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面色微動,頓了頓,涼涼的指腹觸上我眼角。纖長勻稱的指節在我面上緩緩遊移,他輕輕靠過來,薄薄的雙脣在我額上落下一個吻。
他抱着我,下巴擱在我發頂,腦後傳來柔柔的撫觸。我瞧着他朦朧的月白衣襟,聽他低沉的嗓音輕嘆道:“哭什麼呢?莫哭了。”
聽着他溫柔的話語,我只覺心底又酸又熱,眼前不爭氣地一熱,哭得越發兇狠了。
他嘆了口氣,微擡起我下巴,瀲灩的眸子閃過一抹戲謔,“瞧瞧,都哭花了。我當如何呢?”
我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定定瞧着我,指腹玩味地滑過我脣,眸光一閃,頭顱垂低下來在我脣角舔了一記,“唔,還是不哭的模樣乖巧些。”他舔了舔脣,眉宇微微皺攏,“修最討厭哭鬧不休的女人。”
一句話不經思索便衝口而出:“那我呢?你也討厭我麼?”
“你?”他眸光亮了亮,脣角微勾,搖頭道:“我並不討厭你。”
不討厭我,他說他不討厭我。我定定瞧着他,如此說來,他心底還是有些喜歡我的?
“呵……”他輕笑,雙眸中漾開層層疊疊的妖豔,“我只是利用你而已。”將我摟進懷裡,他矮身湊至我耳畔低聲呢喃:“你親耳聽到的,不是麼?”
我雙臂將將環上他的腰際,這時只定在半空僵住一動不動。整個人似長年累月浸了水的木頭,溼噠噠的,日頭一曬,仍是麻木冰冷,覺察不到半點和暖。
妖孽拍了拍我的脊背,輕笑着放開我,見我雙目無焦地瞧着前方,捏着我下巴逼我瞧着他,似笑非笑地說:“你也不必作出這副模樣,我們不過各求所需罷了。左右你是爲了從我身上尋他,而我現下天劫未過,他若有何閃失,你必會傷心的罷?”
呵呵。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自己還盼着什麼呢。就這樣罷。
那日說明白通透以後,在我跟前他便也再不必作出溫柔的模樣,怎麼開心怎麼使喚我,只管依着他一身痞性行事。日子再慢,時間也無時無刻不在慢慢消逝,小臂上的鬼臉花越見淡去,雙耳常常陷入混亂的轟鳴中。某日。眼前一黑眩暈過去後,再醒來時,那些雜亂惱人的轟鳴終是消失不見了,徹徹底底,連同周圍一切聲響。
我起初是有些慌亂的。幸而與雙兒柳上飛她們處得久了,只要她們說得不是太快,我尚能較爲輕
鬆地憑着脣形判斷出來。就這般,我竟成功地騙過所有人。好罷。是騙過了雙兒與柳上飛。其他人麼。柳下揮幾乎失了蹤跡,桃朵朵對我橫眉怒目,風彥對我不睬不理,穹蒼成天繞着越來越圓潤塊頭兒越來越大的小混蛋轉悠,至於妖孽,白日裡全不見他的身影,只每個半夢半醒的深夜裡,身後總會有一抹涼涼的胸膛。每每躺在他懷裡,被他雙臂緊緊圈着腰際,心底總有件事情很讓我疑惑:他既是利用我練那雙修之術,以後的每個夜晚,他卻爲何什麼也不做,只安安分分抱着我?
寒冬漸漸過去。身上即便退了厚實的棉襖也不太冷。我挑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仔細收拾打扮一番出了門。打算一個人早桃澤四下裡轉轉。
老遠便瞧着山石那邊有一抹火紅的身影。這層結界裡面愛穿紅衣的無非就穹蒼與桃朵朵二人。然因着近來雙眼越發不好使不論如何也只瞧得火紅火紅的一團,究竟是哪個,倒真真不知。
不過,與我而言,倒皆是差不多的。我哪個也不想招惹。如此明媚的天色,好好消遣纔是。我瞧了瞧前頭不遠處分叉的小徑,腳下一轉,打算藉着那從山石直接繞道去結界。前些日子聽柳上飛說,外頭那整片光禿禿的桃花林竟紛紛抽了小花蕾,這則消息委實讓我震驚不已,心道不如趁此瞧上一瞧。索性也好久未曾出這結界了。
入眼所見,阡陌交縱的泥褐色枝椏間,果真點綴着星星點點的花蕾。但卻十分細小。這般瞧着,也無甚稀奇。左右也不知做些什麼纔好,我想了想,索性回身緩緩靠着老桃樹緩緩坐下。
老桃樹仍舊蔥蔥綠綠,繁茂異常,歷過一回秋冬卻無甚變化。樹身整個抖了抖,滿樹桃葉嘩嘩作響。我擡頭一瞧,正見一截桃枝曲下來,它左右擺了擺,在我手臂上輕輕戳了戳。我伸手輕輕拉扯桃枝,老桃樹本是成了精的,現下卻每日獨自一人守在這裡,想必也很孤獨罷。
我閉着眼,只覺身後樹幹微微一動,身子似被緩緩託將起來。慌亂中伸出雙臂抓着身下的枝椏時,一片無盡的虛空裡,只聽一抹蒼老的聲音道:“你這小娃娃,沒心沒肺得緊,呆在裡面怎地也不出來瞧瞧老頭子?把老頭子我忘得一乾二淨了罷?”
我心底一驚,自己卻如何還能聽見聲音?
這麼一想,便又聽他道:“你這小娃娃,去異界走了一遭,果真是笨得什麼也不記得了。傳音入密,這點你也忘了?
”
他的語氣十分幽怨,若化作人形,必是一副吹鬍子瞪眼的模樣。
“哦。這倒不記得了。”我心底慢吞吞道,“不過我心底一直記着你,然礙於近來十分忙亂,便未來看你。”
他淘氣地哼了哼,幾根小桃枝竄過來纏住我手腕,頓了頓,狐疑地問我:“我方纔與你說話,你怎地不答?”不等我答,又兀自驚訝地嚷道:“你雙耳竟失聰了!遇上什麼事了,怎會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以他的修爲確能探出我的病,卻未必能探其緣由。我不願提及,遂只搖了搖頭隨意尋了個由頭作答。
他嘆一口氣,便也不再問。見我有些沉悶,他頓了頓,使了一根桃枝戳我的臉,小小聲道:“丫頭,我給你變個民間戲法罷?”
他語氣十分小心翼翼,帶着掩藏不住的心疼。我素來便知曉,他雖則一副老頑童心態,大大咧咧的,只要我不開心,他卻總能很快覺出來。
我咧嘴笑了笑,“好啊。有何本事只管拿出來與我瞧一瞧。”
“嘿嘿。你等着便是。”老桃樹笑得整個樹身皆在顫抖。
他伸着一根小桃枝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枝桃葉全數化作粉潤的桃花。見我怔愣着,他又使了幾根桃枝過來,如出一轍地化作了粉潤的桃花。明豔非常,甚而含着一股子淡淡甜香。讓我憶起山洞裡那些整整齊齊封了泥的桃花釀。
“如何,老頭子這招可是厲害?”他迫不及待邀功。
“還行。不過你若能將全樹桃葉變作桃花,我便佩服你了。”
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那天呢。記憶中那成片的桃花,紛繁的花雨,當真很是漂亮呢。
老桃樹氣鼓鼓地哼了一聲,“老頭子今日便讓你長長見識。”
他用桃葉覆了我的雙眼。我什麼也聽不見,只覺身下的枝椏不停地微微抖動,一股綿軟的甜香纏綿於鼻間。待他咳嗽着允我拿掉桃葉時,眼前已是一樹繁花。我心底十分激動,抖着身子站起來朝四下瞧了瞧,只覺陷入夢裡。
足底的桃枝卻狠狠一顫。我尚未及反應,身子便隨着滿樹桃花從枝椏上掉落下去,那些桃花落地一瞬悉數化作枯萎捲曲的桃葉。
無盡的虛空中,我聽見老桃樹急急的咳嗽以及破碎模糊的話語。
腦子暈乎乎的,我擡着散漫的目光瞧了瞧,餘光裡瞥見一抹火紅飛速行來。
(本章完)