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只是受了寒,體虛陰盛,加之近日寒潮愈凜,身子經不住,才致昏厥,老夫這就開副驅寒煨體的方子,按時服用,好生調養,也就無礙了。”語落,一把白鬚虯髯的老醫收了把脈的指觸,伏案寫了藥方,遞交於司徒宇手中,又繼續道,“二夫人雖身無大礙,但胸中鬱氣頗重,那隻怕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聞言,司徒宇眉頭一蹙,微微頷首,然後躬身示謝,命下人隨大夫去抓藥。
不一會兒,屋內人已漸去,方纔的混亂忙碌跟着寂然停息下來,但牀榻之上的江宛心卻尚未醒轉。
隔着漆木圓桌,他與她對望一眼,彼此的臉上帶了相似的複雜神色,眉目間的隱憂疚然也再無法遮掩。
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說者只如實相稟,卻是字字若刺,且不偏不倚的紮在聽者心上敏感一處,引發暗痛,澀然難抑。
驀地,一直在江宛心身邊伺着的丫鬟,走到他們面前,跪倒在地,哽咽着對他們說,“少爺,夫人,請你們可憐可憐我家小姐...不,可憐可憐二夫人吧!”
他與她皆是一陣怔忡,片刻,司徒宇凜聲道,“你什麼意思!”
丫鬟一陣抽噎,囁嚅道,“二夫人...是因爲夜裡在門外等少爺,纔會受寒的。”
“什麼?”他訝然揚聲,眉宇間的糾結卻是越發深蹙。
“二夫人夜夜都等到三更天,怎麼勸都不聽,她說…說只要能看少爺一眼,也就足夠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沒有在梅園出現過。
她在心裡,無聲地接了下句。
江宛心,沒有等到過他。
因爲,他去了她房裡,每夜都和她在一起。
她望向他,他卻像無法去觸碰她的目光一般,別過了視線。
她看着他低下頭,走到牀前,凝視着江宛心蒼白的睡顏,一聲嘆息。
那一聲嘆息,輕緩又沉重,聽來,卻顯得格外清晰。
他背過身,只留下一個背影給她,往日挺拔的身姿,此刻卻像是聳落下來,猶發落寞。
她的面色越發蒼白起來,心中泛着難抑的揪疼酸楚,卻不知到底是爲誰,但她想靠近他,傷害是他們兩個人造成的,她願意,也想要和他一起面對。
只是,她尚未近一步,卻聽見他背身說了一句,“你們都先出去吧,我在這守着。”
丫鬟起身,望了她一眼,如是低首離去。
陽光落落照進屋內,緩淡了晨寒,卻驅不走心下忽然泛冒的寒意。
她斂下眉眼,終是默默地走出房門,最後一眼望去時,他已坐到了牀畔,似是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即便帶了病色卻依然美麗嫵媚的睡容......
她,爲他們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屋內種種,卻是再不願知曉,不想看見。
他不是她一個人的......
當她親耳聽見丫鬟開口所說的關於江宛心的一字一句時,她才真的意識到:他還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
無論如何,江宛心,也已是他的妻妾,身心都念予在自家夫君身上,一番期盼和苦等。
那樣等一個人的滋味,有多麼孤單和絕望,她懂的比誰都深。
衛離開的那三年,縱使深信着他的負心辜負,可她心裡卻依舊深深牽掛,抱着幾乎毫不存在的希望度日如年的等他回來......
而江宛心對司徒宇的等待,......
她無意傷害,卻身不由己。
自私一詞,何其容易,又何其難。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意在前,卻因她的出現而覆滅,事到如今,他與她,皆是罪過。
可是,僅見他對江宛心面露心憐的之色,她便覺如此酸澀,男子三妻四妾,明明只是常事,可爲何,這般讓人難以忍受。
.......
“表哥,別離開我。”
忽地,屋內傳來一聲略帶悽迫的呼喊,讓她定住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你睡吧,我不走。”那人的聲音,隨之而來。
“表哥,是不是...你的心裡再也沒有宛心的立錐之地了。”哭泣的聲音傳來,帶了楚然的哽咽。
片刻,她聽見他說,“沒有,我沒忘了你。”
她一凜,心像是被什麼一把抓住,然後越攥越緊。
“我從沒奢望能與姐姐平起平座,只求.....只求表哥能偶爾來看我一眼,也就知足了。”
她知道自己該走,可是,腳下卻想生根,鉛一般的沉重,讓她無法動彈,只能僵直了身子,任不安的蟲爬嗜全身。
“宛心...你先休息吧,我會常來看你。”那人的聲音低低的,卻聽得出不是敷衍。
“表哥,宛心從小最大的祈願就是能做你的妻子,與你白頭到老,爲司徒家開枝散葉,可是,爲何.....表哥連碰都不願碰我?”
屋內,久久靜默之後,是一句“別哭,是表哥不對。”
即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她卻依舊能聽見那人話裡的溫柔。
她微微的閉上了眼睛,心被攥的越來越緊,越來越疼,縱使腳下鉛般重,也終是阻不了她離開的步伐。
不管他會再說什麼,她都再也不想聽下去。
*
江宛心倚靠在他身上,無辜的表情似是柔弱,又帶着無邪,如泣如訴的對他說着心中的點點委屈。
他不能不爲所動,於是儘量安撫她,溫聲輕語,給她想要的安慰,腦海中,卻恍惚出沒着,另一個人的無聲和靜默。
她受了委屈時,卻好像從來都不示弱,不會向他乞求撫慰,可一雙倔強的眼睛裡卻會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
宛心的淚水和委屈,讓他心疚,可是她的淚水和委屈,卻會讓他心疼。
除了她,他的確不想碰任何女人,即便,是宛心。
甚至,子嗣,他也只願,是她所出。
因爲,感受過身心相依,靈肉共舞的纏綿激情之後,他知道,再也不會有其他任何女子能給他如此深刻的快慰和欲暖。
那種彼此屬於的感知,深深縈繞着他,讓他流連索取,難以釋懷,而他更是明白,如果他真要了宛心,她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他不願再去傷她,被她冷視和漠然,對他而言,太過無法忍受。
即使,他知道她心裡也許還有別人,.......
黑眸凜然,眉下不由一緊。
他起身,輕輕將江宛心扶躺下來,“大夫說,你要好生調養,你先休息吧,以後的事.....我們從長計議。”
他終是有了推脫之辭,縱使有些殘忍。
江宛心卻是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楚楚可憐乞聲道,“表哥,你別走。”
他目泛猶豫,卻還是頓了腳步,“好,我看着你睡。”
半晌,他望着江宛心緩然閉目入睡,臉上的淚痕未乾,嘴角卻帶了一絲模糊的笑意,像是有了些許的心安。
可,他皺緊的眉頭,卻始終沒有鬆緩,視線別走,落到屋內一簇陽光照進的地方,那處她方纔曾無聲站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