樓的時候的那一日,不免失聲一笑。眸光又慢慢的滑向他的刺骨般疼痛的雙腿,眼中,卻是釋然一片。
煙臺明月的腿本本就是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那一身的餘毒,已經侵入的心脈,被他強行的逼出,最後,沒有要了他的命,卻讓他的腿,再一次失去了知覺。四年來,經過他慢慢的調理,也開始漸漸地好轉。紫竹神針對於疏通血脈,效果無疑是最好的,但是,調理之時,卻是劇痛難忍。煙臺明月撐着水池邊緣的山石,慢慢的站起身,艱難的朝着一邊的輪椅走去,毎走出一步,額上,便凝集出一顆豆大的汗珠。當他穩穩的坐上去的時候,連那濃長的睫毛之上,都掛上了一層細小的汗珠。
夜晚時分他最喜歡的便是靜坐在竹林之中,透過稀疏的竹葉,望向夜空,細細的品味着,那隻屬於他的,她的,爲數不多的回憶。衛彥將手中的茶放下,看見煙臺明月失神的樣子,搖搖頭,正想退下。忽然想到什麼,衛彥上前一步,試探的提議道:“公子,我聽莊主說,這些日子,江湖之上好像熱鬧了幾分,要不,出去走走吧?”過了許久,當衛彥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聽得煙臺明月很是意外的道:“好”只是,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四處求藥的蕭紫菱。
白衣金輪,硃砂傾世,蕭紫菱幾乎是一眼,便認出了煙臺明月。這個時候,蕭雲身中劇毒,命在旦夕,眼前的人,對於蕭紫菱來說,簡直是絕處逢生。煙臺明月走到哪裡,蕭紫菱便跟到哪裡。蕭紫菱擋在他的身前,祈求道:“明月公子,若是能救家父,小女子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凝視着眼前這風華絕代的男子,蕭紫菱說出這話的時候,幾乎分不清自己心中的真正的想法。煙臺明月雙眸垂下,眸光只是淡淡的落在雙腿之上,道:“你是誰”“紫菱”煙臺明月一怔,這才擡眸望向眼前的女子,輕聲喃呢道:“紫……凌麼?”那晃神的片刻,煙臺明月的思緒卻不知道已經飄往何處,清冷若冰蓮般的眉宇之間,隱隱的閃過一絲柔情。
見到男子神色間莫名的溫柔,蕭紫菱大喜,有些緊張的道:“對,我叫蕭紫菱,紫色的紫,菱草的菱”只是須臾,蕭紫菱便發現,男子那一閃而過的神情,瞬間冷凝下來。紫菱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衛彥搖搖頭,只是名字中帶了那個女人的一個字,就這般……公子真的是中毒太深。“罷了,我幫你”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足矣讓蕭紫菱興奮的忘記所有。武林盟的桃花陣,眼前多出來的兩個小傢伙,讓他覺得熟悉萬分,特別是懷中的小姑娘,那雙靈動的剪眸,更是透着一種刻骨銘心的熟悉。
也許,他只是不願,也不想去深思而已。“你們,可願拜我爲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煙臺明月真的以爲,這兩個小傢伙,可以陪着陪着他一輩子。武林大會之時,再見的那一霎那,恍如隔世,四眼相接的那一瞬間,他便知道,這一世,他始終是逃不過。武林盟,後山山崖之處。“明月師父,你要走了麼?”少凌汐笑得眉眼彎彎,粉雕玉琢的臉蛋兒笑出兩個可愛的梨渦,“那小乖也要跟着明月師父”煙臺明月櫻紅的薄脣勾出一道優美的弧度,頓時山河失色。他緩緩的擡起手,將眼前的小姑娘抱起,嚅嚅軟軟的小身板兒,卻是溫暖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