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迎着艾利歐格的話語,躺在牀上的費舍爾嘴脣微張,那自我的代詞已經先一步地出了口,可剩下的詞便像是斷在了喉嚨裡那樣,一時沒有說出來。
而聽到了他的開口,艾利歐格臉上的笑容便愈發明媚,她便催促道,
“嗯哼,快說吧。”
“.”
費舍爾吞嚥了一口唾沫,不知爲何,在他的內心之中卻倏忽冒出了一種不詳的感覺。
雖然她現在並不在這裡,但費舍爾卻不能保證她是否知道了自己已經進入了王朝,畢竟以她對自己的關注看來,她很有可能經常躲在暗處偷窺自己的一舉一動,很難說自己現在即將要出口的話語是否會進入她的耳中。
費舍爾當然可以去賭她不在,也可以將此話當作拉攏艾利歐格幫助自己的必要之措,畢竟只是說一句話而已,很簡單並沒有什麼困難可言。
可從內心上說來,費舍爾卻很清楚艾利歐格要自己說的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她想要自己撇開與赫萊爾的聯繫,她很討厭同爲惡魔卻在費舍爾身上留下印記的那個壞女人,所以才需要費舍爾的誓言是的,其實在費舍爾看來,這並非能夠輕易虛晃過去的話語,在他看來,這是一份保證和一份誓言,而艾利歐格大概很看重誓言。
那麼,費舍爾是否能撇清與赫萊爾的關係呢?
費舍爾一時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那裡好像虛幻地存在着一根弓矢,來自於某位“丘比特”的小小弓弦,直直地扎入他的內心之中。
他沒辦法撇清與赫萊爾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只是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它便宛如那根尖銳的“愛情之箭”那般紮根,無法被抹除了。
他當然也沒辦法說自己不是赫萊爾的人,因爲他們曾經在過去的時光之中擁有過彼此。
對於赫萊爾的一句話費舍爾記得很清楚,還記得十幾天前在紅龍廷廢棄的船廠之中他見到了赫萊爾,那是在他穿越回來之後第一次見到以“拜蒙”身份存活至今的她。
當時,她故作無事卻難掩悲傷地對費舍爾輕聲說道,
“明明於我萬年,我卻始終沒有改變;明明於你須臾,你卻變得這樣快.”
雖然在感情上費舍爾的確很貪婪,這是衆所周知的,不然他就不會這樣不加節制地與各位淑女發生關係,哪怕在某種意義上他壓根就不主動,但他也沒拒絕就是.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不負責任和沒有良心,所以,這句赫萊爾對他說的話他牢牢記得,不敢忘記。
他不敢忘記赫萊爾也和唐澤明日香一樣等待了自己一萬年,也沒忘記哪怕她是要將兩位惡魔放出來,要對拉法埃爾出手也是因爲要將自己從滅世預言的牢籠之中救出來
他或許無法苟同她的做法和任何女性死去的結果,卻也同樣無法否認和辜負赫萊爾對自己的感情。
“我”
他沉默了下來,而在這逐漸漫長的等待之中,艾利歐格臉上的微笑也越來越淡,直至面無表情。
可艾利歐格依舊沒有打斷他的思考,定要他親口說出那個答案。
“我沒辦法這樣說,艾利歐格。”
“.”
四周的幽暗重新開始流動,好像被費舍爾這輕聲的一句話給重新注入了動力,煥發了無人所察覺的生機.
嗯,以及一點點不爲別人所展示的喜悅?
費舍爾不知道,此刻臉色越來越臭的艾利歐格也沒那個心情去知道。
此刻,坐在牀鋪上的她只是有些煩躁地翹起了腿,她抱着手,眼神銳利地掃過費舍爾的胸口,如刀子那樣,像是要將那綠油油的、無法消除的印記給硬生生連帶着肉地剜下來。
但她終究是沒這麼做,或許並不是因爲費舍爾此刻已經是神話階位,單靠她如今的狀態還不是對方的對手,她只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拜蒙拜蒙!她是把你給洗腦了嗎,讓你對她這麼死心塌地?!你仔細想想,你覺得她可能對你真心實意嗎?像她這樣擅長於欺騙的混蛋,連自己的同胞都能欺騙、玩弄和拋棄!你只是一個人類,你會被她吃得連骨頭也不剩,就算是死了還要念着她的好!”
堡壘內明亮了許多,因爲城堡後方艾利歐格被封鎖的本體因爲情緒的變化而變得格外明亮,乃至於覆蓋在她表面的幽紫色∞印記都被那突然暴漲的火焰之光給淹沒了少許。
城堡內的幽暗也被那火光給驅散了少許,卻依舊難掩戲謔地望着此刻狂怒的艾利歐格,像是臺底下看馬戲團表演的觀衆那樣又不像他們那樣喧鬧。
費舍爾沒有回答她,只是平靜地看着艾利歐格反問道,
“.艾利歐格你也是惡魔,難道當初你將自己交給我時也是這樣想的嗎?你與我的關係也是想要將當時的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嗎?”
暴怒的艾利歐格微微一愣,眸光倒映出費舍爾的影子,她想也不想地就說道,
“這不一樣!”
“.能具體談一談嗎?”
“我”
再一次地,艾利歐格的舌頭又像是打結了那樣怎麼都說不出話來,可費舍爾明明能感覺得到,她的內心中一直都有那個具體的答案,可那答案卻怎麼都變不成出口的話語。
甚至話語到頭,這位魔神居然還像小孩子那般耍起了無賴,自暴自棄地說道,
“反正我說了嗷,我和她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
費舍爾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只是不明白爲什麼那個答案不能和自己說,不能直直白白地說出來反而要在這裡彎彎繞繞躲來躲去,這向來不能解決問題,恐怕艾利歐格也能意識到這一點,可她卻依舊這樣做,由是如此也讓費舍爾萬分不解
“唔”
可他剛準備追問,在費舍爾身邊沉沉睡去的茉莉卻皺了皺眉頭,發出了一點可愛的不安分地嚶嚀聲,像是在疑問外面到底是什麼動靜,爲什麼要如此吵鬧。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默契地噤了聲,便顯得這茉莉突如其來的聲響宛如“中場暫停”的哨聲,將場上辯得火熱的二人給硬生生分開,將交談分割爲上下場。
可“茉莉裁判”卻對此渾然不知,在感受到身邊的吵鬧聲漸熄之後她又滿意地用被子將自己的腦袋給埋了起來,往費舍爾的方向靠去。
“.”
艾利歐格本來就煩,在看到這一幕之後便默不作聲地伸出了手,將那被子裡的茉莉揪住了後頸,一點點地往遠離費舍爾的方向拉了拉,直到拉出了好一段距離才放開手,又若無其事地接着擡頭看向費舍爾與他箭拔弩張。
而原本還想質問她的費舍爾在看到她這突如其來的幼稚舉動之後內心中的那種激動也不知不覺消去了一些,連帶着原本那有些強硬的疑問也一點點消弭,化作了烏有。
於是“下半場”中,二人又詭異而默契地都保持了一點沉默。
艾利歐格大抵是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卻又覺得很煩,這一點從待在費舍爾懷中不斷用粉拳捶打他還唸叨着什麼夢話的茉莉便能得知,
“拉法埃爾.打.伊麗莎白打.打你”
“.”
看來是被艾利歐格的力量給影響了,但老實說,費舍爾自己卻好像沒感受到什麼太大的感覺,甚至於只有進來的那一瞬間有那麼一點點這樣的感覺。
沉默了好一會,還是費舍爾率先開了口,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和赫萊爾認識的嗎?”“不,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嗷,一點都不想。”
艾利歐格身後的尾巴搖了搖,表情也變得嫌惡起來,感覺那綠油油的印記都快要透過費舍爾的話語飛到她的腦袋上了,但費舍爾還是堅持將這個故事給說完,
“我之所以叫她赫萊爾,並非是因爲這是我與她之間親暱的稱呼,而是因爲這就是她的本名,是她身爲天使時的名字,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她的.爲了擺脫死亡的糾纏,我曾經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一萬年以前。”
費舍爾還是大概將這些事情告訴了艾利歐格,而艾利歐格那就差沒有擡手捂住自己耳朵“不聽不聽”的抗拒也在費舍爾說出“他回到了一萬年以前”而變得驚訝起來。
隨後,一邊傾聽他精煉過的回到過去的事情,她也不由得上下掃視起了費舍爾,像是在思考着什麼,而且還得出了對應的答案。
“.當時我還不知道她是拜蒙,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將印記給放在我的身上的,我也對惡魔種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我和她之間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在我離開過去之後,她足足等待了我一萬年之久直到至今,我不能也不想辜負她,所以.這個選擇我沒法做,抱歉,艾利歐格。”
實際上如果真的要比較誰與誰的感情深厚,想必那不知陪伴和等待了費舍爾多久的赫萊爾纔是那個正確的答案,且不知道比性質上更類似於“露水情緣”的艾利歐格要強到哪裡去了。
不過貪婪的費舍爾也不會放棄艾利歐格,因爲那份佔有,即使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他也依舊將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牢牢記在心裡,階位越高,對惡魔和艾利歐格的能力越清楚,他便越疑惑記憶越深刻爲什麼當初艾利歐格會委身於自己。
當這個故事說完的時候,他便不再發言了,只靜靜等待着艾利歐格接下來的話。
如果即使如此,她卻依舊想要自己的答覆,那麼費舍爾寧願不需要她的幫助也必須要避開這個選擇。
而聽完一切的艾利歐格已經抱着手,一臉沉思的模樣,隨後,看費舍爾不再訴說之後,她才突然說道,
“也就是說,實際上那個拜蒙在很早很早,甚至是在我之前就認識你了,而且足足在命運的長河裡等待了你一萬年?”
“.的確是這樣。”
“所以,實際上其實並不是拜蒙把你從我這裡搶走了,反而是我從她那裡搶走了你,給她戴了帽子?”
“嗯嗯?”
費舍爾點了點頭,然後又愣愣地擡起頭來滿臉疑惑地看向眼前好像若有所思的艾利歐格,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腦回路便突然就跳躍性地來到了這個結論上。
你說不對吧,好像也對,但你要說對呢,冥冥之中費舍爾又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畢竟從他的視角而言,這件事的先後順序其實還蠻明顯的。
不過看她那原本暴怒的表情也如雨後初霽那般消解了幾分,他也就沒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計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而艾利歐格再次掃了一眼費舍爾,在確認他身上此刻已經沒有了死亡的殘留之後,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對着費舍爾道,
“嘖,感覺還是有點不爽嗷但也沒有辦法,仔細想想,當初就是因爲我將追殺那傢伙(厄爾溫德)的事情交給了你才讓你被死亡纏身。如果不是這樣,你可能都不會遇到拜蒙就是。不過.呵,就算她以前是天使而不是惡魔,但那個傢伙的本性一定不會改變的,她做任何事都有意義。
“照你所說,如果她是用基座將我們放出來的,而那個基座是來自於鳳凰全族,那她恐怕早在六千年前去北境拜訪鳳凰時就考慮到了現在的情況。而現在她又考慮到了哪裡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必須先將基座找到,先將阿加雷斯那兩個被她哄騙的蠢蛋給拉回來再說”
費舍爾張了張嘴,隨後微笑着問道,
“你願意幫我了?”
艾利歐格瞥了費舍爾一眼,隨後用她那顆比其他牙齒要稍長一些的虎牙咬了咬自己的嘴脣,有些不爽地說道,
“呵呵,反正不管是她先來還是我先來我現在都和她不對付。不過無論從什麼原因來講,我都打算要幫你的首先嗷,這個計劃只要是拜蒙在操持的,那麼和她對着幹就準沒錯;其次,阿加雷斯和巴巴託斯還被她欺騙着,阿加雷斯和巴巴託斯的伴侶西迪與我關係都還行,雖然我比較懶,但還不是什麼感情都沒有的野獸,我要幫她們.
“最後,既然是你請求的我,作爲我的眷顧者,我也沒有拒絕你的理由。現在的你有比我強的力量,我對這裡也比你瞭解許多,我們合作再加上你包括這個鯨人種小姑娘的兩位夥伴,贏面估計也會大一些。”
費舍爾微微一愣,隨後說道,
“我還以爲.如果我不說出你要我說的那句話你就真的就不會幫我了。”
艾利歐格側着臉頰沒看費舍爾,只是微笑着解釋道,
“.嘛,其實仔細想想,我也沒有什麼資格讓你說你是我的人,就算你說了,也只是此刻不得不這樣說的違心之言而已。畢竟比起我,你有太多能說是她的人的姑娘。拜蒙給你留下的印記你不知道,而我當時給你留下印記時我也沒告訴你,這麼看來我們也算是一丘之貉吧我剛剛說是這麼說,其實也只是對拜蒙不爽而已。而對你.你說什麼都行,我都會幫你的。”
“艾利歐格.”
費舍爾看着艾利歐格那藏於幽暗之中的小麥色的肌膚,看着她那翹起的嘴角與笑容,他突然呼喚了對方的名字一聲。
可待得她轉過頭來看向費舍爾時,費舍爾卻也沒有後言,就只是這樣保持着注視她的動作。
他們之間的聯繫依舊如往日在納黎那般說不清道不明,只在沉默之中表露出一些端倪來。
好在,良久之後,還是艾利歐格先開口了。
卻見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嚼着自己的虎牙對費舍爾問道,
“那,如果剛剛我真的這樣做了嗷,因爲你沒說出我要的答案而不幫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生氣啊”
費舍爾聞言與之對視,隨後認真思考了好幾秒,這才搖了搖頭,回覆她道,
“不會,其實我也知道你並沒有責任必須要幫我。哪怕你不幫我,來這裡見你一面也是好的。”
“咕嚕嚕~”
她搖晃了一下嘴巴,從喉嚨和小腹處傳來一點宛如岩漿冒泡那樣的咕嚕聲,一副看起來就很高興的樣子。
但她不說自己很高興,只是站起身子來看向外面,伸了個懶腰的同時做起了伸展運動,隨後才鼓足幹勁地說道,
“好嗷,現在就準備出發去痛扁拜蒙吧!”
“.”
看着她的身影,費舍爾的胸口不由得微微一熱,好像是錯覺那樣,而事實也如他所想的那樣,因爲當他伸手摸去時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沒感受到赫萊爾的印記,卻倏忽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那天與艾利歐格共度的夜晚,想起了那晚之後的清晨,想起了那天清晨,她曾經在迷迷糊糊還未睡醒的自己的胸口處默不作聲地吻了一下。
好像是動物標記一樣的一吻是如此輕柔,而當時的費舍爾絲毫沒有意識到那原來是一位魔神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記.
因爲他想起來了,當他感受到她吻自己的時候,他也立刻吻住了她的脣,從而也在心底留下了一個他到現在才發現的、未被赫萊爾抹去的印記。
那印記對他說,
“你啊,你一定要成爲艾利歐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