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保護我?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景盛,腦海裡猛地閃過儲謙那天送我回家後,在我家樓下對我說的話。

他說,五年前,景盛爲了趕去見一個人,差點死掉。

那時候,我還以爲這只是儲謙跟我開的一個玩笑,可是現在看來,也許是真有其事。

我強忍着喉嚨的不適,雙手扣住景盛的肩,問他:“景盛,告訴我,五年前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其實有去找我對不對?”

而他,卻在中途遭到了阻攔,還因此發生了意外?

沈曼說,那天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景盛,那麼他去了哪裡?

那一天,我曾經瘋狂地打他電話,一直打到手機沒電,他卻始終沒有迴應。

我一直以爲他是故意迴避我,可事實上呢?

“景盛,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我要知道真相!”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肩,望眼欲穿。

景盛卻只是平靜地看着我,閉了閉眼,撇開頭去。

“我累了。”

這個毫無預警的逐客令打得我措手不及,我哪裡容許他在這時候岔開話題,逼着他正視我。

可無論我怎麼鬧,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裝聾作啞。

“景盛,你爲什麼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連解釋一句都懶得解釋。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真是讓人討厭至極!”

話說到後面,我的聲音幾乎已經沒了。

我覺得喉嚨疼得厲害,像是被火燒過一般。

景盛卻至始至終保持着同一個動作,連看都沒有多看我一眼。

就在他剛纔說“至少,在我有能力保護你以前,你不應該回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爲他應該就像沈曼說的,是愛我的。

可是現在,我又不確定了。

什麼都不對我說,什麼都不告訴我,難道就是愛我的表現嗎?

愛一個人,不是應該什麼事都想要和對方分享,不管好的壞的,對的錯的,都兩個人一起承擔嗎?

“景盛,你真的很讓人討厭。”

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完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可是景盛卻在這時候睜開眼來看我。

我被他盯得不知所措,我甚至還來不及擦乾眼角滲出的淚水。

景盛卻忽的笑了,他的笑聲低低的,明明很動聽,我卻莫名感覺到難受。

過了半晌,笑聲停下,景盛對我說:“夏小滿,愛情從來不是你想象的樣子,我也從來不是你想象的樣子。所以你的討厭或喜歡,其實從來都沒有那麼重要。”

景盛的話,我向來都是聽不大懂的。

從大學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那時候,我還因此覺得好崇拜他,覺得他高深莫測,男神範十足。

可是現在,我有點開始明白,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我跟不上他的步伐,他也不願停下來等我。

從表面上來看,我們好像一直都形影相隨,可事實上,我們卻又從未靠近。

“那對你來說……什麼才重要呢?”

“你……”

這個“你”字在景盛嘴裡停留了很久,我以爲他還會再接下去說些什麼,可他卻話鋒一轉,完全又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夏小滿,很抱歉,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我以爲,父親把你圈在他身邊,只是因爲我的緣故。直到這件事發生,我才知道,他把你留在身邊,只是因爲你這個人。父親是個極其護短的人,如果你能真的博得他的喜歡,對你來說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說着,他把剛纔還捏在手中的絲帶遞還給我:“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我沒有伸手去接他手裡的絲帶,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問:“你什麼意思?”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我,只是拉過我的手,用絲帶在我的手腕繞了幾圈,然後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全數落在他身上,讓他的輪廓看起來比平日裡要柔和幾分。

一時間,我竟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意思是,等我好了以後,我會親自去拜訪你和父親的。”

頓了頓,他擡起頭,直視我的眼睛,喊了一聲:“小媽。”

小媽?

不知爲何,之前明明是我自己提醒他以後見到我要這麼叫的,可是,當他真的叫出口的時候,我卻只想哭。

我莫名感覺委屈得要死,可是天知道我到底在委屈些什麼。

我憋着哭聲:“景盛,我不准你這麼叫。”

聲音還是啞,不仔細聽,完全聽不出我在說什麼。

可我知道,景盛聽出來了。

他垂了垂眸,終於沒有再叫我小媽,可他卻說:“夏小滿,你該長大了。”

這句話,我在我媽嘴裡也聽到過,我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正惹得她生氣,而她說“夏小滿,你該長大了”的時候,大約是不想再那樣費心費力管我了的意思。

我想,景盛說這句話大概也是一個意思。

他終於想清楚了,不想在插手管我的事了,所以他之前明明說過他最見不得我哭,可現在,我哭得那麼用力,他卻也能視而不見了。

我忽然意識到,我真的是很作。

之前我說夏穀雨自我中心有公主病,恐怕我自己也沒有比她好多少。

沈曼進來的時候,我還在和景盛僵持不下,我在哭,他沉默。

我已經顧不得自己會不會在沈曼面前丟臉,只固執地想要景盛繼續放心不下我。

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可能是在聽到沈曼說,景盛和她沒有發生任何關係的時候,我就又變回了那個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後頭圍着他轉的那個夏小滿。

那時候,我竟幼稚地想不明白,當一個人下定決心要撇開你的時候,別說你只是哭,就算你要跳樓,他也能狠心地走開。

而景盛對我的狠心程度,向來不需要佐證,這單從他那天在我和沈曼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沈曼,就可見一斑。

可是我,還是不肯死心。

因爲我忽然有點開始相信,那時候,景盛沒有選擇我,正是因爲他愛我,就像張姨編造的,她的消防員丈夫一樣。

然而,景盛像是鐵了心,從頭到尾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沈曼,送她走。”

我聽見他對沈曼說。

沈曼可能也是驚詫於眼前的情形,稍稍停頓了一下,才伸手來拉我。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時候,我忽然向前,抓起景盛的右手。

虎口的位置,還留着那天夜裡他潛入景柏霖的別墅時我咬過的疤痕。

我照着那個傷疤的位置,又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依舊一動不動地任我咬,連吭都不帶吭一聲,直到沈曼上前來拉我,我才鬆了口。

“夏小滿,你他媽瘋了?!”

許是景盛手上的傷口看起來有些恐怖,沈曼看到後,想也不想就抽了我一巴掌。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狠狠地偏向一邊,然後,左臉頰就傳來火辣辣的疼。

我沒有看沈曼,只是看景盛,也許我私心裡是想要他偏袒我的,可是他沒有,他甚至平靜的像是根本就沒有看到剛纔那一幕一樣。

沈曼又上前了一步:“夏小滿,我找你來,是找你鼓勵景盛,讓他好好配合治療的。不是讓你來加重他的傷勢的!!”

鼓勵?她還真看得起我。

我擡起眼,懶洋洋地看了沈曼一眼。

然後在她怒不可遏的注視中,解開手腕上的絲帶,慢悠悠地綁回脖子上。

喉嚨腫疼得厲害,我已經懶得再開口說話。

今天,就當我是來自取其辱的。

不過也好,經過這一回,我想我也該醒了。

我抽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我自己會走,不用送”之後,就再也不看病房裡這一男一女的反應,直接轉身就走。

我想,經過禮儀老師這段日子的調.教,我的背影看起來肯定足夠優雅,至少,看起來應該像個驕傲的公主,而不是可憐的灰姑娘。

然而,這一份優雅僅僅足夠維持到出門,當那一扇門被合上,當我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我就像是脫了線的提線木偶,靠着牆,緩緩地蹲在了地上。

也許是我走的匆忙,病房的門並沒有關實。

裡面,隱隱約約傳來景盛和沈曼之間的對話,大多是景盛在對沈曼吩咐,多數關於治療,復健,還有工作上的安排。

直到最後,我聽見景盛極慢極慢地對沈曼說:“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擔心了。”

沈曼沒有回話,隱隱地傳來她壓抑的哭聲。

我在腦海裡想象着沈曼撲在景盛懷裡哭的樣子,莫名的,也想哭了。

“別哭了,我發誓,以後不會這樣了。”

景盛的聲音,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我甚至閉着眼都能猜到他肯定在替沈曼擦眼淚。

那天夜裡,在景柏霖的別墅,我問他,沈曼是不是他愛的女人。

那時候,他回答說,也許以後會是。

現在看來,也許已經是了吧。

如果今天沈曼讓我來,是爲了讓我徹底看清這個事實,我想成功了。

我深吸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然後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狼狽。

沈天一的車子還停在原來的位置,我還沒有敲車窗,他就已經把自動鎖打開。

車子裡一直開着換氣扇,所以儘管車載菸灰缸裡塞了些菸頭,車廂裡卻並沒有什麼煙味。

我不知道沈天一有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一路上,他依舊惜字如金,如來時般沉默。

快到別墅的時候,我忽然心血來潮,問他:“看到沈曼和景盛親親我我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他沉默許久,才緩緩道:“感覺像是心被剜掉了一樣。”

我在心裡“哦”了一聲,有些木訥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原來這種感覺,是心被剜掉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