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暖洋洋的,而夜永咲坐的地方更是被火烤的發熱,但對於剛剛從風雪之中逃離的兩人來說,這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享受了。他們的身後就是火燒得旺旺的壁爐,那在柴火上跳動着的確實是真正的火焰。不過對於夜永咲來說,這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壁爐,別說他了,就連很多北方人恐怕都從來沒有見過壁爐長什麼樣子。他們有暖氣,有熱炕,有空調,可唯獨沒有這樣別緻的壁爐。
透着一股洋氣呢……夜永咲不由得這麼想着。
的確,壁爐總是出現在西方電影中,而且原本就是西方國家使用的,在中國很少見到。也正因爲如此,比起房間中的人來說,夜永咲現在倒是對這個壁爐產生了更大的好奇。剛纔他匆匆瞄過一眼,壁爐的上方並沒有太多裝飾,僅僅是有兩具白se的半身雕像而已,不過卻十分jing致。雖然沒有塗se,但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看上去就好像是活的一樣,讓夜永咲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讚歎起來。
這個房間也很寬敞,大家都坐着沙發或軟椅,沙發上鋪着漂亮的墊子,僅僅是看上去就能想象得到有多舒適。牆壁倒是一片雪白,不似走廊那裡鋪滿了牆紙,他的右面牆壁高處倒是掛着一幅長畫,不過也是西式風格的作品,他還沒有仔細看。
不管是這座房子本身還是裡面的裝飾,全部都價值不菲呢。現在,夜永咲對這座宅邸的主人——知更鳥是越來越好奇了。
不過現在還不到他發問的時候,貿然問起也未免太沒有禮貌,剛纔那個女人已經讓這邊的大叔先開始介紹了,他就暫時先聽聽看。
咳,我先來?
四十多歲、看起來很好說話的男人聽了這話,這才終於直起身體來。他放下一直翹着的二郎腿,整了整領帶,又清了清嗓子,這纔看着新來的夜永咲,說道:
我叫牛高,高低的高,年齡算起來應該是你們這一羣裡面最大的,我今年四十三。他們幾個都要喊我牛叔,嘿嘿,其實喊我老牛就行,叫‘大叔’實在太老了。
哦,牛叔。
夜永咲連忙低頭行禮,不過對方並沒有伸手,看樣子也沒有必須握手的規矩。
唉……一個個都喊我牛叔,不老也讓你們叫老了。
男人這麼抱怨了一聲,但語氣裡面卻完全是一種高興的意人,多一個兩個也無所謂。再說了,可沒有那個人會忍心把美女拒之門外……啊,雖說我不是主人知更鳥,說這種話不太合適。不過我想他在的話也一定會這麼想的。
他把黃璃稱作美女,雖然顯得有點兒輕浮,但卻是充滿了善意的。夜永咲感激地笑了一下,說實在的,一開始他還真擔心衆人不能接納黃璃,可能是讀霧越邸*留下的後遺症。
(*注:《霧越邸殺人事件》中,宅邸中的人曾對主角等求地避雪的不速之客相當冷淡。)
……再說,我們也沒有讓家屬一個人在外面等的理由啊。牛高大叔接着說道。
家屬?
夜永咲呆了一下,轉而反應過來,衆人一定是以爲黃璃和他有什麼親密關係了。畢竟他們在剛纔脫大衣之前可都是手牽着手的,要說他們不誤會反而還奇怪了。他剛要解釋,卻聽得咔噠一聲響動,剛纔他們進來以後關上的那扇門又打開了!
是知更鳥?!
夜永咲的腦中一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因爲剛纔大家都已經介紹完一圈了,但是大家卻都是作者,而並非知更鳥,那麼……這位邀請他們來的宅邸主人到底在哪兒呢?
剛一聽到門響,衆人就都不約而同地轉頭往門口看去,坐在夜永咲對面的嶽子妍更是轉身趴在了沙發上。只是門開之後,站在外面的卻是——
哇哦,已經來了這麼多人了?
門口站着一個戴着黑se鴨舌帽的女孩,她上身穿着同樣是黑se的休閒裝,下邊卻穿着牛仔褲,不管怎麼想都和外面的天氣格格不入,可偏偏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大門外進來一樣,鴨舌帽上還溼漉漉的呢。
各位請再聊一會兒,午飯馬上就好了。
一個稍有些冷淡的男聲從女孩的後面傳來,夜永咲這才注意到,在女孩的身後還站着一個男人,高高瘦瘦的,大概和那位肖大嬸一樣,也有五十歲左右。他穿着黑se的馬甲,配着白se的襯衫和紅領帶,就像是位管家一樣。在向屋子裡面的人深施一禮後,他緩緩地從走廊上退去了。
啊,那就打擾了。
不等衆人說話,女孩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走進了屋子裡,然後把門關好。
你們好啊,那個……我叫林夕,是寫推理小說的,我的筆名是‘南柯’。還請你們多關照了~!
女孩很大方地向他們打起了招呼。
直到這個時候,剛纔因爲一時的緊張而凝滯的氣氛才消失了,衆人又開始活躍起來。於是牛高大叔不知從什麼地方——夜永咲沒有看清,不過猜想很可能是在他的沙發後面——又變出一把軟椅,然後放在他和夜永咲之間,說道:歡迎!非常歡迎!快來坐,剛剛從外面進來,凍壞了?
還好啦。林夕甜甜地微笑着,向他點頭道謝,並且從他的沙發後面繞過來,坐在了椅子上,不過有那位管家大叔的車子接我,倒還是挺順利的,沒怎麼凍着。
誒?有車接的嗎?
夜永咲驚訝地問道。衆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他身上,卻好像很疑惑似的。
呃……我、我們倒是沒碰到,所以纔會自己跑上山來,還遇到大雪,差點迷了路,好不容易纔找到這裡。夜永咲有些尷尬地解釋着。
哦,難怪你們看起來像是在外面凍壞了一樣。常越男帶着點兒同情的眼神看向他們,然後解釋道,如果你們早來一點兒就好了,其實在十點鐘以前,鎮子的車站門口是有人接的,就是剛纔那個男人——他可能是在這個宅子裡面工作的。不過一輛車也就能塞下五個人,何氣地偏過腦袋看了看打印紙上的內容。大致瀏覽了一下,和他記憶中那首約摸一樣,應該就是知更鳥的《荒謬論》。他原本還打算,如果沒人記起來的話,就直接用手機上網搜索一下好了,這回倒是方便。
那,就麻煩你給我們念一下,行不行?牛高大叔笑眯眯地看着林夕說道。
誒?我來?……哦,好、好。
林夕似乎有點兒靦腆,羞於在這麼多人面前朗誦,不過還是同意了。她把那張打印紙端起到胸口處,緩緩地讀了起來。衆人便都不再作聲,而是認真地聽着。
荒謬論——知更鳥
王子的雙腿變成魚尾巴
姑娘的母親只有拇指大
莉琪波登被爸爸砍了四十一下
印第安小男孩們都復活啦
白雪公主被巫婆推下懸崖
小矮人們被王子所殺
謝赫拉莎德的故事都講完了
愛麗絲進入仙境騎的是馬
漁夫讓比目魚來服侍他
巨人一腳踩死了格列佛
四十大盜幹掉了阿里巴巴
惡魔把老頭關進瓶子裡
農家女至今還在屋裡紡紗
老nini在聖誕節凍死街頭
賣火柴的小女孩拋棄了她
殺了麻雀的知更鳥嘰嘰喳喳
瞎眼老鼠切了老太婆的尾巴
神燈裡的妖怪叫阿拉丁
火焰熔化了錫兵的玫瑰花
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
那乞丐統領着一個國家
劊子手正在你背後站着呢
耳旁最後響起的聲音是‘咔嚓’
林夕的聲音非常清脆動聽,就和她的臉龐一樣迷人,在聽過何思遠那樣的粗啞的喉音之後,再聽到她的嗓音,簡直就宛如仙樂一般。一首小詩讀完,林夕又把打印紙遞出去,從牛高大叔開始,每人依次看了一遍。
這一首小詩裡面融合了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鵝媽媽童謠、天方夜譚(即一千零一夜)等諸多元素,不過大多都是耳熟能詳的作品,只要對它們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讀懂這首小詩卻是不難的。
夜永咲憑藉着記憶思索起來,衆人也都和他一樣,露出沉思的表情。
第一句應當是安徒生的《人魚公主》,接着是《拇指姑娘》,後面兩句卻是鵝媽媽童謠中的了,分別是莉琪波登拿起斧頭和十個印第安小男孩,然後依次是《白雪公主》、《一千零一夜》、《愛麗絲夢遊仙境》、《漁夫和比目魚》、《格列佛遊記》、《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漁夫和魔鬼》、《三個紡紗女》、《賣火柴的小女孩》、《誰殺了知更鳥》、《三隻瞎眼的老鼠》、《阿拉丁神燈》、《錫兵》……
誒?想到這裡,夜永咲的思緒卻突然卡住了。
‘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那乞丐統領着一個國家’……這是在說什麼呢?
他低聲咕噥着。
好像……是格林童話裡面的?
就在這時,身旁卻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嚇了夜永咲一跳。他回過頭去,卻是那位林夕小姐正在對他說話,看樣子是聽到了他的咕噥聲。
抱歉啊……林夕有些靦腆地笑着,我只記得《格林童話》裡面好像有一篇講的是差不多的劇情,不過具體是那一篇就不太記得了。
嗯哼?你們倆在嘟囔什麼?是不是已經有什麼想法了?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聽聽啊!
還不等夜永咲說什麼,一旁的牛高大叔卻是發現了夜永咲和林夕的交談,便這樣說道。他倒是毫無惡意,事實上除了夜永咲和林夕之外,對面的嶽子妍和魏解語兩人也在低聲交談着。大叔應該只是想先找個人來闡述一下觀點而已?
呃……倒不是什麼見解。夜永咲連忙說道,只不過……有點兒地方沒有搞清楚而已。前面的部分都還挺好,但是最後一小節裡面,關於那個‘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的兩句,是出自哪裡呢?林夕說可能是格林童話裡的,不過我還是想不起來。
乞丐……國家……何思遠想了想,然後用他粗啞的聲音說道,有這麼兩個關鍵詞的話,那恐怕就是《畫眉嘴國王》了?
‘畫眉嘴國王’?
這時候,幾乎一直沒有說話的潘屹石也插了句嘴,說道:的確,那個故事裡面的傲慢公主就是嫁給了一個流浪漢,結果最後發現這個流浪漢其實是一個國王,對的上號。
等一下,這麼說的話,應該是對不上號了。
很少發言的魏解語反對道。
要注意,前面所有的內容都是把童話原文的內容給反過來了,第一句很明顯是寫《人魚公主》的,但是那裡面的情節卻是公主把自己的魚尾巴變成了人腿,而知更鳥寫成了‘王子的雙腿變成魚尾巴’,這就是在顛覆原文的內容嘛,後面也都是這樣。如果這兩句說的是《畫眉嘴國王》的話,那不就和原文的意思一致了嗎?
說不定是知更鳥故意的呢?潘屹石又爭辯道,反正這首小詩的題目就叫‘荒謬論’,而前面的部分則是把我們熟知的童話內容反過來,確實‘荒謬’。最後再一反之前的寫法,寫出一個和原文一致的內容,對於已經習慣了他前文的我們來說,這又是一個‘荒謬’之處。
唔……有見地。牛高大叔點了點頭,讚許道,確實是有這麼個可能。
看到有人同意自己,潘屹石不禁有些得意起來,朝着魏解語挑釁似的送去了一個眼神,但是人家正在思考着,根本就沒有理他。
夜永咲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嗎……是《畫眉嘴國王》?從劇情看來,確實對的上號,難道真的像潘屹石所說的那樣?最後的一節是爲了將自己的荒謬論引爲荒謬而達到絕對荒謬的效果嗎?不能否定這種可能xing,但是比起這個……
夜永咲的思緒逐漸從這首荒謬論上散開,而思考到了知更鳥這個人。
確實,迄今爲止,他所發表的評論,無一不是文筆jing湛,切入主題,非常有見地的。由此可見他的文學素養是非常高的,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發表過一篇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只有這一首小詩,還全部都是從古典童話之中引用的內容。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寫風嗎?還是壓根就對文學沒有一丁點兒興趣?如果那樣的話……一開始又爲什麼要接觸文學呢?
想不透啊……這個人,到底是……
夜永咲伸出右手食指,按壓着自己的額頭,正想問問大家對知更鳥這個人是怎麼看的。卻又聽得房間的門咔噠一響,他下意識地和衆人一起擡起頭看向那裡,而這一次走進來的則是——
哦~~大家都來齊了?久等了,飯菜已經做好,請大家跟我過來,到餐廳來。哦對了,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忌口,所以各種各樣的菜都做了一些,只是不清楚合不合你們的口味了。
夜永咲愣住了。
說着這樣的話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清爽的馬尾辮紮在腦後,倒和黃璃的髮式差不多。不過她的身上繫着一條圍裙,是和剛纔引夜永咲進來的那位肖大嬸一樣的圍裙,而且上面還髒兮兮的,顯然她是剛剛在廚房工作完過來的。
她也是這裡的廚師嗎?夜永咲一瞬間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此時大家聽了少女的話,都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不過倒沒有一個人先出去。由於大家互相之間都只是剛熟悉而已,自然也沒有一個統一的帶頭人,而年齡最大的牛高大叔則是以其資歷暫時被大家默認爲領導者了。現在他先走到門口,仍舊用他那高亢而熱情的聲音說道:
好了好了,都過來各位,我們確實也都餓了。嘿嘿,這個……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哦,我叫袁靜,安靜的靜。那女孩笑着答道。
哦,袁靜小妹妹,好名字,嘿嘿,好名字。牛高大叔這麼笑着說,接着問道,你們家裡的主人……那個,知更鳥先生,他現在在餐廳等着我們嗎?
知更鳥?
袁靜歪了歪頭,然後綻放出一個笑容。
就是我啊!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陷入一片靜默之中。
她就是知更鳥?
夜永咲訝然地想着。
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還不比妹妹永咭大?看上去也不過就十八十九左右的樣子,她居然就是那個久負盛名的知更鳥?!
然而,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名叫袁靜的女孩卻是絲毫不在意一般,落落大方地提起圍裙,以一個標準的西式公主禮向着他們略微躬身,微笑着說道:
沒錯,我就是知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