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聽到楚天闊提起自己那日的打扮,君柒柒又笑開了,“雖沒辦法讓我恢復成女子身分,但他們還是希望我不要忘了自己是個女子的事實,所以這兩年來,每逢過年過節,他們就要耍一次花招……你就不知道,每回我被他們打扮完要出門時,他們那感動到幾乎痛哭流涕的模樣,說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凝望着君柒柒說這話時,眼底浮現的那股極爲動人的淺淺溫柔,楚天闊第一回徹底領略到“綵衣娛親”的真諦。

“你私下作女子打扮時也那樣誇張?”或許是那抹溫柔波光着實太美、太動人,楚天闊突然脫口問道。

“自然不會,那般招搖只會壞——”本只是自然的順着話題走,但君柒柒說着說着忽然一擡眼,“嘿,談事兒就談事兒,不帶這麼拐彎抹角的啊,我都還沒探你底,你倒先探起我來了!”

其實,楚天闊原只是隨口一提,君柒柒的反應卻引起了他的好奇,因爲若他沒聽錯,她“壞”字之後,接的應是“事”字!

壞事?壞什麼事?這樣一個武功高強,並且顯而易見還經常會回覆女兒身去從事某項工作的她,副業究竟是什麼?

但無論她的副業是什麼,今日的楚天闊,在瞭解一切後,心底的決定依舊沒有改變——

“我說出口的話就不會更改,只要我在這一天,我就會關照你一天。”

凝望着楚天闊堅毅的眼眸,君柒柒相當明白,說出這句話的他,真的就會這樣做,無論她接不接受。而不知爲何,接收到他這句話背後心意的她,心底,竟有絲微微的暖意。

但這股暖意,在瞭解他其實並不會一直待在五香鎮的事實後,又緩緩化爲虛空。

“先不論關不關照,還記得你前些日子問我一個姓‘是’的人家的事嗎?”

不明白爲何自己會有這樣的心情,所以和楚天闊對視了半晌後,君柒柒突然移開了眼,新開了個話題。

“是。”楚天闊點了點頭。

“巴陵縣,只是似乎已改名換姓了。”

“真有這號人物?”聽到這個回答,楚天闊驀地愣了,也終於明瞭君柒柒一身風塵僕僕的來由。

儘管當初是他自己開的口,但他並沒有指望能得到答案,畢竟這本就是件大海撈針似的事,能找着算運氣,沒找着也正常,所以就算她只是隨便敷衍他兩句,他也不會改變和她合盟的決定。

更何況,他當初之所以會提起這事,只因他在傳承這一脈棍法之時,還同時傳承着一項承諾——“我千山棍法傳人若有緣遇岷山‘是’姓後人,必盡其所能相助”。而據他所知,在他之前的傳承者,皆不曾遇過“是”姓後人,來到這個時代的他,雖依然遵守着這項承諾,但其實真的沒有抱太大希望。

“有,但不知爲何,似乎知情人都不願多談,所以有些細節,我們可能得到當地才能確切知曉了。”望着楚天闊詫異的眼眸,君柒柒雖有些納悶,但並沒有說破,只是朝他挑了挑眉,“有興趣瞧瞧去?”

“有。”沉吟了一會兒後,楚天闊點點頭。

“那還等什麼?你回寨裡交代交代,我們一個時辰後走!”一聽到楚天闊口中吐出“有”字,君柒柒立即站起身開始準備,臉上的神情格外開懷。

“那三位老爺子……”

“我說,你這大叔性格能不能改改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替他們操心!”

聽着楚天闊那掛記的語氣,君柒柒嘆了口氣轉過身來——

“要知道,這時分,人家早上巢湖划船、避暑、聽曲兒去了,沒十天半個月的,你壓根甭想見着他們人影!”

五日後,因不擅騎馬而只得一路坐在一身男裝的君柒柒身後的楚天闊,終於在路人的好奇目光中抵達了巴陵縣。

“剛烤好的小羊羔出爐囉,嚐鮮的客倌們裡邊兒請!”

“懂酒的老爺們看仔細了,這可是上好的西域葡萄美酒,錯過了這村兒,保證沒有下個店!”

下了馬後,楚天闊聆聽着街道旁傳來的復古式叫賣聲,望着和五香鎮完全不同的繁華街道上滿滿的酒旗飄展、南北雜貨,深深地有來到某大影城的錯覺。

“是我眼花了還是怎麼?我怎麼覺得今兒個城裡頭的差爺特別多,臉色還一個比一個寒磣!”

“能不寒磣嗎?逮個通天大盜逮了多久也沒逮着,沒逮着就算了,還讓人在太歲頭上動了土,將放在縣衙裡懸賞他的花紅獎金洗劫一空!要你,笑得出來嗎?”

“這通天大盜也太有本事了吧……”

“這個好劫富濟貧的通天大盜,本事還不只這樣呢!我上回聽說他在山超縣的時候啊……”

聽着街道旁傳來的七嘴八舌,望着滿街捕快臭臉瞪視着來往過客,楚天闊心中的荒誕感愈形強烈,但突然,一道古怪的目光,令他微微一凜,因爲似是朝向君柒柒而來!

悄悄轉眸望向目光來源處,楚天闊看到一個像特務頭子的威嚴男子,雖正與身旁人低語,但瞟着君柒柒的眼光卻明顯有些詭異,但怪的是,向來機靈的君柒柒卻什麼也沒發現似的,大搖大擺牽着馬領着他由那個特務頭子面前走過。

“比起五香鎮熱鬧多了吧!”到客棧掛好房之後,君柒柒又帶着楚天闊到一家小飯館吃飯。

“嗯。”楚天闊應了一聲就開始埋頭猛吃,因爲這裡的飯菜辣勁十足,相當合他的口味。但他吃着吃着,卻發現君柒柒一個勁兒地只喝酒不吃飯,讓他忍不住一擡眼,“別光喝酒不吃飯。”

“沒辦法,誰讓你家山寨雞把我的嘴都養刁了。”君柒柒呵呵一笑,“一會兒逛逛去?”

“好。”聽到君柒柒的提議,楚天闊點了點頭,畢竟門都出了,找人之事也不急在一時,四處走走看看、開開眼界也不錯。

只君柒柒這一逛,就逛了整整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她領着楚天闊將巴陵縣附近的山光美景全走了個遍,將附近所有著名小吃全吃了個遍,然後在將所有好吃好喝好玩好樂的全轉過一圈,又和一羣不知哪來的山野高人切磋較量一番後,才終於返回一開始的客棧,着手調查“是”姓人物。

但怪的是,他們在新城區裡無論怎麼問,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認識、不知道”,而到了老城區,雖然回答一樣是“不認識、不知道”,但那些人在回答之時,眼底明顯有股驚惶,特別是老人家們,根本一聽到“是”姓就砰一聲地關上門。

“擺明了是知道不敢說啊……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回客棧的路上,君來柒不住自語喃喃。

“別惹事生非。”望着君柒柒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楚天闊邊說邊將她一把拉離水坑。

“保證不惹事,不生非,這樣行了吧。”

說完這句話後,君柒柒露出了一個讓楚天闊打由心裡想嘆氣的怪怪笑容,便急忙拉着他回客棧,然後將一個布包塞在他手中,“哪,拿好。”

“這是……”望着手中的布包,楚天闊問道。

“你這模樣太招搖,氣場又太強大,我若帶着你肯定什麼事也問不着。”

君柒柒舉起手指指楚天闊的短髮,又指着他整個人,一整個不滿意。

“我會一直跟着你。”將布包塞回君柒柒手中,楚天闊淡淡說道,畢竟找人的是他,他不可能讓她爲他去冒任何險。

“知道。”將布包塞回楚天闊手中,君柒柒又笑了,笑得眼眸晶亮晶亮的,“所以爲了讓你可以跟得心安理得跟得不露破綻,我給你找了個最適合你氣場的差事。”

“什麼差事?”

“圍事。”

楚天闊自然知道什麼是圍事,但一直到現場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在君柒柒眼中,這世間最適合他氣場的差事,是青樓的圍事……

戴着布包中的假髮,黏着短胡,楚天闊站在一個金碧輝煌,且鼻尖充斥着滿滿脂粉豔香的青樓VIP貴賓室外,心中着實有些無奈,神經更是緊繃,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種龍蛇雜處的環境裡、在最酒酣耳熱的情境下,很多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但君柒柒究竟帶他來這裡做什麼?

他在這裡站了都快半個夜了,也沒聽到一句與“是”姓人家相關的話,更沒瞧出哪個姑娘是她的暗樁,最重要的是,君柒柒由頭到尾都不見人影!

這丫頭該不會擺了他一道,自己出門探查去了吧……

正當楚天闊覺得不太對勁,腦子也被那濃香脂粉薰得有些昏沉時,屋內方纔被喚入的青樓嬤嬤嬌嗲的嗓音傳入了他耳中——

“我們樓裡最近確實來了個新的姑娘,好人家出身,澀得很,實在不知合不合李爺的脾味……”

“就知道你今兒個特地喚爺來準有好事!快,快讓她過來給爺瞧瞧!”一聽有新姑娘,還是好人家出身、更澀得很,屋裡那名本一副無精打采模樣的中年男子色眼立刻就亮了,一疊票子就那樣砸在桌上。

“哎唷,李爺,您真是……客氣什麼呢!文兒,傻站着幹嘛?還不快把錦書帶過來給李爺瞧瞧。”望着桌上那疊厚厚的票子,嬤嬤霎時笑得跟朵花一樣,連忙吩咐一旁的女侍趕緊帶人。

人,很快的來了,而一當錦書露臉,站在門旁怯憐憐地向中年男子問安之時,那名男子霎時眼都直了,而充當開門工的楚天闊要不是還得維持着圍事的身分,他真想以手撫額仰天長嘆,因爲這位錦書分明就是君柒柒!

雖然今夜的君柒柒,爲了將右頰那道標幟性淡疤蓋過,臉上抹了較重的妝粉,過往總塞在書生頭巾下、從沒看她好好整理的頭髮,現在梳理得烏黑亮麗地挽起並釵着兩支金步搖,更別提她那根本連耳洞都沒穿的耳垂,還不知用什麼方法垂掛着兩串懸珠綴,但她低垂着裝僵硬的小臉上晶亮眼眸,竟還調皮的偷偷跟他打眼色……

妝很豔,氣質很清新。

老實說,楚天闊雖知道君柒柒男裝時很清秀,但他還真不得不承認,穿起女裝,收斂起那股隨興後,她還真是有模有樣。

不過應該不僅僅是有模有樣而已,因爲由屋裡那個顯而易見官不小、錢不少,且長年混跡於花街柳巷的男人眼底,楚天闊看到的是驚豔,是恍若魂都被勾了去般的癡迷,而由一旁陪坐的青樓女子眼中,他看到的是濃濃的妒忌。

當女侍將君柒柒身上的披風脫下時,楚天闊的第二個感覺是——

老天,這還不夠招搖?那要怎樣纔算招搖?

記得他曾問過君柒柒,她私下女子裝扮時會不會像那三個老頭爲她打理的一樣誇張,當時他真信了她招搖會壞事的回答,以爲穿回女裝的她,大概就像路上看到的普通姑娘一樣。如今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傻太天真,竟會相信被那三個怪老頭養大、且還視爲得意門生的傢伙!

君柒柒確實是穿得像個普通姑娘,甚至比樓裡其他姑娘包得更緊,但她身上這襲將她姣好身材完全展露的高領寶藍色連身長裙,在鎖骨、上臂、乳溝上沿、柳腰、後背、後腰、大腿、膝蓋、小腿處,竟都有一道像用剪刀剪開似的裂縫,只要她一有動作,那凝脂般的雪白柔肌便會隱約由裂縫中透出,再隱沒,再透出,再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