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加奈一愣, 明知道現在不該笑，但嘴角還是隨着這聲問候微微上翹。
“Merry Christmas……”
敦賀蓮無奈地笑了。
經過這麼大的驚嚇，交換的第一句問候竟然是聖誕快樂什麼的……他們又不是搞笑演員, 爲什麼會進行這種形式的對話？
敦賀蓮拿下車鑰匙：“我們進屋吧, 這裡冷……”
外面的雪竟然已經積了一小層, 手冢加奈專注於雪地上的腳印, 鞋子和雪粒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阿爾託莉雅……”敦賀蓮撐在大門前, 覺得原本的緊張感早就消失殆盡。
屋子裡大概是常年沒人居住的緣故，有着些許黴味，在壁爐被點起, 暖氣被打開後，這點無傷大雅的缺陷就漸漸隨着熱氣蒸騰消散了。
敦賀蓮的身體仍舊殘留着冷水的溫度。
他盤坐在火爐旁, 將剛剛燒開的熱水遞給手冢加奈：“這裡只有這些, 先湊合着喝點……”
咕嚕嚕——
手冢加奈的肚子發出悲鳴。
她臉頰一紅, 不敢看他。
敦賀蓮想起後備箱裡似乎還有一些從拍攝地帶回來準備分發的特產，便準備出去拿。
“久遠……”手冢加奈站起身跟在他身後。
敦賀蓮心中殘存的焦慮而成的怒火終於熄滅。
兩人烤着火, 喝着平淡無味的熱水，分享着甜到齁人的餅乾。
“咕嘟——以後真的不能隨便買特產了……”敦賀蓮勉強吃下幾個餅乾，喝了一大杯水，“太甜了……這個送出去幾乎都要成整蠱了……”
手冢加奈摩挲着杯子，沒有言語。
該說些什麼呢？
似乎無從說起。
火堆處傳來木塊輕微炸裂的噼啪聲。
又是一聲嘆息。
敦賀蓮看着絢爛的火苗, 緩緩出聲：“我們來繼續秘密的交換吧……”
手冢加奈驚詫地望向他。
敦賀蓮的目光落在噼啪作響的壁爐上：“我的父母都是演員, 我曾經和你說過吧？其實我的父親就是保津周平……”
“《月晦》的男主角？”手冢加奈知道這一位, 這個男人曾經被稱作是日本演藝圈的神話。
敦賀蓮的眼中無悲無喜, 似乎對這樣的疑問早就習以爲常。
“對不起……”手冢加奈的道歉脫口而出。
“不用這樣。”敦賀蓮像是回過神來, 柔和的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是我自己一直以來太在意了。”
他的父親站在了頂峰。
所以從他懂事以來, 人們都將他看作是下一代的保津周平，或者是下一代的庫·希斯利。
保津周平從沒有說過希望他子承父業的想法，也並沒有給他這方面的壓力。但這種關懷的愛意卻反向變成了重壓。
爲什麼父親從來都不提出這種要求？是不是因爲他知道我永遠無法達到他的高度？
這種懷疑在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中變得更加複雜，最終變成了荊棘束縛住了他的一切。
敦賀蓮其實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在第一次脫去光環獲得角色之後，在多次捧起獎盃的時候，在日本成爲了頂級男星的時候。
但他的心中仍舊會和過往暗自較勁。
在拍攝《Dark Moon》時的焦躁，並不完全由於角色的演繹。
他在沒有觀衆的戰場上和強大的父親較勁。
所幸的是，他一直沒有倒下。
“我一直都想超越他，不要因爲他的光環掩蓋了我自己的光輝。但實際想來，我的一切都源自他的教導。就連天賦，也源於他的基因……這種執着……”敦賀蓮將水杯放到桌上，仔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的雙手，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父親的保護範圍……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那麼輕易地進入了頂級公司，在別人爲了出鏡機會掙扎的時候就獲得了出演的機會……”
他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罷了。
“久遠，我覺得你也不要太小看自己了。”手冢加奈認真地看着他的臉龐，“我不太會說話，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但是我從接觸到這個演藝圈以來，一直都在看着你的背影。我以前不知道保津周平，也不知道庫·希斯利，我是因爲你才知道了這些名字。”
難言的欣喜。
敦賀蓮像是被一個意外的禮包砸中。
手冢加奈轉開了視線：“雖然用自己的無知來作爲理由很牽強，但是——前輩你真的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演員，是很多人的夢想與追求。對於你的演技我一直十分敬佩，在最近的合作中也感受到了我需要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
她覺得怎麼都不能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安慰到對方。
她一直都是一個如此笨拙的人。
可愛的笨拙與無措。
手冢加奈可能不知道她的這番話究竟融化了敦賀蓮心中的多少堅冰。
驚嚇交加的恐懼，鮮血淋漓的回憶，暗藏深處的不甘與自責，都在她吞吞吐吐的話語中漸漸平靜。
“阿爾託莉雅……”敦賀蓮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謝謝你。”
手冢加奈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太好了……
“那麼，阿爾託莉雅，你的秘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該如何說起呢？
手冢加奈在遭遇了今晚的變故後已經有了坦白的覺悟。
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始了。
是從百年前的神話故事開始？
還是從剛剛結束的聖盃戰爭開始？
她不知道該如何述說。
看出了她的猶豫不決，敦賀蓮再度發問：“由我問，你來答，這樣的方式會好一些嗎？”
手冢加奈微微點頭。
“你不是原本的手冢加奈對吧？”
從上次敦賀蓮對她的稱呼變成“阿爾託莉雅”開始，她就有了這樣的預感：“是的，我的真名爲——阿爾託莉雅·潘德拉貢。”
久違的自我介紹。
潘德拉貢？
敦賀蓮覺得這個姓氏十分耳熟，究竟在哪裡聽過？
他沉吟片刻：“你是如何變成了手冢加奈？原本的手冢加奈去了哪裡？你還會離開嗎？”
手冢加奈將自己現身的來龍去脈說與他聽。
“香川玉織的推搡使手冢加奈失去了生命……怪不得……”敦賀蓮明白了她當時的堅持。
香川玉織是一個無意的殺人兇手，並且註定得不到懲罰。
所以手冢加奈纔會那麼堅決地拒絕原諒的提案。
但重點不在這裡：“你說的聖盃戰爭，那是什麼？你需要戰鬥嗎？”
七人的魔術師。
七位Servant。
爲了奇蹟的聖盃而進行的生死掠奪。
“所謂Servant，就是歷史和神話中的英雄意識的聚合體，通過最大的奇蹟‘聖盃’的召喚，得以現世。我們都是爲了自己的夢想與執念將自身委託給世界的人……”
生死廝殺。
敦賀蓮沒想到現實竟然會如此殘酷。
阿爾託莉雅提到的參與次數就有兩次，那麼至少在第四次中，她絕對是失敗了的……
敦賀蓮心中一緊，但另一個疑問再次浮上心頭：“你說，歷史上的英雄……”
等等！潘德拉貢……亞瑟·潘德拉貢！
敦賀蓮大吃一驚：“亞瑟王！？”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纖弱的少女，“等等！阿爾託莉雅，你是女孩子吧！”
他的臉上是幾乎三觀毀壞的打擊。
他喜歡上的是……亞瑟王？
那個英勇善戰，品質高潔，救世的亞瑟王？
拔出了石中劍，卻終究由於違背了騎士道而失去了初始之劍的亞瑟王？
亞瑟王是女孩子？
能言善道的敦賀蓮第一次失去了言語。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靈魂穿越本身就是一個無法想象的事情，但這遠比突然發現愛上的女孩是一個名滿天下的英雄——還是男性英雄的衝擊來得劇烈。
久遠·希斯利，終於要走上禁斷的道路了嗎？
“我的生理性別是女，一直都在僞裝成男性，所以……其實我對於自己的性別沒有如此在意……但是，生理上是女生沒有錯！”眼看敦賀蓮所受的衝擊越來越大，手冢加奈連忙盡力挽回。
“僞裝成男性？”敦賀蓮飄忽的思緒突然落了地，“沒有人知道你是女孩嗎？”
手冢加奈搖頭：“我是由於魔法而產生的，雖然因爲施術者的粗心搞錯了性別，但我的身上肩負着的責任仍舊沒有變化。如果是女性，在那個時代是絕對無法得到衆人的信任的。不過拔起石中劍後，我的生長也停止了，所以倒沒有多少不便……”
這難道是一句方便與否就能簡單帶過的話題嗎？
敦賀蓮不知道此時該恨鐵不成鋼地教育還是應該勸慰。
作爲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卻要肩負這樣的責任。
做出選擇的人怎麼能夠如此狠心？
手冢加奈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站起身：“前輩，你家有沒有可以測量身高的工具？！”
“？”敦賀蓮還沒能從之前的憐惜中脫身而出。
手冢加奈的臉上閃着希冀：“我想看看我的身高！”
一陣翻箱倒櫃，終於在箱子底找到了一卷皮尺。
“啊——”敦賀蓮意識到他兒時似乎也在這裡做了同樣的事情。
“身高是……”敦賀蓮輕鬆俯視着手冢加奈的頭頂“——154cm？”
手冢加奈心中一滯。
變矮了。
變矮了一釐米。
原本的手冢加奈有155cm。
考慮到今日的魔力暴動，手冢加奈不得不開始考慮最差的一種情況。
她的身體會不會再度英靈化？
以後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