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皇叔公

莫堯發現比起前一次桃花林畔見到的,這次的杜如蘅顯然蒼白許多,連嘴角那笑都變淡了許多。莫堯派了人去打聽過杜如蘅的事,總算知道,這杜如蘅確實是個會彈琴,只是從杜夫人故去後,杜如蘅便再沒有彈過琴。

至於杜府的人對她有多不好,莫堯根本用不着細問。只是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命這樣苦,眉宇間卻沒有多少濃愁苦緒,只看她怡然的眉眼和清甜的脣角便能知道,這個女人是真的溫婉如水,能包容一切。只是可惜,她嫁進了蘇家,若不然跟梅笙在一起,也算成全了兩個苦命人。

行忠與行孝依然是面無表情地守着元崇太子,即便這裡是蘇府,他們也必須保護好太子。肯定面前的這對主僕確實沒有武功後,兩個人只警醒地觀察四周,略微一絲風吹草動也不放過。

“蘇家少奶奶有禮了,倒是我們冒昧,只是見到那琴實在不錯,想着能不能聽上一曲?”莫堯只知元崇太子急着見白先生,卻不知道他最想找的是自己的皇妹,也就是冬至。當元崇聽見莫堯說這話時,心底覺得不妥。

杜如蘅笑了笑,卻是搖了搖頭。她很累,只想躲到什麼地方,什麼人也不見,什麼話也不用聽,就一個人靜靜地待着。扣兒有些敬畏地看着元崇,心底覺得莫公子說的話不合禮數,卻又沒有辦法,只覺得對着他卻不敢造次。

莫堯見元崇急不可查地挑眉,想起來的目的,便也不同杜如蘅多糾纏,告辭要走,卻發現元崇沒有動,“不知夫人可否將琴讓給在下?”雖說父皇爲了尋皇叔公才尋的琴技高超之人,但這些年下來,卻也真的愛上了聽琴,對好琴多了幾分賞玩之心。

杜如蘅先看了一眼莫堯,然後纔對元崇搖了搖頭。那琴,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禮物,而且她正打算將琴送回去。如果昨晚上她沒有彈琴,或許蘇子軒就不會過來……後來的那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杜如蘅聽元崇問起那碧玄琴,心底悲喜莫名,只是她知道,不管昨天收到琴時有多竊竊歡喜,統抵不過後來的悲痛。

但她能說什麼呢?且不說她口不能言,便是能開口她又能怪誰?她嫁給他,就是他的妻,任他予取予奪又有何錯?歸根到底全是她自己允諾的錯,他蘇子軒願意碰她,已是天大的面子了。現在這樣半死不活,又是爲哪般?杜如蘅捂住胸口,五官精緻卻又分明蒼白透明,似乎一碰就會碎。

元崇是誰?堂堂當朝太子,只肖動動嘴皮子多少人爭着搶着要將東西拼命送到他跟前,但卻也有他天家人的驕傲與尊貴。本是爲了尋皇叔公而來,會遇見這把琴跟蘇家大少奶奶,實在機緣。見杜如蘅輕輕搖頭,元崇也不再說什麼,轉過身走出梅園。扣兒總算敢偏過頭去偷偷

看了一眼,只見到先前那個明明好看卻又叫人打從心底裡敬畏的公子正走出門口,而知府家的公子竟是側等在院門口。

果然是了不得的公子。不過扣兒沒有想太多,連忙扶着氣色很虛的杜如蘅回到屋裡,“小姐,你去躺着,那琴扣兒去幫你收起來。”一提到那琴,杜如蘅雙手掐住扣兒的手腕,眼眸中寫着哀求。略微一頓,扣兒卻是抿了抿脣,“放心,那琴扣兒會幫小姐送回去的。”

莫堯出了梅園後倒也唏噓一陣,元崇這會兒神情倒也鎮定,好笑地看了一眼莫堯,“有話要說?”

元崇身居高位,生來便只跪天地父母,其他的人,縱然心底不服,面上卻只能恭恭敬敬,因爲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居高位,他受人仰望,所有人都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但越是這樣,元崇就更要會看人。

父皇告訴他,上位者,更要會看心。

莫堯是他放在青州城的人,同蘇府之間的事,他一清二楚,但對這位蘇家大少奶奶,莫堯顯然有話沒說。

三皇子自小聰敏,龍章鳳姿,見過太子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心悅臣服的。莫堯身爲世家嫡子,卻不甘只憑借祖上成點小事。母親盧氏並不知道那年京城省親回來,他就成了太子元崇的人。青州城古來便是重鎮,能夠坐上知府位置的那個人,定是今上最放心的人。莫知府是出了名的清流,不屬於朝中任何一派,由他鎮守青州城,今上纔會放心。

父皇不止有他一個兒子,貴爲嫡子,生來便繼承太子之位,但開朝百年,像他這般的太子能夠登基做皇帝的只在少數。這一點,在他四歲拜請帝師時,父皇就明確告訴過他,只有活到最後。他手頭最初的勢力,卻在妹妹錦繡離開皇宮時母后給他的。從那時候起,元崇就知道,他必須強大,而強大起來意味着他必須有自己的人脈。

他看中莫堯,除了母后同莫堯母親盧氏交好,身後有世家支撐,而莫堯本身又善權謀之外,元崇任用莫堯更因爲他的父親莫知府。莫知府在清流一派的影響力頗大,有了莫堯,可以替元崇爭取到清流的支持,起碼他們不會隨便投靠某位皇子。

而這些事,憑莫堯的腦子,又怎麼會想不通?但因爲是元崇,是莫堯小時候最喜歡黏着的三哥哥,所以莫堯從來都是心甘情願跟元崇做事。

“蘇家大少爺之前去袞州談生意,沒成,回來後被逼着娶了個啞巴少奶奶,就是剛纔見到的那個。沒想到後來發覺,這啞巴倒是挺有意思的。”莫堯說得漫不經心,只是提到杜如蘅的時候,莫堯挑了挑眉梢,叫元崇輕笑一下,輕謔一聲,“果真同小時一般胡鬧,事情交給你辦,倒還真不放心。”

從梅園出來後,一行四人倒也沒再遇上什麼別的人。蘇府的三個主子都喜好清靜,除了些灑掃的傭人,倒同一般奴僕成羣的人家不大一樣。不過,若只是這樣,元崇就不會讓莫堯留在青

州城裡查探了。

冬至昨晚上同小白留宿在青麓書院,倒不是譚先生這般熱情。對着小白,譚先生自娛自樂久了總免不得會胸悶頭疼,他纔不會自找沒趣要小白留下來繼續氣自己。只是偏偏譚先生對冬至的廚藝欲罷不能,連帶着只有留下小白,他才能吃上宵夜跟點心。

不過小白還是帶着冬至大清早地就從青麓書院回來了。

正月起得早,提了熱水準備伺候二少爺起身,正巧碰上冬至跟白先生回來。正月得了吩咐,沒有吩咐便不要去打擾他們,這會兒遇上了,也只是規矩地請了安。

小白如往常一般,根本理也不理。冬至倒是略微停下腳步,衝正月點點頭,然後跟了上去,很快,蘇家二少爺屋裡便傳來一聲動靜,水盆整個砸到地上。冬至看了一眼如常的師傅,想了想還是先去廚房準備吃的。

莫堯帶着人才到青蕪軒門口,卻發現慣常守院的正月沒在迴廊。

想到那人是冬至的師傅,莫堯到底收斂不少,想着是不是等正月出來通報一下再進去找人。哪曉得這一次倒叫莫堯奇怪了一下,元崇太子自顧自先走了進去。莫堯來不及多想,也跟了進去。

知道莫堯是尋冬至的師傅而來的,見到這般情形,也知元崇太子是真的心急了,莫要不敢耽擱,引元崇三人往青蕪軒後院進去。即便莫堯他們都聽見主院裡有細微的哭聲,但是誰也沒去理會。

莫堯才推開門,就看見端端正正坐在那兒的小白,一頭白髮披散着,眼眸平靜無痕。想着冬至同這人的師徒關係,莫堯纔想要開口說什麼,卻聽見屋子裡的小白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終於來了。”

不等莫堯反應過來,他不是常來的嗎?元崇已經從他身邊走過,站在屋子中間,撩開衣袍跪下,聲音清朗卻又帶着怎樣也抑制不住的激動,“皇叔公!”

皇叔公?莫堯整個人如遭電擊,沒等繼續聽下去,行忠與行孝卻已經將莫堯請到外頭,兩個人守住門,連莫堯也提防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叔公?莫堯只是外臣,知道一些宮廷秘辛,也頂多只比街頭巷尾傳的那些更準一點罷了,卻是不清楚皇叔公這回事,而且這人還是冬至的師傅,這讓莫堯愈發覺得奇怪。爲什麼他一點也沒看出來,那個沒甚表情的小白竟會是皇家的人。

對了,冬至。冬至知不知道她師傅的身份?若冬至也同自己一樣才知道的話,莫堯倒也覺得還好,倘若冬至知道卻沒沒跟他提過,想到這一種可能,莫堯整顆心便酸酸的,怎麼也不舒坦。

莫堯這人,一旦扯上冬至的事他就格外小氣與不鎮定。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行忠與行孝,莫堯轉身就去找冬至,這丫頭,只要小白在哪兒她就肯定在哪兒。既然不在屋裡陪師傅,那就肯定在廚子裡替師傅準備吃的。雖心底不願意,但莫堯還是自覺地往庖廚那邊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