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沈曼在這時候打電話來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婚禮,其目的可謂司馬昭之心。

不過,她似乎選錯了對象。

我是決定放過景盛,也放過我自己,可這不代表着,我會因此任人宰割。

“學姐,你也說了是六個月以後的事。六個月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沈曼沉默了一會兒:“夏小滿,那天在你和我之間,景盛已經選擇了我,而現在,他要娶我這件事在鹽城也已經人盡皆知。”

我擡頭看了眼窗戶外蔚藍的天空:“所以,你在怕什麼呢,學姐?”

“我沒有怕!”沈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壓抑,“小滿,求求你放過景盛吧……”

我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平靜地反問:“學姐,現在到底是誰不肯放過誰?”

沈曼沒再說話,就這樣掛了電話。

景盛說再來看我,就一直沒來過,我想他應該也和沈曼一樣,正爲婚禮,忙得焦頭爛額。

沒想到故事到了結局,我還是成了一個爛好人。

這天午睡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裡,我還是五年前的模樣,我二十三歲,景盛二十五歲。

那一年夏天,他碩士畢業,我本科畢業。

猶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的熱,我在第無數次暗自發誓要減肥後,後知後覺地發現如果再不表白,一旦畢業,我可能就再沒有機會了。

於是,在景盛最後一次校園訪談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憑藉着自己體型上的優勢,成功地衝入了校園廣播站,並且鳩佔鵲巢把廣播站的工作人員都趕了出去,只留我自己和景盛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裡面。

當然,那時候我並不知道,由於廣播站的工作人員是臨時被我趕出去的,所以他們走的時候,根本就來不及把播音喇叭和現場收音設備關掉。

於是,整個學校都聽到了我對景盛的告白,自然也聽到了景盛毫不留情的拒絕。

他說:“夏小滿,你都胖得擠不下我家門框了。”

至今,我還記得當時景盛臉上那副嫌棄的表情,於是,我在畢業前夕終於如願以償,成了t大能與景盛齊名的校園名人,不同的是,景盛留下的是美名,而我的則是笑名。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後來景盛在半路攔截了傷心欲絕的我,對我說:“可是夏小滿,你剛好胖成了我喜歡的樣子。”

我想他們也肯定沒有見過景盛臉紅的樣子,可是我見過。

那時候,景盛的皮膚特別白,他站在夕陽的餘暉中,紅着臉的樣子好看到讓人心醉。

以至於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想到當時的場景,我就覺得心跳加速得快要死掉。

對我來說,景盛臉紅的樣子,就是初戀的樣子。

我從來不對景盛說再見,以前是不願意和他分別,後來是不想再見到他。

可是這一次,似乎不得不道別了。

我醒來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儲謙。

這傢伙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見到我就沒有好話:“小矮子,夢到什麼了?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像個神經病。”

我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也不覺得尷尬:“不過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既然是陳芝麻爛穀子,就丟了吧,反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嗯,是沒什麼好留戀的。”我笑了笑,終於想起來問他,“你來看我?”

好像以我和他之間一面之緣的關係,還沒好到這種程度吧,或者……是受人之託?

儲謙有些痞子氣地從自己的褲袋裡掏出一塊牌子來在我面前甩了甩:“小矮子,哥可是你的主治醫生。”

像是爲了印證他的話,忽然從外面走進來幾個穿白大褂的:“儲醫生,可終於找到您了!院長在辦公室等了您好一會兒了,說是想見您呢!”

“可是我覺得,對於一個醫生來說,病人才是首要的。”他懶洋洋地瞥了那個爲首的醫生胸前的名牌一眼,“你說呢,李主任?”

被叫做李主任的中年醫生摸了摸腦門上的汗,連連點頭稱是:“是是是,儲醫生說得對。可是院長那邊……”

儲謙像是根本沒看到他的大汗淋漓,挑了挑丹鳳眼:“等不了可以不等,也沒人強迫他不是?”

話落,他從一旁的醫護用車上拿過聽診筒,開始爲我聽診,然後檢查我的康復情況,根本就不管身後那一幫乾瞪眼的醫生。

之前,儲謙說他是我的主治醫生,我還不信,可一見他那嫺熟的動作,我就信了。

醫生可不是一個外行想要模仿就能模仿的,而且,看他剛纔那副拿喬的樣子,他在這家醫院的地位恐怕還不低。

我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儲謙的手很漂亮,骨骼頎長,骨節分明,看起來,天生就是拿手術刀的料。

“恢復得還算不錯。”二十分鐘後,儲謙終於有了結論,“也不枉我,拼了老命救了你。”

後面,立刻有人開始拍馬屁:“那可不,夏小姐這條命,如果不是儲醫生主刀,怕是早沒了。連續手術三十六小時,放眼整個鹽城,恐怕也只有儲醫生有這種能耐。”

“行了,拍須溜馬的話我現在沒心情聽。”儲謙冷冷地橫了說話的那位一眼,又回過頭來看我,“小矮子,這是你送我那瓶藥的報酬,你要是敢不好利索,有你受的。”

儲謙邊說邊伸手拍了拍我的臉,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威脅。

“好好休息,哥晚點空了再來看你。”

說完,儲謙屁股一扭,就在那一羣一聲的簇擁之下,如王者一般出了病房。

韓敘在儲謙走後不到五分鐘就來了,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月牙兒,我剛纔在外面遇到了儲醫生,他說再半個月,你腿上的石膏也能拆了。”

我一聽,也是精神振奮,天知道大夏天的打石膏有多難受。

即便張姨每天都替我擦拭身體,可石膏裡面還是又悶又癢又難受,簡直就是天大的折磨。

真是謝天謝地。

爲了給我補充鈣質,這段時間韓敘拼了命地給我喝骨頭湯,一看到他拿出食盒,我就覺得一陣反胃。

“韓敘,我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韓敘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不、能!!”

話落,他可能察覺到自己剛纔的語氣有點兇,又軟下身段好言相勸:“月牙兒,以前我不管你,那是因爲你瘦歸瘦,可至少還活蹦亂跳的。可這回,你得聽我的,嗯?”

我沒好氣地看着他:“再這樣被你養下去,我很快又能從月牙兒變成月半兒了!”

韓敘愣了一下,一陣傻笑:“我怎麼沒想到!你快喝,趕緊喝成月半兒!”

我白了他一眼:“韓敘,你到底是怎麼當上律師的!!”

瞧他那副又傻又愣的樣子,別說一點律師的精明勁兒都沒,就連紈絝子弟他都不夠格當了!

他聳了聳肩,很誠實地回答:“被我爸逼的唄,你知道我讀書有多爛。打架倒還成。”

說到打架,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景盛的臉……是你的傑作?”

彼時,韓敘正在給我吹骨頭湯,聽到我提起景盛,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

“你心疼?”

“與其說心疼,不如說可惜。好歹那可是t大校草的臉,毀了多可惜。”

我半開着玩笑對韓敘說。

事實上,我是擔心哪一天韓敘真的把景盛惹毛了,會招禍上身。

那一天,景盛的那一句“一個韓敘幹不過我,整個老韓家也幹不過我”依舊會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現在,景盛是不和韓敘計較,可萬一哪一天他開始計較了,韓敘就該倒黴了。

韓敘可不知道我的心思,悶悶不樂地把業已涼透的湯碗放進我手裡:“好好喝完。”

這一次,他居然沒有打算餵我,更沒打算哄我喝。

我捏着鼻子,像喝毒藥一樣一口氣灌了下去,末了,還差點被嗆到。

這湯喝多了,我噁心反胃不說,排泄慾望也變得旺盛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點,張姨應該到了纔對,我正憋得慌,在心裡唸叨着張姨怎麼還沒來。

韓敘卻忽的來了一句:“對了,張姨今天家裡有事,請假了。今晚我陪你。”

我頓時無言以對,過了半晌才憋着氣道,“那你給我叫個護士來,女的。”

讓韓敘給我端尿盆什麼的,我還真做不出來。

韓敘卻皺了皺眉:“除了張姨,別人我都不放心,你要做什麼,我來。”

“……”

韓敘啊,就你這點情商,他媽到底是怎麼當上律師的!

幾度哀求之後,韓敘依舊固執地堅持護士能做的他都能做,我終於在憤怒中爆發:“我他媽想上廁所!!”

韓敘呆愣了一下之後,變得有些手足無措。

“所以,你能幫我叫護士了嗎?”

而韓敘的反應,讓我徹底傻了眼,他居然掀開被子就把我打橫抱了起來。

在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尖叫出聲:“韓敘,上廁所不用脫褲子的嗎?!”

就算他把我抱到了衛生間,我又不能站立,難道他還要幫我脫褲子或者是看着我脫褲子嗎!!

韓敘沉默了一會兒,卻是在我頭頂低低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的。”

我頓時哭笑不得:“韓敘,我求求你了,別再鬧了好嗎?”

“月牙兒,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張姨來之前,一直都是我親自照顧你的。”

頓了頓,他又說:“那時候,儲醫生說你能清醒過來的概率只有一半。我只能每天在你耳邊說話,希望你早點醒來,也不知道你聽到了沒……”

韓敘的話,像是一顆炸彈,在我腦海裡炸開了花。

怪不得,第一次見到張姨的時候,她會誤會韓敘是我老公,還說從沒有見過比他更深情更會照顧人的男人。

那時候我並沒有多想,現在才知道,原來,韓敘爲我做的,不僅僅只是我以爲的那麼多而已。

我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韓敘,如果我一直不醒來,你是不是就打算那麼照顧我一輩子?”

韓敘摸了摸我的頭,正待說些什麼,卻聽一道略顯凌厲的女音從我身後緩緩傳來:“我傅雯薔的兒子,怎麼可能照顧一個殘廢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