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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慕九言會在這種情況下,對我說“我愛你”,還是說得那麼堅定。

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心裡已有其他人,我幾乎就要信了。

我把他的手指一枚一枚地掰開:“慕九言,你的愛真廉價。”

說完,我再也沒有看他一眼,轉身朝住院部的方向走去,可是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一直跟着我。

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爲慕九言是個優雅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都氣度非凡。

再後來,我見識到了他流氓的一面,我發現,他也是個有暴脾氣,會罵髒話的男人,可這不妨礙他繼續在我心裡做那個貴公子,只不過更像個普通人了。

可到現在,我發現,這個男人讓我感覺到可怕。

爲了達到目的,他連“我愛你”這樣的話都能隨隨便便說出口,說他不擇手段也不爲過。

他愛我已經很久很久了?

我們認識,滿打滿算也就八九個月的時間,他居然稱八九個月的時間是已經很久很久了?

如果是這樣,他的時間尺度和我的,顯然天差地別。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悲涼之感,很失落,可能是因爲覺得自己看錯了人。

到住院部後,我直奔外婆所在的病房,三姨他們果然都還在,五個人擠在病房裡,你一言我一語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等我走近了,才聽清楚,原來他們不是在關心外婆的病情,而是在討論該怎麼把宋一弦給墊出來的這十萬塊錢據爲己有。

“讓小滿去說,反正她和那宋老闆不是老同學麼?她從老太太那裡拿了那麼多錢,就當還給我們了!而且也是她自己說的老太太的住院費全部由她來出。”

大姨的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對對對,我們也不和她這個晚輩計較了,她從老太太那裡拿去的錢,無論多少,這十萬塊就算結了。她爸媽已經走了,其他多的,就當是我們這個幾個做長輩的,給她以後的嫁妝吧。”

我聽得真是火冒三丈。

不是單純因爲我被冤枉了的緣故,而是他們這種理所當然地認爲外婆的錢財就應該給他們的觀念,其實骨子裡,他們這種行爲和啃老根本就沒有本質區別!!

到底是誰規定,父母的錢財就是應該留給子女的?!

也虧得他們還知道自己也是做長輩的人!!

如果這裡不是病房,如果現在外婆沒有躺在病牀上,我肯定得衝上前去跟他們理論理論。

可眼下,我只能忍耐,到時候吵起來,最難過的肯定還是外婆。

我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怒火,剛平靜了一些想要走過去,卻聽三姨忽的尖着嗓子,刻薄地道:“你們真認爲這個宋老闆和她只是老同學而已?如果只是老同學,誰會這麼大方隨隨便便就拿出這麼多錢來?老闆做再大,那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是?”

三姨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立刻面面相覷,從他們臉上八卦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立刻聯想到了什麼。

“三妹,其實這話我早就想說了,只不過我們這做長輩的,有些話也不大適合說。”

“有什麼不合適的?”三姨白了二姨一眼,“小妹和妹夫現在不在了,我們代替他們管管她難道不應該嗎?小妹也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就和男人亂搞男女關係,未婚先孕,也不知道羞恥,現在連女兒都沒有教好!這要是傳出去,人家還都以爲我們老季家出來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呢!!”

我生平,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在背後對我的爸媽說三道四的。

沒錯,我媽是未婚先孕有的我,可是,那也是情有可原!

當年爺爺嫌棄我媽是山裡人,以死相要阻撓我爸媽結婚,兩個真心相愛的男女朝夕相處,越過界限不是很正常麼?

他們早就打算結婚了,如果不是我媽想要得到爺爺的認可才同意嫁給我爸,他們一早就合法了!

後來,也是因爲有了我,爺爺才勉爲其難答應了這門婚事。

我出生後,因爲是個女孩兒,我媽也沒少受爺爺的白眼,就算我媽以自己智慧協助我爸辦起了家族企業,讓一大家子過上了好日子,爺爺骨子裡對她的嫌棄也沒有改變過。

直到他死,我媽在他心裡依舊是個登不上臺面的兒媳,是我媽高攀了我爸。

他最後會同意把我媽爸葬在一起,恐怕是因爲我爸太瞭解自己的父親,一早就跟他交代過。

而後來,爺爺會對我這麼刻薄,把我爸媽的死都怪在我頭上,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爲他看不上我媽,也看不上我這個孫女。

相較而言,二嬸爲人沒有我媽和善,也沒有我媽能幹,就因爲她一出生就是城裡人,所以我媽還在的時候,爺爺沒少拿着這件事當着我媽的面明嘲暗諷的。

即便是二嬸後來也生了個女兒,因爲有我媽這個對比在前,他也對二嬸他們母女,好過對我和我媽。

我媽心裡的這些個委屈,外婆是知道的,所以當年因爲忙於事業,爸媽年幼的我託給外婆照顧的時候,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即便當年站在我面前的這幾位“長輩”怨氣沖天,外婆還是頂着壓力把照顧我的任務給應了下來,這一顧就是兩年。

那時候我年幼,只知道幾位阿姨和舅舅不好相處,可我媽總說他們是我們的親人,他們只是嘴巴壞而已,心還是好的。

可現在看來,這幾位“親人”不止嘴巴壞,就連心也是長黑的!!

“三姨,你說誰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呢?想當年,三姨夫要和你離婚是爲着什麼事,在場的有誰不知道?要不是我媽出面當和事佬,把你給野男人的那筆錢補給了三姨夫,你一早就被掃地出門了!要不要我當着各位‘長輩’的面,把當年你在三姨夫面前說的那些保證再給你溫習一遍?別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以爲別人也是什麼樣的人!”

我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一個衝動,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聲音不小,裡面那幾位在第一時間就轉頭向我這邊看來。

三姨的聽到我的話,一張臉頓時一陣青一陣白,被氣得不行。

“你……你這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當年的事,不過是個誤會,不然我家那口子怎麼會這麼輕易就算了?”

“誤會?好啊!那就把三姨夫叫來吧!剛好外婆現在病了,他這個做女婿的來醫院看一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你要是真的行的端坐的正,現在就把三姨夫叫來!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不三不四了!”

“你這小賤蹄子,喪門星!你剋死了你爸媽,現在還要來禍害我家?告訴你,我纔不會讓你如願呢!怎麼,不甘心啊?你難道不是你媽未婚先孕生下來的?也只有夏榮光那個傻子纔會娶了她,誰知道你到底是誰的種!你這個野種!今天我不教訓你一頓,你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

三姨一邊說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一邊向我這頭衝了過來,看她那眼神,像是要當場把我撕了一樣。

我也不怕她,擡着下巴就迎了上去,論打架,我可不會輸給她。

左右不過扇耳光抓頭髮撓臉,她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我又不是沒見過!

眼看着三姨越來越近,我咬了咬牙,準備和她正面幹上,可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忽然擋在了我跟前,他長手一伸,單手頂着三姨的頭頂,就把她攔了下來。

“不管你是誰,想要打我老婆,是不是應該先徵詢一下我的意見?”

慕九言的話,不輕不重,卻剛好讓在房間裡的每個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可能是剛纔情緒太激動,我一下子都忘了還有慕九言這個人的存在,而三姨他們顯然也是沒有注意到。

這一下子冒出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來,三姨的氣焰一下子就被滅了一半。

而且,光看他那樣子,也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三姨別的本事沒有,在看人方面倒是還看得挺準的,不然,她也不能把欺軟怕硬這門絕技發揮得這麼淋漓盡致。

“你……你說誰是你老婆?”

三姨有些結巴地問慕九言,原本正在抓撓的動作也因此停了下來。

慕九言沒有回答她,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原來不止心黑,連耳朵也是聾的。”

那話語裡的嘲諷,是個聽力正常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三姨向來潑辣,只要她一撒起潑來,人人都怕她,這也是爲什麼她能讓在場的其他幾位姨媽和兩個舅舅對她言聽計從的重要原因。

三姨本來就已經被我氣得不行,再一聽慕九言這話,瞬間就炸了,撲上來對着慕九言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慕九言也不是吃素的,憑藉體能上的優勢,三兩下就把三姨反手製住了。

不過,因爲三姨動作迅猛,他也不是毫髮無傷,脖子上被三姨抓了幾道血痕,手背也沒能倖免,就連他身上的衣釦,好像也被扯掉了幾個。

那模樣看起來,也有幾分狼狽。

我就這樣躲在慕九言身後,沒有多說一句話,其實我是很不想承他的情的,但是不可否認,剛纔他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否則,如果是我自己和三姨正面槓上,三姨雖然討不着好,我也肯定會很壯烈。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慕九言的這一身狼狽,其實是代替我承受的。

我心裡明白,可是,我依舊不想同他說話,自然也沒有向他道謝。

慕九言也沒有在意,只是一門心思繼續制着三姨,不讓她有機會輕舉妄動。

“你們幾個,還不快來幫忙,就眼睜睜地看着這喪門星聯合一個外人這樣欺壓我嗎?!”

三姨的身體雖然被慕九言制住了,動彈不得,可嘴巴卻還不閒着,朝着裡頭的人大喊。

大姨二姨還有大舅二舅相互看了幾眼,最終,還是相較而言最老實的大舅被推了出來。

“這位先生,請你先放開我妹妹好嗎?”

大舅眼神裡帶着畏懼,看向慕九言的時候,目光不停閃爍,連正眼都不敢看他。

“看你那孬樣,什麼先生不先生的!你們四個還怕打不過他一個嗎?!如果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就別給我廢話!揍他!!”

見着大舅那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三姨大聲朝他吼叫。

可是她喊了好一會兒,卻沒人真的敢向前動慕九言一分,三姨簡直就是急紅了眼,咬牙切齒地道:“你們以後別來找我幫忙!誰佔用你們家地了,誰家女人勾引你們男人了,你們兒女在外頭受人欺負了,統統別來找我給你們出頭!!”

大舅很爲難地朝大姨二姨還有二舅求助,可他們哪裡有什麼主意,本來三姨就是他們的主心骨,如果今天對象不是慕九言,而換個看起來容易對付一點的,他們早就一擁而上了。

於是,雙方就這樣僵持不下着,整個房間裡頓時只剩下三姨的怒吼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病牀上傳來外婆微弱的呼喊聲:“你們……你們……都別吵了!”

終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我也是,幾乎是在聽到外婆的聲音的同時,我就從慕九言身後衝了出去,擠進原本站在牀頭的大姨和二姨中間,拉起外婆的手,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外婆,你醒啦……”

剛纔外婆被送進來的時候,醫生說要做好病人醒不過來,或者醒來卻失語或者癱瘓的準備。

所以聽到外婆的聲音,我喜極而泣。

外婆顫抖着,伸出手給我擦了擦眼淚:“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我搖了搖頭,淚水更加止不住了。

“你也不要怨恨你三個姨媽和兩個舅舅,說到底,還是外婆不好,沒有把自己的孩子教好。”

說到這裡,外婆蒼老的臉上已滿是自責,至此,我總算是知道外婆昏倒之前說的那一句“老季啊,我對不起你”是什麼意思了。

她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把孩子教好。

話落,外婆把目光落在慕九言身上:“這位先生,請你放開我女兒好嗎?她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老太婆代她向你賠不是了……”

說着,外婆用手強撐起上半身,看樣子是要嚮慕九言道歉。

慕九言哪裡肯受,當即就把三姨給放了,三姨卻還不知收斂,居然趁慕九言不備,伸手就打落了他臉上的面具。

銀質的面具掉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看到慕九言的容貌,在場的除了我,都倒抽了口冷氣。

三姨在片刻呆愣後,開始瘋狂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難怪會娶夏小滿當老婆,一個喪門星一個醜八怪,還真是絕配!!”

慕九言眯起眼,沒有說話,可是我隱隱地感覺到,這一回,三姨是真的激怒他了。

說實話,慕九言發怒的樣子,我還沒有見識過,他一貫都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就算偶爾說了幾句看似動情的話,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情之所至還是蓄意而爲。

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說話,整個房間裡都只有三姨張狂的笑聲,我見着慕九言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心裡不禁爲她捏了一把冷汗。

可到底,三姨太過分了,我本來就很不待見她,自然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幫她說話。

後來,還是外婆捏了捏我的手,我回頭,見着老人家眼底的乞求,終究是抵不過她的無聲哀求,趕在慕九言爆發之前開了口。

“慕先生,請你高擡貴手!!”

“慕先生?”

慕九言看着我,嘴裡冷哼着這幾個字。

頓了半晌,他輕聲道:“言重了,慕太太。”

說這話的時候,他明明在笑,可是聽他的聲音,卻只聽出了淡淡的嘲諷。

話落,他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面具,又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剛纔被三姨扯亂了的衣襟,看向外婆:“我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看您,外婆。”

說着,他腳步一轉,似要離開,可剛走了幾步,他又折回身來,對着剛剛安靜下來的三姨道:“這位女士,我是醜八怪沒錯,可如果你說夏小滿是喪門星,你是不是也在這‘門’字裡面?所以爲了你自己着想,說話的時候過過腦子。”

三姨很少有被堵得啞口無言的時候,可眼下,她確實是啞口無言了,就連一個字都沒法反駁。

慕九言離開後,我開始變得有些神不守舍,明明之前就是希望他走的,可是他真的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我又覺得有些不安,心裡總是不由自主就想到他。

大舅很快就叫了醫生,醫生在給外婆做過檢查和測試以後,說這次很幸運,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還提醒我們以後要注意外婆的情緒變化,不要讓她過於激動,否則下一次可就不會這麼走運了。

送走醫生後,我以爲大姨二姨三姨還有大舅和二舅也會找藉口離開的,可是,他們卻都留了下來。

我見了他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後知後覺地想起宋一弦的那十萬塊錢還沒有說清楚,他們恐怕是還在惦記着這筆錢。

也算他們沒有完全泯滅人性,沒有當着外婆的面就提起這件事來,否則,依着外婆的性子,肯定還得再被氣暈一次。

我對外婆說了聲“好好休息”,剛想找個藉口把這一屋子的人都帶出去,另外找個地方再談這件事情,外婆卻在我開口之前,出聲道:“我知道你們幾個一直都在怨我,尤其是老三,你總覺得我偏心老幺,所以這麼些年來,心裡就沒有舒暢過。可是你們捫心自問,老幺還在的時候,是怎麼對你們的?就算是我老太婆真的偏過心,這些年來,老幺早就把她欠你們的都還給你們了!!”

“你們自己說說,這些年來,你們哪家出了事兒,老幺不是盡心盡力幫襯着的?是,老幺是趕着了好時候,剛好家裡有餘錢能供她讀書,可這也不是她的錯,你們要怪,就怪我這兒做孃的沒本事,沒錢讓你們個個都念上書。當然,這裡面也有老幺自己的努力,那時候唸書也不是有錢就能念得上的。你們心裡的想法老幺都知道,她也就覺得是自己欠你們的,所以對你們都是有求必應!你們倒好,不念着她的好,反而就認爲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了!你們說說,她欠你們什麼了?她到底欠你們什麼了!現在她人都已經走了,你們一個兩個都沒個做長輩的樣,這樣對她的女兒!你們半夜做夢就不會夢到她麼?”

說話間,外婆已經是老淚縱橫,我怕她一個不慎又背過氣去,不斷地給她拍着背順氣。

我心裡慶幸着還好外婆沒有聽見三姨說我媽的那些話,否則,老人家肯定又得血壓狂飆了。

聽到外婆說的話,我心裡也是委屈,替我媽感覺到不值,尤其是在聽到三姨說的那些話之後,我就覺得我媽簡直就是傻子,把自己的一片真心交給了一羣連最基本的良心都沒有的豺狼虎豹。

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三姨先開的口。

這一回,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了慣有的盛氣凌人:“娘,你說得對,我是怪你偏心小妹。在整個村子裡,人人都知道我季婉如潑辣,蠻不講理,惹人厭,是個母夜叉。可是,這些都是我願意的麼?你也是知道的,那時候爹身體一直不好,你一個人要拉扯我們六個人長大有多難。我從三歲開始就要幫着大姐把竈,五歲跟着你下地,後來爹走了,村子裡的人見我們孤兒寡母的,是個人見着都想欺負我們一下。大姐二姐和兩個弟弟都是老實人,小妹又還那麼小,我不彪悍,我們家就真的任人宰割了!!我也想像小妹一樣知書達理,開口就能讓人知道她是文化人,我也想像她一樣,嫁個城裡男人,衣錦還鄉。可我沒那本事,也沒那命,我沒得選……娘,現在我是潑慣了,也橫慣了,你讓我改,我也已經改不過來了。”

說着說着,三姨捂着臉,開始低低地啜泣起來。

對三姨,我確實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尤其是在經過剛纔的事之後,我對她的感覺簡直可以用厭惡來形容。

可是,聽到她剛纔那一番話,我卻又覺得莫名心酸。

原來三姨也是知道的,外人對她的評價,我原本以爲她是不在意的,甚至以爲她還爲此沾沾自喜,卻原來,並不是。

我開始反省起自己來,其實,我自己也有問題,外婆說他們沒有把我當做是小輩來照顧,可是我,又何嘗把他們當長輩尊敬過。

其實仔細看起來,三姨的容貌和我媽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看到她偏着頭哭,有幾個瞬間,我還以爲我是見到我媽了。

在場的其他兩個姨媽和兩個舅舅都沒有說話,外婆嘆了口氣,只是流着淚搖了搖頭。

到最後,還是我上前一步,拉住了三姨的手,道歉:“三姨,對不起,剛纔是我出言不遜頂撞了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我了吧。”

三姨轉頭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一會兒,她才擦了擦眼角。

“算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

話落,她又不由分說地把剛纔裝着錢的袋子交到了我手裡:“這是宋老闆給的錢,老太太住院先墊付了五千塊,其他的都在裡面,你去還給他吧。女孩子家家的,還是不要隨便拿人家錢財,被人知道了,也不知道會在背後被說成什麼樣。”

說着,她又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裡翻出皮夾子,從裡面翻出了一些現金,對着我的大姨二姨還有大舅二舅道:“我這裡有兩千塊錢,你們身上有多少,拿出來,把那五千也給還上了。”

前面說過,大姨二姨和大舅二舅向來以三姨馬首是瞻,聽到三姨這麼說,他們絲毫不敢怠慢,紛紛開始翻錢包,就連沒有經濟大權的大舅也把他辛苦攢的三百塊私房錢給交了出來。

最後,幾個人統共湊了三千八百塊,三姨交到我手裡,對我說:“還差一千二,小滿你先墊着,就當姨跟你借的,姨回頭取了錢就還給你。”

我哪裡肯收這筆錢,連忙給推了回去:“三姨,你不是把我的卡還給我了嗎,我卡里還有點積蓄,夠用了。”

三姨卻不讓:“老太太和你隔代,我雖然沒什麼法律知識,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子女纔有撫養義務,還輪不到你來出這筆錢。”

我盛情難卻,到最後還是把那三千八給收了下來。

看到這裡,外婆總算是露出了我到這兒以後看到的第一個笑容:“你們放心,我老太婆沒有什麼東西留給你們,但至少這點生病錢還是留着的。不過,我得給你們說清楚,前年,那城裡來的人沒有撞到我,我也沒有要他錢。這些錢,都是我平時靠着種地養雞鴨豬羊,一點一點攢下來的。本來是準備給自己辦身後事的,也不至於讓你們到時候有太大的負擔,可現在看起來是得提前用了。我那屋子臥室的老木牀,牀頭下有個暗櫃,裡面有個摺子,密碼是你們爹生日的年月日。老三,你去取來吧。”

這一回,開口應外婆的不是三姨,而是大舅:“娘,還是算了吧,都是你的血汗錢,還是您自個兒留着吧。”

外婆卻沒有順着大舅的話講,反問他:“國安要娶媳婦兒了?”

國安是大舅的獨子,比我大了幾年,好像過了年就該三十二了。

也難怪大舅着急,山村不比城裡,一般男的到了二十二就結婚了,像表哥這種三十二還沒成家的,屈指可數。

這個表哥我也是見過的,因爲是獨子的緣故,從小就被我舅媽給寵壞了,任性得厲害,在擇偶上標準也很高,否則也不至於打了這麼多年光棍到現在。

“是,對方是個城裡姑娘,和國安挺好的,就是他們家提出要二十萬禮金。家裡哪有這麼多錢,可把我和國安他媽急壞了……”

大舅邊說邊深深地嘆了口氣。

“兒啊,聽娘一句勸,結婚這事,講究門當戶對,從一開始就不對等的婚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大舅聽了,卻是一臉爲難:“可是國安他就是認準了那家姑娘,說是除了她誰都不娶。”

“那就讓他憑自己的本事娶去,你和國安他娘不能老這樣慣着他,你看你們都把好好一孩子慣成什麼樣了,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他有好好憑自己的本事賺過一分錢嗎?光知道伸手要錢。你們總要比他先走,不可能養着他一輩子,你有沒有想過你們走後,他還能依靠誰?聽孃的,孩子這麼大了,他早該斷奶了。不娶就不娶,咱老季家也不指着他傳宗接代。”

以前我媽還在的時候,就經常對我說,外婆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通情達理看事情最透徹的人,她說她的目標就是以後要成爲外婆那樣的人,原來我還不是太能體會這句話裡的意思,直到了這一刻,我明白了。

大舅顯然也是聽明白了,低低應了聲“是”,不過,看他的神情,應該還是有點爲難。

三姨也看出了大舅臉上的那一點爲難,出聲道:“我也覺得這事兒咱老孃說得有道理,弟妹那邊,我去同她說道說道。”

聽到三姨這話,大舅立刻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謝謝三姐。”

至此,所有的不開心都已經解開,不過外婆還是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因爲我在這邊也沒什麼事可做,就自告奮勇來照顧外婆,三個姨媽和兩個舅舅就先走了,當天下午,三姨又來了一趟醫院,把那剩下的一千二住院費給了我。

三姨來的時候,外婆剛好躺下睡了,她把我叫到了外面,問我:“早上那男人說你是他老婆,怎麼回事?”

我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實在是一點也不想告訴三姨我已經和慕九言領證了,因爲我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和他離婚。

三姨見我這樣,卻以爲是我心裡還有疙瘩,在和她見外,於是道:“你不想告訴姨也沒事,不過,你可千萬別把姨早上說的話放心裡去。男人啊,好看不好看都是其次,他是不是真心對你好纔是最重要的。姨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好歹也是見過一些人的,早上看他護着你的樣子,應該是對你走了心的。你可千萬別因爲姨,壞了你們倆的姻緣。”

三姨說完這些話,也不等我的回答,就自顧自轉身離開了。

我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什麼姻緣不姻緣,我和慕九言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錯誤繼續延續下去只會更錯而已。

也許慕九言說得並沒有錯,我可能真的已經愛上他了,或許還不到“愛”那種程度,可至少是心存好感或者是喜歡的。

所以我纔會那麼在乎他對慕七夕的感情,纔會那麼在意自己在這場婚姻中到底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

本來如果我和他一樣,都只是抱着“各取所需”的態度繼續下去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現在,我對他的感情已經變了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可以繼續擺正心態,這次是慕七夕,他們之間沒有可能,如果下一回,出現了另一個可以和慕九言在一起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很害怕受到傷害,我更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人。

所以我想,現在和慕九言斷絕一切關係,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慕九言上午從外婆的病房離開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就連姚特助和宋一弦也跟着不見了,所以宋一弦墊出來的那筆錢,我還沒能還給他。

現在,趁着外婆睡着了,我把那袋錢塞入揹包裡,出門去找宋一弦。

本來已經做好了到處打探的準備,沒想到,這才離開住院部沒有多久,我從樓下一間看起來像是會議室一樣的地方經過的時候,從窗戶裡看到了宋一弦的身影。

我心下一喜,停下腳步就想要推門進去,可是我的手剛剛碰到門把手,就聽到從未關嚴實的門裡面傳來宋一弦略顯驚詫的聲音:“什麼?騙人的吧!你就是景盛學長?我不信,除非你能證明!”

聽到景盛的名字,我心下猛地一縮,像是做賊似的把手收了回來,然後側過身貼着門,偷聽。

從我的這個角度,我只能看到宋一弦一個人,所以我並不知道站在他對面,這個在宋一弦面前自稱是景盛的人是誰。

我很想去看他,可是,我又怕被發現,只能暗自壓下內心的衝動,靜靜地等着。

可是,宋一弦對面的這個人卻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很久都沒有出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等的心焦,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時候,那人終於開了口。

“這是這一年來,我通過網絡和你聯繫的郵件,以及郵件內容,你可以看一下。最近一封是在今天凌晨,我讓你去夏小滿外婆家幫我確定她的行蹤,而這是你給我的回覆……”

這聲音……

這聲音我不可能認錯,是慕九言!!

我的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我的心口有千萬種情緒在翻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呆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宋一弦沒有立刻回答景盛,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道:“就算是這樣,我怎麼確定不是你盜用了學長的賬號?如果有心,盜號對於你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聽到宋一弦的質疑,慕九言也不生氣,只是低笑了一聲:“宋一弦,這幾年來,你長進不少。”

“所以,你還有別的證明嗎?”

“我知道你還有一個弟弟,叫宋一柱,你們是雙胞胎,只不過他在三歲的時候就早夭了。而你們兩兄弟的名字,是你父親爲了紀念爲了生下你們難產而死的母親而起的。一弦一柱思華年,你母親,叫顧華年。”

慕九言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每一個字都說的很清晰。

宋一弦很久都沒有出聲,會議室裡卻隱隱傳來男人的啜泣聲,過了好一會兒,宋一弦略顯哽咽地道:“學、學長,原來真的是你……雖然這一年多時間來,你一直都通過網絡和我聯繫,可是我還以爲那是你不放心我,故意安排人以你的名義來教導我的。”

宋一弦說話的時候斷斷續續的,不難聽出此時此刻,他的情緒是無比激動的。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像是很高興,高興得想要大笑一場,可又像是很難過,難過的連笑裡都是眼淚。

消失了一年,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又爲什麼會以慕九言的身份出現,可是,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他面對宋一弦都能表明身份,爲什麼卻要瞞着我呢?

他明知道,我有多麼想他,有多麼想要見到他的!!

他明知道的啊……

我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流得越來越多,會議室裡面,慕九言和宋一弦還在說話,我已經沒有心思再繼續聽下去。

我很想要衝進去大聲地質問他,可是想了想,好像我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

他會變成現在這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我的緣故,就算他再不見我,本來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至少他沒有對我避而不見,他甚至陪了我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還對我照顧有加,他甚至娶了我,還千里迢迢追着我來了這裡……

大概他對我,真的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我擡起頭,企圖逼迫自己把眼淚收回去,可也許是眼淚太多,我束手無策。

擡頭,見不遠處走來幾個護士,爲了避免讓她們看到我的窘狀,我決定離開。

也許是過於心急,我一時忘了手裡捧着裝着錢的揹包,手下一滑,整個包就這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揹包撿了起來,剛想轉身走人,身後的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夏小滿,你怎麼在外面?”

身後,傳來宋一弦略顯詫異的聲音,我沒理他,拔腿就走。

可還沒走了幾步,手臂被人從後頭拉住,緊接着,那人微微施力,把我整個人都帶入了他的懷裡,屬於慕九言的氣息頓時把我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