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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忽然瀰漫起令人窒息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九言似是輕笑了一聲,接着,他擡手拿起遙控拉開了辦公室的窗簾。

窗外,已是黃昏,夕陽隱沒在高樓間,只留下幾道金黃的餘光。

慕九言臉上的面具暈着夕陽的餘暉,色澤明媚,可他的眼睛卻如永夜般沉寂。

“夏秘書,你真是一個……沒情趣的女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輕,似是含在嘴裡的喃喃自語。

我點了點頭,全盤接收他的評價。

慕九言沒有再看我,而是拿起手邊的文件,低頭看了起來。

“你可以下班了,走的時候順便把燈打開。”

他的話,讓我怔忡了一下。

許是見我久久未動,他又擡起頭來:“你放在我公寓的行李,明天姚特助會送過去。以後,還是不要再有除了工作之外的聯繫了,擋桃花應付長輩催婚之類的,是我隨口說的玩笑話,別當真。”

話落,他復又低下頭去,沒有再理會我。

我站了一會兒,徑自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也不管他看沒看見,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在辦公室門徹底合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覺到輕鬆,因爲我困擾了我一下午的心事終於得到了解決,可是,我又覺得心裡隱約有些失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悄悄不見了。

早就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整個文秘部,早已經空空蕩蕩。

我走到自己的格子間,拿起放在抽屜裡的肩包,在離開的前一秒,直覺地擡頭看向慕九言的辦公室,恰巧看到他站在正面着我這邊的窗前,在我們視線解除的那一剎那,窗簾被緩緩拉上,直到我完全看不見他。

我嘆了口氣,故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男人不都是這樣麼?我這樣直接地拒絕了他,駁了他的面子,他沒有把我丟出慕氏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心裡雖然這般想着,可是心情莫名還是有點沉重,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總之,開心不起來。

一路下了樓,走出公司大門,卻在正門口看到了姚特助的車,我以爲他是在等慕九言,低了低頭,繞過他的車子就想走。

他卻忽的搖下了車窗,按了下喇叭:“夏秘書,總裁吩咐我送你回家。”

慕九言?他不是應該討厭死我了麼?爲什麼還會叫姚特助送我回去?

我眼帶狐疑地看着姚特助,最後還是婉拒了他:“謝謝你,不過,我可以自己回去。”

話落,我轉身就往前走,姚特助的車卻不依不撓地跟了上來。

“夏秘書,別爲難我了,要是總裁知道我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懲罰可不是二十個合作案這麼簡單了!”

姚特助苦着臉,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夏秘書,拜託了!”

聽他這麼說,我感覺有些爲難,心想按照慕九言的個性,他公報私仇的可能性確實是蠻大的,於是,只能不甘不願地上了姚特助的車。

路上,姚特助一直有意無意地用餘光瞄我,我生怕他問出什麼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來,也就裝楞充傻,假裝沒看到。

可是,我顯然低估了姚特助內心熊熊的八卦之心,儘管我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在幾度欲言又止之下,還是問出了口。

“夏秘書,你和總裁吵架了?”

“沒有。”

我們根本就沒有吵,只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罷了。

姚特助擺明了不信:“不是吵架總裁怎麼捨得放你一個人回去,而且還特地吩咐我送你回你自己的出租屋!”

“慕總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不需要我就近照顧,我們只是回到常態而已。”

“你還真以爲他需要你照顧嗎?”姚特助一臉驚奇地看着我,“夏秘書,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出來,那不過是總裁爲了留你在身邊找的一個藉口,而且,還是很拙劣的一個藉口!”

是嗎?我愣了一下:“人,總是有一時衝動的時候的。大概,慕總以前沒接觸過我這類的女人,覺得一時新鮮,現在,新鮮勁過去了吧。”

“是嗎?”姚特助輕聲反問,“可是,我們慕總從來都不是那種貪圖新鮮的男人啊!不然,他也不可能和白家二小姐分手後,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白家二小姐?”

女人的直覺,讓我敏感的捕捉到了這個人名,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這個女人和慕九言的關係匪淺。

雖然說,這也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大概是由於好奇心吧,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問出了口。

“對啊,就是那個和慕氏齊名的白家,夏秘書,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說起白家,姚特助似乎顯得格外興奮。

“白家二小姐,就是人稱第一美人兒的白芷,我也沒有正式見過,只遠遠見過幾次,水噹噹的,名不虛傳!”

雖然姚特助說的這些事其實我都不大清楚,不過我還是假裝自己都知道的樣子。

“所以,慕總曾經和她交往過?”

“什麼交往!他們都快結婚了好嗎?!”

“那爲什麼……”

“還不是那白二小姐移情別戀,到最後嫁給了——”

姚特助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他有些尷尬地看着我笑了一下:“那個……夏秘書,我這個人就是說話不經過大腦,剛纔我說的話,你能不能當做沒聽過?求你,千萬別告訴總裁,不然,我會死得很難看的!”

車子剛好在這時候在我租住的出租屋前穩穩停住,姚特助把車子停穩,很殷勤地率先下車,替我拉開了車門。

我還想在問些什麼,他卻搶先開口:“夏秘書,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拜託了!千萬千萬把我剛纔說的話當一個p放了,別往心裡去!我忽然想起我還有急事,就不送你進去了,再見!”

話落,他馬不停蹄地上了車,發動車子,就絕塵而去。

看他那樣子,就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進屋。

我進門的時候,依依不在客廳,我聽到廚房有動靜,猜想她大概是在爲晚餐忙碌。

整個屋子裡都飄散着菜香,讓人聞了都感覺食指大動。

沒想到,這才短短一個月時間而已,依依的廚藝已經精進到這種地步了。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就算是之前和我合租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下過廚,唯一會做的就是泡麪。

我放下揹包,帶着滿心期待走進廚房,可在做菜的人,卻不是依依,而是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阿姨。

看到我,阿姨也是愣了一下,隨後才拉開笑,招呼我:“你是夏小姐吧?聽秦小姐提起過你!秦小姐應該是在臥室,你可以找她聊一會兒,飯菜馬上就好了。”

聽她這麼說,我心想她是不是依依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僱來的,點了點頭之後,就退了出去。

可是,依依沒有經濟來源,她哪兒來的錢去僱這樣一個阿姨來呀?

我帶着重重疑問,到了臥室,果然,依依抱着一本小說躺在牀上看得正歡。

看到我,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小滿姐,你回來啦!慕總剛打電話來說你要回來,吩咐葛姨多做些飯菜呢!”

又是慕九言!

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明說以後不要再有除了工作以外的聯繫了,可是他轉個背卻又替我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那個葛姨也是慕九言僱來的?”

“嗯嗯。”依依很用力地點了點頭,“葛姨的廚藝可好了,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上她做的飯菜的!”

“她來了很久了?”

“嗯,是呀!你搬去慕總那裡沒多久,葛姨就過來替我燒飯啦!”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難怪依依看起來圓潤了這麼多,之前我居然都沒注意到!

“你怎麼不跟我說呢?”

“我以爲你知道呢!”依依有些吃驚地看着我,“難道不是你跟慕總提起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心裡有點鬱悶。

我和慕九言的關係又沒有熟絡到那種程度,怎麼可能會向他提那種要求。

這一次,他說要派人帶依依定期孕檢,我已經感覺心裡很過意不去了,可是爲了依依,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

依依見我搖頭,卻是高興得從牀上跳了下來,拉住我的手,手舞足蹈地道:“小滿姐,這麼看起來,這慕總對你還真是上了心的!不然,他和我非親非故的,甚至連認識都談不上,他吃飽了撐的纔給我請個手藝堪比五星大廚的燒飯阿姨啊!他連對我這個‘室友’都如此關照,可見你在他心裡的地位很不一般!”

可是,依依越是這樣說,我就感覺心情越沉重。

我有些力不從心地虛應了依依幾句,然後藉口說忽然想起還有工作上的事忘了處理,走到院子裡打了個電話。

這是我第一次打電話給慕九言,電話在響了兩聲之後,被接起。

慕九言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聲,在電話被接起的那一分鐘,我們倆都沒有說話,就這樣詭異地僵持着。

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慕總……”

慕九言只在那頭輕應了一句:“嗯,我在聽。”

我張了張嘴,明明之前有很多話想說,可這時候,卻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慕總,謝謝你爲我和依依做的一切。”

終於,我還是說了這種聽起來十分蒼白無力的話,慕九言似是連應都不屑應了。

“那個……既然我已經回來了,以後,就不麻煩你格外照顧依依了,那個葛姨……”

後面的話,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想慕九言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夏秘書,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慕九言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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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顧依依,並不是因爲你。”

“不是因爲我,那是因爲什麼?”

我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問,可是,剛剛問出口,我就感覺到後悔了。

這樣的問題,太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了。

果然,只聽慕九言在電話那頭略顯輕蔑地笑了一聲:“你以什麼身份來問我這個問題呢,夏秘書?”

慕九言的這句話,明明說得不重,可是,卻像是帶了無限回聲在我腦海裡迴盪。

我頓時覺得難堪極了,即便隔着一條電話線,我彷彿都能看到慕九言眼裡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想,他大概還沒有見過像我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吧。

這通電話到底還是白打了,唯一的作用,好像是讓我和慕九言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不愉快了。

其實我很想硬氣地說,我不在慕氏幹了,省得我們兩看兩相厭。

可是,想了想依依和她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我很快打消了這個不太成熟的念頭。

因爲這件事,我吃飯都有些心不在焉,依依一邊狼吞虎嚥,一邊一個勁地誇葛姨手藝好,可是我卻食不知味。

等吃完晚飯,葛姨收拾好一切離開後,依依終於發現了我的情緒低落,安慰我說:“小滿姐,你還在擔心韓公子嗎?如故實在擔心他,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他?”

被她這麼一提,我倒是又想起了韓敘。

“你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不知道,但是,我背得出他的電話號碼呀!”

說起背得出電話號碼這件事的時候,依依看着我的眼神裡隱隱有些得意。

好吧好吧,我承認,在這方面我就是這麼慫,永遠都背不出那一串長達十一位數的阿拉伯數字。

我朝依依皺了皺鼻子,咕噥:“昨天晚上不說。”

依依調皮地看着我笑了笑,立刻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但是,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一直都沒有人接,依依就這樣一連撥了三個,一直都是這樣。

我想勸依依放棄,她卻不依不撓,第四個電話撥出去的時候,終於有人接了。

可是,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

“喂,誰呀?”

“我找韓敘。”

“韓敘?”女人的聲音頓了一下,下一秒卻說,“你打錯電話了。”

話落,電話立刻被切斷。

依依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我卻並沒有那麼意外:“大概他已經換了號碼了。”

畢竟,之前韓敘被他父母軟禁在家的時候那個號碼就停機了,後來,我雖然沒有再刻意和他聯繫,可是想一想,好像他也沒有特意去把老號碼弄回來的必要。

“可能吧……”依依盯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聽聲音有些失落,“小滿姐,韓公子之前真的是很照顧我們。之前我沒有主動在你面前提他,是以爲你早就知道他的事,你不說,我也不好主動提起來,讓你傷心。可是現在我知道了真實情況,我想,雖然我們可能幫不上他什麼,可至少,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我們可以陪伴他。”

依依說的,正是我所想的。

可是,依依還有關心他的立場,而我……

韓敘說他恨我。

想起那天在餐廳的偶遇,我心裡依舊感覺到難過。

“可是現在,好像我們連他唯一的聯繫方式都失去了……”

依依深深地嘆了口氣,直到她入睡前,她都還在惦記這件事。

我在依依睡着之後,把手機從她的手裡拿下來,放在我手邊的牀頭櫃上。

可是,我剛剛放下,手機卻響了起來,爲了避免吵醒依依,我連來電顯示都沒看,立刻接了起來。

“你好,手機主人已經睡了,有事請明天再找好嗎?”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在第一時間說話,可是,我分明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粗喘聲,一下一下,又重又急促。

我終於記得去看來電顯示,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根本就沒有存儲記錄,心想,肯定是個騷擾電話,正準備掛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卻忽然出了聲:“魅者1888包廂。”

他一出口,我就聽出了他的聲音,是韓敘!

我張開嘴,剛想和他說話,他卻驀地掛斷了電話,我再打過去,就沒人接了。

韓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很嘶啞,很絕望,像是瀕死的人在向我發出最後的求救聲似的。

我沒有多做猶豫,把他的號碼從依依手機發到自己手機之後,躡手躡腳地穿上衣服,拿了個包匆匆趕了出去。

魅者是一家酒吧的名字,在鹽城,也算是出了名的地方。

紙醉金迷,徹夜不眠。

我是打車去的,因爲是深夜,我又是個女人,我不得不多長了個心眼,在第一時間記下車牌號,並且手機已經按了110,一有情況我就準備報警。

好在,我運氣不錯,沒有碰到歹人,出租車司機把我平安送到魅者大門口後,就駕車離去。

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半,我走進魅者,裡面卻還是人聲鼎沸,無數男女在舞池裡扭動着身體,嗨到不行。

我在吧檯詢問了1888包廂位置後,在侍者略顯異樣的目光中,朝着他指路的方向走去。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魅者的1888包廂是專門提供給顧客做特殊服務用的。

所以,當我推門進了1888,看到裡面數對男女如初生嬰兒般交纏在一起的身體時,我的大腦瞬間當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