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難相忍(下)

她以爲自己什麼都可以忍受,可當他轉身的那一瞬,卻發現她早已失去了忍受這一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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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無聲靜默下來。

栗子糕只吃了一塊,便再也吃不下去,啜着香茗,晴兒卻又拿了一塊給她,半帶埋怨半是嬌嗔,“嫂嫂再多吃些吧,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愈少的食量和身體的消瘦,非她意願,可這些日子總是食而無味,縱使是這自己曾極爲喜愛的栗子糕也不例外,她對晴兒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含了一絲無奈的淺笑。

司徒晴卻是不死心,軟言求着,忽閃着明亮的大眼瞧着她,她終是難以敵過,接過了第二塊栗子糕。

“對嘛,這纔是晴兒的好嫂嫂。”小丫頭腆着甜美的小臉,偎貼到她身上,她伸手輕輕撥開晴兒額前微亂的劉海,心中的溫暖裡帶了幽幽的嘆息。

何時開始,變成晴兒在顧全予念着她了,甚至是用這種方式貼心的照料......

“嫂嫂,快吃啊。”小丫頭催促着,明眸善睞。

“啪!”

房門卻在這時被重力一把推開。

姑嫂相視一怔,便皆定眼望去,卻是一個雖顯富態但風韻尚存的中年婦人站在門畔,臉上像是塗了厚重的脂粉,脣色豔紅,姿態肖似她出身風塵的五娘,一雙精利的眼裡滲着明顯的挑釁和憤怒。

“舅母?”司徒晴愕然開口起身,黛眉顰蹙。

舅母......

她嫁入司徒家之後,並未聽聞司徒兄妹還有舅親,除了,曾經來過司徒府的江宛心之父是江觀月的遠親,那這婦人想必是......

她也跟着站起來,卻見婦人下顎微擡,趾高氣昂的走到她面前,劈口問道,“您可就是大少奶奶?”

她眉一皺,想眼前婦人雖來者不善,但畢竟是長者,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好,老婆子我一事不明,可得像您這大少奶奶討教討教,宛心倒是礙着您什麼眼,能讓您下如此毒手?”婦人揚高口吻,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果然,是江宛心的孃親。

她深抑口氣,別過視線,面對這種質問,莫說她不能開口,便是她會說話也不願與之置喙。

“舅母你來着胡說八道些什麼?!”司徒晴難以置信的瞪視着夫人,口氣裡慍怒橫生。

江宛心一家本是她娘八竿子都打不着邊的遠親,卻因見司徒家漸漸富有得勢後攀附過來,若不是江宛心,司徒家原是也不會打理的,卻見着兄長從小與江宛心仿若竹馬青梅的關係,江觀月雖冷漠,但也不予置評,任其親近了。可對司徒晴而言,卻是極其厭惡這一家人,虛榮舌簧,表裡不一,所以當她娘逼着兄長迎娶嫂嫂的時候,她雖也是不解訝然,但心裡卻是有些贊同的,尤其是當和嫂嫂相處下來之後,她比誰都替兄長感激和慶幸,卻不曾想到頭來表姐還是過了門,如今更是......

江家以前倒也算是唯諾,可自從江宛心正式過門後,便又是另一番姿態,現在居然敢鬧到府上撒潑打諢了,簡直不可理喻,顧不得長幼尊卑,司徒晴便置了火氣。

被這麼一吼,江母倒也被硬生抑了分橫氣,這司徒晴雖年紀不大,卻是司徒府的大小姐,司徒宇唯一的妹子,寵的緊,可此番江母覺着自個是佔了理的,便依舊不依不饒道,“我胡說八道?這府裡上下誰不知是這少奶奶下藥害了我那苦命的女兒,還有我那個未能出世的外孫啊!”說罷,江母竟然哽着嗓子哭了起來,似是傷心欲絕的抽噎,“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你別在這裡撒潑,我們司徒家人不吃你這套!”司徒晴既覺莫名奇妙,又是怒火漸盛,便是又想再說罵兩句,卻被她攥住了手,擡眸相望,見她比劃道:畢竟是長輩,留分顏面,讓她走便是。

江母的行爲雖然偏激頤使,但作爲一個一心袒護子女的母親,認定了誰是兇手,能說出這種話,也不足爲奇。

她嘴角凝出一絲苦笑,見江母哭花了妝容,連那淚水都是白濁的,交雜愈濃的脂粉味讓胃部都是一陣翻涌。

“我嫂嫂好脾氣不跟你置喙,你趕快走,別在這裡胡攪蠻纏!”司徒晴知再跟江母吵下去,也是無果,依嫂嫂的性子只能幹受氣,還不如趕快攆走。

江母卻見方若慈退讓,更是又變本加厲了起來,只橫然道,“若大少奶奶不給我個說法,我便是就不走了!”

“你......簡直莫名其妙!”司徒晴切齒,“那件事根本就與嫂嫂毫無相關,憑什麼給你說法!”

“哼!謀害妾室失子傷身,這司徒家的少奶奶便是如此當的嗎?”江母睨着她蒼白的臉色,越覺不公,和宛心相比,這個啞巴哪有絲毫及得過的,少奶奶的位置明明就該是她女兒的。

“娘!您別再這自取羞辱了!”不知何時而來的江宛心在門前一聲泣訴,被丫鬟攙着,似是嬌弱之極。

“我的兒啊!”江母一聲嘶喚,忙迎去將江宛心半摟入懷。

“姐姐,家母是替宛心叫冤,無意冒犯,若說了什麼不該的話,請姐姐體諒家母的一片心情。”“好聽”的話裡字字帶刺,江宛心的美眸中爍着淚,望向她時卻是一道明顯的冷光。

她一怔,手中的素帕被無聲揪緊,只消這一眼,她心中便莫名升了一絲弩定。

“女兒啊,你怎能如此被欺啊,娘心疼啊!”江母的哭聲不止,江宛心泫然欲泣,“娘,是宛心命苦,怪不了別人,是那孩子與我無緣。”

語落,母女倆竟是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這幾乎荒謬的一幕,讓她無法再看,別過臉去,無語。

司徒晴勃然,破口道,“你們別再這裡裝可憐裝的沒完沒了!嫂嫂永遠都是我們司徒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容不得你們這兩個虛榮做作的母女來詆譭!”

“晴兒,你這話......未免太辱人了......"江宛心哭成淚人,抽聲哽咽。

驀地。

“都給我住口!”一句急聲厲喝襲來,司徒宇臉色鐵青的踏進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他身上。

“女婿啊,你可得爲我們宛心做主啊!”江母一把涕淚,落至司徒宇眼裡,只是厭惡。

這幾日,江宛心的啼哭和嬌怨讓他疲憊和煩怨不堪,江宛心言之鑿鑿,確認她便是兇手,而暗查佐記,種種跡象卻依舊直指與她,......今晨他終是難忍江宛心的眼淚,慍怒而去,便至商行,誰知剛回府便是這麼一場鬧劇。

江家的人真是越發放肆,居然敢到他司徒家來尋事,可房畔聽得晴兒的辱罵也是無理,江宛心跟江母又抱在一起哭得如此......

他望向她,只看到她臉上的平靜和漠然,心中竟是一陣緊縮。

“哥!是舅母和表姐來尋釁羞辱嫂嫂,現在居然倒打一耙,簡直荒謬!”司徒晴氣怒異常。

司徒宇側首冷目而對江母,“舅母,我司徒府還容不得外人來胡鬧。”

“這......”江母聞言,心下一怵,囁嚅着不敢在說話。

“相公,孩子沒了,宛心不敢怨恨姐姐,娘雖唐突,卻是爲宛心不平,千錯萬錯,只是宛心一個人的錯。”江宛心似是抑忍着極大的委屈,淚流滿面。

司徒宇眉頭蹙的愈緊,語吻中透着凜冽,“我說過會給你們一個公道,便自有公斷。”

“孩子都沒了......還要這個公道又有什麼意義......”卻看江宛心忽地腳下一軟,彷彿虛弱的幾欲跌落,司徒宇撐扶住他,見狀雖心中甚煩,卻也只能稍緩口吻,“你既是身未痊癒,便好生歇着,來人,扶二夫人回房。”

丫鬟忙上前相扶,他又看了一眼江母,冷道,“舅母也請回吧。”江母還想說些什麼,卻因爲看着他冷沉的臉色而閉了嘴。

江宛心母女出了廂房,只是司徒晴還氣惱不平,鬱憤異常,“哥,你就這麼容着她們來找嫂嫂滋事嗎?爲什麼不說句公道話,你真的相信那件事是嫂嫂所爲嗎?”

“閉嘴!”司徒宇下意識的吼出一聲,深黑的瞳中有一瞬慌悸劃過,低望她一眼,卻又迅速的避了視線,心忽地被一把揪緊,便是轉身要走,卻又在轉身的一瞬被她硬生上前牽住了衣袖,他一僵,再也無法躲避的撞上她的眼睛。

她屏住了呼吸,恍如用了最大的堅持和氣力扯着他的袖子,一雙清眸亮的讓人心疼,他知道,她在問他:你相信我嗎。

心口的隱痛決堤開來,幾乎快要淹沒他最後一寸冷酷。

我相信你......又能如何...你在乎嗎......

他卻沒有說出口,良久,終是不發一言。

緩緩地,她放開了自己的手,臉上竟是一抹笑。

她明明知道答案,何苦又多此一舉。

他胸中頓挫撕扯,無法再看她着仿若萬念俱灰的笑容,終於,一個轉身,他選擇了離開。

而這一個無心的轉身,卻讓她在一瞬間,看清楚了太多......

那簇在心底越來越微弱的火苗,終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