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善與心

進了屋子後,老夫人看了牀上睡着的阿蘅,然後才由碧荷過來扶着自己的手坐到一邊。老夫人臉上滿是疲倦,也不看碧荷,好一會兒纔開了口,卻是問碧荷的,“你說,我這老婆子是不是心狠了?”

這種話,碧荷自然不敢答,只是碧荷也明白,這一次綠鄂是真的惹惱老夫人了,不然老夫人也不會說這話。

碧荷同綠鄂是一同被人伢子賣進蘇府的。

碧荷是自願的,家裡爹爹身子不好,而娘也沒力氣養大她。碧荷爲了娘能照顧好爹爹,自己找了人伢子,這些年也一直接濟着爹孃,老夫人善心,也幫她了不少忙,日子倒比從前要好過許多。

只是綠鄂比碧荷要可憐,家裡有四個女兒二個兒子,爹爹又是個嗜酒好賭的,孃親孱弱多病,養不活全家人。她是四個女兒裡頭長得最漂亮的,爹爹便要賣了她,不是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卻是因爲貪那多出的二十文錢,想要將她賣去煙花之地。

綠鄂那時候也懂事了,哪裡不知道那是糟蹋人的地方?哭着求孃親救她,最後若非人伢子看不下去,畢竟逼良做娼這樣的事是損陰德的。也正是綠鄂模樣端正,人伢子領着人便給那些大戶人家挑選,入了老天太的眼,一直留在蘇府這麼多年。

老夫人自己沒有閨女,只生了兩位少爺。大少爺常年在外經商,雖也孝順,只是不能常伴膝下,而二少爺又是個用功讀書的,每日來請過安便回到書齋用功苦讀,後來又跟着譚先生出門遊學。這般下來,陪在老夫人身邊更多的反倒是自己跟綠鄂。

她們兩個身爲下人,自然是捧着老夫人討她歡心纔是,老夫人也確實心疼她們兩個。老夫人不止一次說過,等到了年紀就讓大少爺在管事裡頭挑兩個年輕有本事的將她們倆風光嫁了。碧荷自當感念老夫人恩情,畢竟以她的地位,能夠攀上有能耐的管事,已是福澤了。

可綠鄂不這般想,老夫人的疼愛叫她以爲自己能夠爬得更高,心思也漸漸野了起來。其實碧荷也不是一入府便能想得這般深遠的,只是她來之前,娘說過要懂本分。人這一輩子,天早就安排妥當了,她是丫鬟就一輩子是丫鬟。主人家對她善良,那是老天給的寬厚與仁慈,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本。

老夫人真心喜歡她們兩個,好吃的好穿的供着,真比一般小戶人家的女兒還要用得好,是真心喜歡她們兩個的。不然這一次,老夫人也不會將綠鄂派來照顧少奶奶,畢竟這府裡僕人也是有講究的,像她跟綠鄂還有初七這般的,下人們也是敬的,有綠鄂在,老夫人絕對放心不會有下人敢欺到少奶奶。但老夫人沒想到的是,別的下人不曾動作,倒是綠鄂辜負了老夫人的期待,是她將少奶奶逼到這般田地,竟是主僕易位,叫少奶奶過得這般難過

老夫人會心寒,也是自然。

“老夫人,碧荷吩咐廚房蹲了銀耳羹,你這會兒着急上火,不如我讓人端來,我們用一點,可好?”碧荷並不想回答老夫人的問題,於情於理她都想替綠鄂求情,即便綠鄂這次真的做錯了,但她同自己這麼多年的情分也是有的。

碧荷實在沒那個狠心,多綠鄂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老夫人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憐愛地看着牀榻上臉色蒼白的杜如蘅,“這孩子生來就是個命苦的,只是那時候我也過得辛苦,等到府裡好些之後,偏偏她孃親爲了護着她嫡女的身份去了,這叫我如何不心疼?卻沒想到,非但兒子不領情,竟還性情大變,娶了小妾還不算,對杜如蘅更是從來沒有過好臉色,這叫老夫人覺得難受極了。

她看人從未走過眼,阿蘅是個溫婉的好孩子,與子軒也是極相配的,儘管阿蘅說不出話,但有時候人不應該聽嘴巴上的話,而更應該聽那人心底的話。她聽見阿蘅的話,起初她也擔心阿蘅配不上子軒,但在她見過一面後,蘇老夫人肯定了自己的決定。

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看人要看心。杜如蘅在杜家生活得有多不好,老夫人根本不用找誰去問,可即便是這樣,阿蘅眼底依然是清淺透徹的,這般善柔的心,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

她活得無比堅韌,她根本不需要話語,因爲她的心一直比誰都要善良與堅強。她明白自己堅守的是什麼,所以她無時無刻都在微笑,她的笑能透過每個人的眼,落到他們心底,叫那些陰暗晦澀的東西無所逃匿。

這般好的姑娘,子軒能夠娶她是件好事,即便她口不能言。但沒想到,子軒會這般一葉障目,竟是瞧不見阿蘅的好,也讓她認清了綠鄂那丫頭的心思。

這般歹毒的下人,她蘇府是萬萬留不得的。她之所以會突然同碧荷說,也是句提點吧。兩個丫鬟一直伺候着自己,她也是真心喜歡的,壞了一個,她不想另一個也壞了。

碧荷連忙跪下,“老夫人的好意,大少爺總會明白的。”老夫人就這樣直直地盯着自己,碧荷心底一顫,連忙跪下,想要替綠鄂開口的求情也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你去同人伢子說,好歹是我蘇府出去的丫鬟,別太虧待了就是。”老夫人搖了搖頭,便示意碧荷先出去,碧荷躬身走了出去。老夫人站起身,回到牀邊輕輕撫着杜如蘅的鬢髮,“孩子,睡吧,睡醒了,娘替你撐起來。”

初七騎着馬,好不容易找到桃花林畔蘇家的馬車。車伕一瞧見打馬而來的是少爺身邊的初七,立馬腆着笑上前來牽馬,“呦,您怎麼來這兒了啊?”

車伕可是知道的,只要初七能在少爺面前替自己說上兩句,他肯定過得比現

在要舒服不少,於是臉上的笑也就愈發諂媚。初七不像平日裡一般有那興致跟車伕說什麼,只是皺着眉眼問車伕,“少爺他們往哪邊走了?”

其實車伕也不清楚梅笙將一羣人帶到哪邊去了,只是想起剛纔少奶奶過來的方向,車伕連忙指了指,結果初七也不多說什麼,朝着那個方向跑了去。車伕牽着馬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好在車伕還算聰明,初七朝着那頭找了一會兒,便到了原先那個湖邊,不久後便聽見了幽幽的琴聲,初七尋過去,總算找到了大少爺。

蘇子軒他們等杜如蘅離開後,莫堯挑了兩句,蘇子軒便執意要留下。蘇子轅幾次話到嘴邊,但看蘇子軒擺明不願再提的樣子,也只好作罷。

梅笙見好端端一場樂事鬧成現在這副模樣,也沒多說什麼,等莫堯這邊調好色料開始作畫起,他便端坐在琴前面,有一下無一下地彈着琴。也正是因爲梅笙的琴聲,才叫初七尋了過來。

蘇子軒只瞥了一眼初七,就叫初七渾身發顫,訕笑一下,立馬給各位公子打千。等到一圈轉過來後,初七才走到喝着小酒的蘇子軒面前,“大少爺……”嘴角的笑是住不住地討好,蘇子軒想也知道,初七會急着來找自己肯定是孃親吩咐的,只是這會兒蘇子軒不想回去見那個該死的啞巴。

這啞巴今天已經叫他夠丟面子了,而且當着莫堯的面,蘇子軒下意識地就是不想回去。倒是蘇子轅看初七這般欲言又止的樣子,衝初七點了點頭,“初七來這兒,可是孃親有事吩咐?”

初七倒是一直很喜歡這個溫文爾雅的二公子,連忙笑着點頭,“是啊,老夫人說是晚上要替二公子接風洗塵,所以派了小的找過來。”

蘇子轅倒不相信初七說的話,只是想到剛纔一個人回去的嫂子,蘇子轅心下了然,站起身,“莫大哥、梅大哥,實在是家母惦記,不如這樣,下次小弟做東,請大家聚上一聚,到時候再來欣賞莫大哥的畫作,如何?”

梅笙一直有些恍惚,聽見蘇子轅這樣說了,想起剛纔那個蒼白臉色的阿蘅,便點了點頭,手也離開琴絃,倒是一直捏着畫筆有些興致怏怏的莫堯偏了偏頭,看了一眼梅笙,然後才笑着放下筆,“今天這畫本來就畫得不順,也好,你們倆兄弟就回去陪陪老夫人,我跟着梅笙繼續蹭酒喝。”

蘇子軒看了一眼弟弟蘇子轅,到嘴的拒絕還是說不出,只是心底卻是拿定了主意,一會兒等回了府,他就同娘攤牌,這個妻子,他實在承受不起!

蘇子轅同蘇子軒坐上馬車離開後,梅笙低着頭,卻不知道想什麼。莫堯摸了塊點心塞到嘴裡嚥下去後,才懶洋洋地收斂眉梢的輕挑神色,聲音裡透着沉穩味道,“梅笙,你認識那個杜家的啞巴是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