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

熟人

寂靜中,葉川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從黑翼的臂彎裡支起身體想要看清楚他的臉,黑翼卻不露痕跡的把臉轉向窗口的方向。暖橘色的牀頭燈照着他英挺的側臉,略顯鋒利的線條流露出歲月沉寂的滄涼感。

葉川想把他的臉扳過來,但是沒有扳動,只好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吻了吻。

黑六的手臂用力,將他帶進自己懷裡,脣邊浮現出一個木然的淺笑,“川兒,你其實已經猜到了後面的事了吧。”

葉川摟緊了他的脖子,“咱們不說這個了。”

黑六轉過身,將葉川緊緊摟進懷裡,“這些事兒遲早都要讓你知道的。就像你跟葉時崢說的那樣,與其從別人那裡聽風言風語,不如由我親口告訴你。”

葉川悶悶的把臉埋進了他懷裡。聽着黑翼強有力的心跳,莫名的心疼。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沒什麼難猜的。”黑六停頓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葉川的頭髮。微微有些自嘲的語氣聽在葉川耳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把我給賣了。”

“我被人從學校門口一路劫持到了做器官手術的黑診所,被綁上了手術檯的時候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人看我鬧騰得太厲害,就放了我父親的電話錄音給我聽。他在錄音裡說對不起我,但是養了我那麼多年了,父債子償什麼的。”

葉川抱緊了黑六的腰,有點兒不敢再聽下去了。他很想說點兒什麼來岔開這個話題,可是一張口卻發現喉嚨乾澀,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的身體確實很好,而且也嚇壞了,不停地掙扎。”黑六說到這裡的時候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語速,“綁我過去的兩個人都被我打傷了,其中一個後來死在醫院裡,據說是因爲內臟破裂。我被判了兩年,防衛過度,是虎爺把我從牢裡撈出來的。出來之後我已經被學校除名了,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就一直跟着他了。”

葉川心裡現在真是十二萬分的後悔,什麼不好聊,爲什麼非要聊起這個話題呢。他從來不會安慰人,此時此刻更是想不出來什麼樣的語言才能夠撫慰黑六曾經的經歷。而且這樣的經歷,葉川心想,沒有人會不在意。

和葉川不同,黑六心裡反而是有些輕鬆的。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當時的很多細節他都已經忘記了。現在說起這些,他心裡並不覺得有多痛苦,更多的反而是感慨。

果然時間是把殺豬刀。無論當年怎樣的剜心蝕骨,日子也還是一天一天過了下來。

“我跟你說過,很多事都不值得花心思去記住。就是這個意思。”黑六長長嘆了口氣,“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葉川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更新我們速度第一)

“再說我現在過的也不錯。”黑六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拍,“有事情做,也有了點兒錢,房子車子也算有了。嗯,還勾搭上了這麼……這麼年輕有爲的漂亮男朋友。”

葉川知道他這是在開解自己。但就算道理講明白,心裡也還是難過的。

黑六擡起手輕輕捏了捏他的下巴,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我只是不想提這些事,並不是心裡有多麼在意。你也用不着多想。家人什麼的,沒了可以自己找,總會找到的。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了麼?”

葉川側過頭,舌尖在他的指尖上輕輕舔了一下,“我只是不懂。你看好我什麼了?就因爲我愛打架?”

黑六眯起眼睛想了想,“說不好。”

“說不好也說說看。”葉川點着他的胸口輕輕推了推。

“感覺而已,要怎麼說?”黑六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狼狽,“我又不是搞文學的。”

感覺什麼的,其實只是說說,葉川自己也不是什麼文藝青年。但是好不容易把話題引到了一個比較溫馨的方向上去,葉川自然不肯就這麼前功盡棄了,“那也得說說是什麼感覺啊。”

黑六從牀頭櫃上摸過煙盒給自己點了支菸,看着指間裊裊上升的一縷煙氣緩緩說道:“有一年的正月十五,我正好從外地趕回B市。你知道麼,川兒,過節的時候高速公路上車很少。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就看見遠處的城市上空開始放煙花,很漂亮。”

葉川有點兒懷疑黑六是不是跑題了。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只要不回憶過去,他說什麼都行。

“我就把車停到了服務區。”黑六微微眯起眼,脣邊的弧度似笑非笑,微帶涼意,“站在開闊的地方看煙花感覺很不一樣。我站在那個臺階上一邊抽菸一邊看煙花,然後覺得自己好像在另外一個空間裡,跟那些熱鬧的東西:城市、人羣什麼的,都隔着一層看不見的殼。心裡很突然的就覺得……覺得……”

“孤單?”葉川提示他,“寂寞?”

“哪有那麼文藝。”?黑六悶聲笑了起來,“就是覺得要是能有個人陪着自己一起看就好了。然後我把自己認識的人在腦子裡掃了一遍,發現我竟然找不到那樣一個……一個想讓他陪着自己的人。”

葉川聽到這裡,心裡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起來,“你那時候……想找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黑六輕輕吁了一口煙氣,“那時候我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各個幫派送上來拉攏關係的漂亮孩子,玩具一樣。能陪着我一起看煙花的,至少也得是我的同類吧。”

葉川咀嚼着同類這個新奇的字眼,心情莫名的有些激盪,“我是你的同類?”

“差不多吧,”黑六很認真地想了想,“你和我十來歲的時候很像。”

葉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而且說實話,你出現的時機也很合適。早幾年的話,我還陷在自己那點兒破事裡回不過神來,每天都行屍走肉一樣。後來跟着虎爺打地盤,搶生意,勾心鬥角。再後來生意做大,虎爺也過世了,我又開始煞費苦心地漂白手裡的買賣。等我終於熬過這一切的時候,人也老了,心也滄桑了,感情什麼的,更成了鏡花水月的東西。想都不敢想了。”

黑六把菸頭壓滅在了菸缸裡,擡起手臂將葉川攬進了懷裡,下巴壓在他的發頂上輕輕嘆氣,“我那個時候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覺得兩情相悅什麼的,這種事我一輩子可能都不會遇到了。然後你就出現了,就像是……老天爺安排給我的獎勵。”

葉川不由得一笑,“獎勵?”

“獎勵。”黑六輕輕抵着他的額頭,聲音中微帶嘆息,“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告訴我,所有的辛苦都已經過去了。以後的我,可以放開手腳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你知道嗎,川兒,我有時候也想,也許從盈水灣那個樓盤開始,我的黴運就走到頭了。”

轉天是週六,葉川因爲還要去徳言的緣故,手機定時在七點鐘。手機一響,黑六也跟着醒了,他平時有晨跑的習慣,但是昨天晚上抱着情人做了大半夜的劇烈運動,他覺得已經吧今天早上晨練的份兒帶出來了。

葉川懶洋洋的在黑六懷裡拱了拱,口齒不清地嘀咕,“真不想起啊。”

“那就請假吧,”黑六翻了個身把睡眼迷濛的葉小川壓在身下,富有暗示性地拱了拱身體,“咱們在牀上過一個真正的週末。”

葉川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視線往旁邊一掃,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被他按住了,立刻就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我餓了。”

黑六想咬他。

“真餓了。”葉川舔了舔嘴脣,“昨晚你都沒給我宵夜吃。我晚飯本來就沒吃飽。你看我還在長身體……”

黑六趴在他身上長長嘆氣,“想吃什麼?”

葉川雙眼一亮,“張大碗牛肉拉麪。大碗,加肉的。”

“你學校附近的?”黑六瞟了一眼牀頭櫃上的電子鐘,“那有點兒來不及。起來吧,我帶你去吃另外一家牛肉麪。肯定比你說的那個好吃。”

葉川二話不說就從被窩裡爬了起來,滿牀劃拉找睡衣的時候還不忘了強調一下自己的要求,“大碗加肉的啊,別忘了。”

黑六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手感不錯,肉呼呼的,彈性十足。黑六把他按在牀上,剝下他的小內褲又拍了兩巴掌。葉川掙扎不開,氣喘吁吁地控訴,“啊,你這獸類。”

“獸類愛你。”黑六把他拽了起來,親一親,“臥室這個浴室讓你用,我去客房洗澡。咱們看看誰先出來。”

葉川二話不說,抱着睡衣就往浴室裡跑。

黑六不由自主地搖着頭笑了起來。果然還是孩子氣的樣子比較可愛啊。

事實證明,計劃這種東西永遠都趕不上變化快的。就在兩個人換好衣服打算出門的時候,黑六的電話響了,是肖楠打來的。

葉川頓時泄氣。要是沒事兒,大週末的哪個助理會閒的蛋疼給自己上司打電話請安啊。

果然黑六接完這個電話就一臉歉意地看着葉川。

“我懂,我懂,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葉川覺得被他用這種眼神看着是一件十分十分肉麻的事情。再說也只是一頓早飯的事,反正吃完了早飯他們還是要說再見的。自己要去徳言扮演完美勤雜工的角色,捎帶腳地翻一翻前輩們的舊宗卷。至於黑翼,他這樣的人種大腦裡應該沒有休假這兩個不可思議的字眼吧。

黑六把他拉回了自己懷裡,“我讓肖楠帶早飯過來,你隨便吃一點,晚上我帶你去吃頓好的。”

葉川不抱希望地問他,“肖楠會帶什麼?”

黑六努力回憶了一下,“他一般會帶油條豆漿。”

葉川寬容大度地點了點頭,“那就油條豆漿好了。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助理什麼的,也挺不容易的,還得被逼着給老闆買早點……”

黑六被他逗笑了,“既然這麼體貼助理,那我打電話讓他從樓下早點店裡打包點兒包子上來就行了。”

葉川的眼珠轉了轉,“哎呀,你不能出爾反爾,一開始說了豆漿油條又改變主意要買包子,讓人家助理多爲難啊。再說這也破壞你的職業形象啊。”

黑六再也忍不住,按着這個狡猾的孩子就親了上去。

兩個人正鬧着,門鈴就響了。葉川正好跑到門廳附近,因爲知道來的是熟人,葉川也沒多想,順手就把門打開了。結果門一打開,門裡門外的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住了。

肖楠手裡提着幾個裝食物的塑料袋站在門口,身後還跟着三個男人:一個是葉川曾在金鑽俱樂部裡見過一面的小季,還有兩個高高壯壯的男人,也都是那天在包廂曾經和葉川有過一面之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