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守門的天將巴巴探頭進來與老妖怪說,他的禁制已滿,可自行出去。老妖怪擺了擺手。他平日裡沒什麼事做,在外頭也無趣,便想與我一塊兒呆在寒澤。
然天不遂人願,隔日一早,一道口諭便砸到他頭頂上。說是南海西山出了只水妖,跑到凡間作亂,要他前去捉拿。我私自以爲,我與老妖怪之間近日來的親切必然被她瞧進眼裡,她定是瞧着礙眼,遂尋個由頭將老妖怪攆出去。歸根結底,她便是瞧不得我好。
如我所料。老妖怪離去不久,寒澤外便有貴客駕臨。
她今日着一身大紅描金的鳳服,額上綴細密流蘇,發間亦配着諸多金釵步搖,端的寶相莊嚴。
見我背靠着寒池側首瞧她,冷冷挑了挑眉,步履緩慢朝我行來,身後,兩個小仙婢亦步亦趨跟着。她十分莊嚴地屈下身子,細長的雙眼不懷好意地朝窩棚方向打量,頓了頓,道:“吃食,錦被,秘訣術法,那地仙待你果真極好。”她挑起我的下巴瞧了又瞧,死死掐着我,眉目間劃過一絲狠戾,“你這狐狸精,時隔千年,這勾人的本事倒是分毫不差。”
她這話十分惡毒,分明便仗着高高在上的階位前來尋釁的,我犯不着與她計較,裝作一副什麼也聽不見的模樣無辜瞧着她。
“呵,聽不見麼?”她忽而湊攏過來,眸光陰陰沉沉的,“那地仙在你身上種了千聞蠱,你不會以爲本宮什麼也不知曉罷?”
我漫不經心瞧了一眼她身後那兩名戰戰兢兢的小仙婢。確實。你不止清楚,只任何事情,只要你想,揮一揮衣袖便有一大撥人前仆後繼。你是身尊位高的王母,還有什麼不能呢?
見我仍是不回答。她揚手便甩我兩個耳光。和上次一般,火辣辣的疼。那兩個小仙婢身子篩糠似的抖了抖,顫巍巍瞧了這邊一眼,只管縮着脖子垂着腦袋作鴕鳥。
我沒有反抗。這種沉默卻並未讓她得以解氣,她鬆了手,捏了個決將我整個沉進寒池裡。
冰涼的池水大口大口灌進我嘴裡,我
嗆得不行,雙手死命拍打着水面,耳朵裡盡是池水的聲音,腦子暈暈沉沉,快要呼吸不過來。
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在我翻白眼暈過去前一刻,她總算將我從池水中提了出來。我知曉,她並非出於善心或者心底一時的心軟,她只是不想讓我死得這般痛快罷了。
模糊的視線中。只有她貴氣端莊的臉。她一臉嫌惡地踢了踢我,眸光閃了閃,一把拽下我掛在腰間的小袋子。那袋子正是如意袋,老妖怪臨行前塞給我的,裡面裝着他從各處蒐羅來的吃食與秘訣術法。她心滿意足地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總算肯放過我,帶着那兩個小仙婢離開了。
她離去後,守門的先將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我無奈望了一回天。想必過不久,這偌大的天宮之上又會添一則熱騰騰的八卦罷。
寒澤又只剩我一個。與先前不同的是,她們連吃食也不給我送了。最開初我尚且受得住,泡在寒池中也能靜心修煉,然不過兩日,便覺腹中饑荒,一聽朝日雲雀啼叫,更生出前胸貼後背的感覺來。
我着實挨不過,索性整日整日躺在窩棚裡睡覺,糊塗的夢境裡,每每也離不開大雞腿。
這日,我正從樹洞裡掏出一罈子桃花釀,拍了封泥,便見兩個虎背熊腰的天將朝我行來。二人俱是盔甲着身,配着威武的兵器,不苟言笑,模樣瞧來十分駭人。
我以爲他二人是來搶酒的,緊了緊手,打算死也不撒手。
他們並未搶我的酒,只一人一邊,輕輕巧巧將我拖着往外行。我心慌得緊,丟了酒罈子掙扎起來,“你們,你們要作甚?要逮我去哪兒?”
他們沉默着並不回答,手似鐵鉗子般錮着我。出了寒澤,一路投來許多好奇的揣測的目光,七拐八繞總算將我帶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面前。
朝辰殿。
呵。這個地方。她又要做什麼?
他們將我拖到她跟前,復了命便一言不發地退下去了。
她閒閒靠在繡有七彩羽鳳的軟榻
上,雙目微闔,腳邊一個小仙婢執了個玉製小榔頭,正一下一下輕輕敲打着。見了我,她也只作不知。良久,才拂袖揮開小仙婢下了軟榻。
她接過小仙婢恭敬遞過去的茶水。輕啜一口,方瞧我一眼,勾了勾脣角,興味盎然道:“你可知,本宮今日叫你何事?”
我只緩緩搖了搖頭。
她竟也不惱,輕笑一陣,接着道:“本宮今日不爲難你,尋你來,也不過想讓你瞧一出好戲罷了。”
說着。便在我身上施了一道術法。我頓時便覺身子動不了了。又命侯在一旁的小仙婢取來一面銅鏡,讓我瞧了瞧自己,道:“如何,本宮將你化作這副模樣,倒也不虧了你罷?”
變態女人!她定又要使什麼幺蛾子了。我張口欲罵,只覺喉嚨堵着,根本說不出話。
“呵呵,你只需靜靜瞧着便好。”她脣角的太過耐人尋味,“該說話時,本宮自會讓你開口。”
她讓一旁的小仙婢取來一身莊嚴的飛鳥朝鳳服,仔細收拾了一番,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行去。我心底明明不願挪動半分,腳下卻不受控制地隨着侯在門邊的小仙婢朝外行。
清風陣陣,鼻間盡是雲錦綿軟的味道。
我十分熟悉眼前這條徑道,它的那一頭,正是凌霄殿。整個天界最最威嚴莊重的地方。而此刻,徑道兩側的枝椏間,全是蹦蹦跳跳的喜鵲。預示喜結連理的喜鵲。它們上躥下跳地飛騰,嘴中嘰嘰喳喳歡叫着。
我心中莫名一動,卻生出一股子不安來。
時值正午,遠遠瞧去,凌霄殿外卻已是一片煙霞。飛檐走閣,珍花異木,映着緋紅的雲霞,委實美妙得緊。我緊緊跟在她後頭,腦袋低垂着,只聞一陣隱隱的話語。
視線裡那雙秀足驀然頓住。
我正要擡頭,下巴卻先被她擡了起來。
她仔細瞧我一眼,沉寂的鳳眸中驀然露出一抹得意,嗓音細細軟軟,爲清風一吹,幾近無聲,“你也十分好奇罷。呵。莫急,很快便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