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正是今天最後一場拍攝的絕佳時期。
這是山口西和親手刺傷了山口智並且自殺的一幕。
因爲考慮到手冢加奈年紀還小,整個劇組都圍着她給她做心理建設。
“你別擔心,這個刀是假的,只要前端一受力就會縮進去,到時候你就用力戳!”飾演山口智的演員老前輩山下和還在和她開玩笑,“是不是這麼多年第一次拿刀?”
“之前就在學習劍道。”手冢加奈默默在心裡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拿過真劍上過不知多少年的戰場。
手冢加奈是鍾愛劍的人,她曾經擁有石中劍和Excalibur這兩把傳說中的聖劍,作爲一個劍士,從生前到死後一直都在貫徹她的騎士道。
雖然拔起石中劍給她帶來了很多責任與苦難,但她還是沒有後悔拔起劍,選擇了王的職責。
這些常人眼中的兇器於她宛如血脈相連的半身。
“那就好!這個劇情在山口清和遠山潤結婚一年後。遠山潤已經接手了大部分灰色業務,將證據交回了警局。遠山潤帶隊前來捉拿他。”長谷川忠雄難得在拍戲前說戲,也體現了他對這場戲的重視。
他又特地對手冢加奈說:“待會兒你會和一個警員對抗,那位警員是我們請來的專業人員,山口西和按劇情得和他有相當長的爭執環節。你也不要勉強,我們拍完你的畫面還會要替身來的。”
“謝謝你導演,但是我不需要替身。”手冢加奈掂量一下手中的刀,“我沒關係的。”
還是山口西和的這棟小別墅。山口父女三人難得地聚在了一起,爲了慶祝現在被稱爲遠山清的生日。她今年力排衆議,希望就家裡人一起過生日。但現在的她卻完全不像是一個壽星,總有些焦躁不安,額頭上還出了汗。她偷偷展開手掌,試圖消除手心出的汗水。
“怎麼了?小清?”山口智揶揄道,“難道是在想你的丈夫會給你什麼驚喜?”
“啊!?”遠山清像是受到了驚嚇,“爸爸……”她欲言又止。
“你放心,他要是不給你準備一個好禮我不會饒過他的。”山口智大方地對女兒許諾。
遠山清的表情很糾結,對還在開懷大笑的山口智別開了眼。
山口西和麪無表情地從房間裡出來。
“你怎麼下來了?!晦氣!”從一年前開始山口智對這個以前當做眼珠子寵的小女兒愈發不爽,“越來越不像淑女了,整天陰陽怪氣的,多和你姐姐學學就好了。”
山口西和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徑自來到一旁。以前他還說自己是天真活潑不讓鬚眉呢。人真的是隻要不喜歡一個人看哪裡都是錯。而她恰恰就是爲了讓他不爽才這麼做的。
眼看都要到了開席時間,遠山潤還沒到。
山口智的耐心一點點被消磨,臉色也變得不好起來。
“叮——咚”門鈴如同救贖一般響起,但遠山清的臉上的血色卻突然退去。
“還不去開門?”山口智很不耐煩,“真是的,他忙什麼去了?”
見遠山清還不動,“還不快去?”他催促道。
“哦!好!”遠山清迅速站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向了門口。
出乎意料的是,在遠山清打開門後,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的竟然是荷槍實彈的遠山潤。怎麼都不像是參加聚會的。
“不準動!”遠山潤的臉上毫無平常的笑意。
“你?!”山口智大吃一驚,“你竟然背叛我!枉我還把女兒嫁給了你!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錯了。”遠山潤的語氣很低沉,“我從一開始就不和你在一邊。”
“那你對得起小清嗎?”山口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你這樣對我,她怎麼辦?”
“遠山清小姐作爲您的親屬已經去警局說明過情況了,您還是不要做無謂掙扎的好。”兩名警員走上前去。
“西和,”遠山潤對至今還沒反應過來的山口西和柔聲說道,“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不要抵抗。”
山口西和只覺得自己看了場毫無笑點的笑話,又像做了一個毫無根據的荒誕的夢。
“這是我在做夢對不對?”她的淚水漸漸盈滿了眼眶,“爸爸媽媽沒有離婚,你也不曾出現在我的眼前。”她只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當初的模樣。
遠山潤抱歉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又是這樣的眼神,又是這樣的語調。似乎山口西和總是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話語下遍體鱗傷。
“啊——”她從輪椅下抽出了一把刀。
遠山潤的心頭涌現了不祥的預感,“西和!”
另一名警員迎了上去。
山口西和顫抖着把刀尖對準了自己。她的目光卻是異常清澈。
“西和,聽姐姐的話,把武器放下。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怎麼聽你的話?我怎麼能相信你?你先讓遠山潤騙了我,後來又爲了遠山潤騙了我。自從他出現以後,一切都變得不好了。我現在,沒了行走的能力,沒了父母,連家都沒了。”山口西和的語氣很平靜,“我本來想好要做個決斷的,可是,你連我的這個權利都奪走了。”
警員上前搶奪她手上的刀具。
她的手顫抖着,卻還是堅定不移地把那把兇器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是多麼無助的絕望,纔會讓她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渴望留下,期盼着他的回眸,但是似乎只有死亡一道才能洗刷她身上的原罪。
她的父親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僞君子,她快樂成長的生活下,掩埋着太多人的妻離子散與家破人亡。
她無法承受這些落差。
她只能帶着無解的苦痛與愧疚,滿懷無望的渴求,隨着黑暗一同墜落。
她扭曲地微笑,“生日快樂。”
奪目的鮮紅從她的身體裡涌出,印在她眼中的是他們模糊的扭曲的臉。
“卡——”長谷川慎雄滿意的打板,結束了拍攝。
他很滿意現在的場景,看着兩人的對峙,突發奇想:“我們再拍一場兩人對戰的戲吧!”
什麼?!
衆人的第一個反應是震驚。
山口西和是一個殘疾人的角色,這怎麼能拍對打的戲?
長谷川忠雄卻不捨得就這麼讓山口西和這麼退場。
原著中,作者對於山口西和的描述就是充滿矛盾的。
一方面她美麗可愛家境優渥,但卻對自己的姐姐有着無法言喻的恨意和嫉妒。
她被這個恨意和對姐姐的感激交織而成的扭曲情感來回折磨,在最後一刻,選擇了她心中的正義和解脫。
她是女主角的妹妹,卻經常擔任反派的角色,女主對她的所作所爲失望傷痛,但卻不忍去真正傷害這個唯一的妹妹。
長谷川忠雄覺得,山口西和是有夢的。
她能反抗一切,能改變一切。
可是這種無法實現的悲哀卻讓她的悲劇更顯濃重。
他和工作人員商量起來。
清水和彥是導演長谷川忠雄的好友,今天本來只是探班,卻被損友抓上去跑龍套。
影帝的龍套,長谷川忠雄覺得這能成爲一個大噱頭。
清水和彥從小在道場長大,師從名家真田,二十五年來每日練習不輟。他是優秀的演員,獲獎無數。但從事這一行完全是出於對演戲的熱愛。
可就算是演戲,他也無法接受對一個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的女孩發起進攻。
手冢國光皺眉,加奈的傷還沒有好,他下意識地想要去阻攔這一突發奇想。
他看到了手冢加奈的眼神。
她的眼裡是期待。
手冢國光這才意識到,演戲對於手冢加奈,就如同網球對於他的意義,他沒有那個權力阻止她。
“加奈,你可以嗎?”長谷川忠雄詢問她,“我們試一試,不行就換其他方式。”
所謂的其他方式就是指替身。
手冢加奈搖頭:“我可以的,不用擔心。”她的篤定莫名其妙地讓在在場的人從心底感到了放心。
導演說好了戲,拍攝正式開始。
片場所有的人的心都懸了起來,畢竟,他們對於手冢加奈一無所知。
只有她的對手知道對面的女孩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優秀的劍士。
第一劍劈來刁鑽的角度就讓這個浸淫劍道二十餘年的清水和彥心驚。
本來的他抱着輕視。他甚至覺得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在口出狂言,她根本算不上自己的對手。
但是此刻,他決定全力以赴。他甚至已經忘了這是在拍戲,導演千叮嚀萬囑咐要他手下留情。他只感受到棋逢對手的爽快感。
而手冢加奈也暗暗驚歎對方技巧的嫺熟。以她目前的身體素質,是絕對拼不過對方的。
現在的身體算不上健康,更缺少了在刀鋒中來去而鍛煉出的力量。之前作爲英靈的她有着魔力放出可以強化□□,這能夠讓她爆發出幾百倍的力量。
但是她不願意輕易認輸,總會有辦法的,她對自己說。
她想要速戰速決,但是對方早已看透了她的想法,下定決心以力制巧。
她握劍的手漸漸麻木起來。
難道我連劍都握不住嗎?!絕不!她在心中吶喊着。
“鏘——”一聲清脆的硬物交接之音,清水和彥只覺得對方的力量彷彿一下子大了數倍,他的手一陣痠麻,警棍也隨之脫手而出。
“卡——”隨着打板聲,清水和彥才意識到自己輸了,而且是被一個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女孩子打飛了手中的武器。
就算被打飛的不是劍器,他在劍道一途已經輸了一籌。
他恍恍惚惚看向手冢加奈,卻發現對方的臉色更晦澀難明。
他以爲對方在擔心他的反應,毫不猶豫地走過去,鄭重地鞠了一躬。
“我輸了,心服口服,以後希望還有機會正式用劍道請教。”說完,他也不管其他人驚掉下巴的反應,撿起警棍退到一旁。
“加奈好厲害!”菊丸英二發出一聲感嘆。
“還算華麗。”跡部景吾也給出了肯定,“手冢,沒想到你妹妹的劍術如此了得。”
手冢國光凝視着手冢加奈,思緒良多。
敦賀蓮很是震驚。他一開始認爲清水和彥在讓着手冢加奈,卻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是全力以赴。
他曾經和這一位出身劍道名門卻酷愛演戲的少爺接觸過,他們也曾經有過幾場打戲,對方的才能絕沒有水分。
而長谷川忠雄更是樂不自禁,因爲山口西和是真的“戰勝”了對手,所以連羣衆演員的表情都很真實。更不用說“天才劍道少女”即將帶來的輿論風波。
但是,手冢加奈的心情卻完全不明媚。突如其來的力量從何而來,她再熟悉不過了。
她感到一陣澎湃的魔力突然從身體裡蜂擁而出,如果不是她及時控制,飛出去的就只有可能是清水和彥的手臂。
她沒想到作爲英靈的能力竟然轉移到了現在作爲人類的身體上。
其實也有跡可循,只是她暫時忽略了。
就像她的傷口癒合的速度越來越快,現在因爲魔力放出的緣故,傷口已經好的徹底。
這是她的劍鞘所帶來的完全保護。也就是說,至少阿瓦隆這件寶具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現在有些晚了,先吃個晚餐墊個肚子,飯後把這一幕拍完就收工!”大概是因爲心情好的原因,長谷川忠雄這個一向廢寢忘食的人竟然讓所有人先去用餐。
片場工作人員都在心中默默流淚,頂禮膜拜今天的演員。
手冢加奈面對着跡部家精心準備的一桌美食,食不下咽。追隨而來的魔力究竟意味着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